迎花楼内，宁云鸢回到二楼的雅间，只见黑衣少年坐在桌边悠闲地饮着茶水，她收敛起对待云为裳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换上一种风尘韵味的姿态拿起墙上挂着的琵琶坐到了少年的面前。
“少主今日想听什么？”
黑衣少年将斗笠摘下，露出俊秀的面庞，抬起眼看向她，那双狭长而深邃的眸子如同古井般波澜不惊：“和往日一样。”
宁云鸢依旧笑吟吟的，手指开始拨弄琵琶弦，优美悦耳的声音顿时从琵琶中流泻出来，她低头弹奏着，会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他几眼。
“刚才那个小女娘就是云家的二房的女公子？”
黑衣少年放下酒盏，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神色平静无波。
琴声没有停止，宁云鸢继续弹奏着琵琶，她温柔的表情开始越发严肃：“嗯……是，是云鸢无能，没有留住她，没想到进了迎花楼的人，还能完璧归赵的出去。”
“你不必自责。”少年的声音清冷淡然，带着安抚之意，“太后已经为公叔家的小公子和云二娘子赐了婚，没有云为裳，我们还有云锦夏。”
宁云鸢轻抿着唇瓣，心中微颤：“少主，这次我把事办砸了，请您再给我机会！”
少年沉默片刻，缓缓站起身：“不用了，这次，我亲自出马。”
说罢，他转身离开，背影孤傲而决绝，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望着黑衣少年消失的方向，宁云鸢怔怔的出神良久，手中的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马车停在了云府门外，周氏掀开帘子下了车，她的步伐匆忙，眉宇间含着焦急，催促着云为裳快些下车：“到了到了，快下来。”
云为裳扶着周氏的手臂，应了一声，跳下了马车。
府外站着的除了看门的小厮，便就只有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模样、身穿布衣的婢女。
“女公子可算回来了！”那丫鬟见到云为裳喜极而泣一般的连忙拭泪。
这就是原主从小的贴身侍女，子苓。
周氏斜眼睨了子苓一眼，轻哼道：“瞧你出息的！你们家女公子活着好好地，哭什么呢！”
说完，便不理会子苓，径直带着云为裳往里走。
子苓擦拭了下脸颊上的泪痕，撇了撇嘴跟在后头。
云家大宅位于城南，占地广阔，雕梁画栋，气派非凡。
一路行来，两边花草茂盛，假山嶙峋，亭台水榭相依。
周氏一路引领着云为裳朝前院的厅堂处走去。
云为裳紧跟其后，目光环视四方，暗自打量着云家的情形。
四周对云为裳来说都是陌生的，甚至一会都不知道要见到什么人，若是说错了话，被当成疯子赶出去也未必没有可能。
云为裳心中忐忑，拉过了身后的子苓，压低了嗓音，询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见些什么人？”
子苓微愣了一瞬才回答道：“去内厅见老夫人和老爷呀”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今儿大夫人和三姨娘也在，女公子还是谨慎些为好。”
云为裳点头表示明白，继续朝前走去。
刚跨过拱门，周氏便扬起了笑颜：“云老夫人啊，我把为裳带回来了。”
云为裳抬眸望去，只见一张红木圆桌旁坐着一个满头银发却神色矍铄的老妇人，此时正端正的靠坐在软榻之上。
老妇人穿着一身青碧色锦袍，身上佩戴着翠绿宝石项圈，虽然年迈了，但是那浑身上下流露出来的威严却令人不敢直视，尤其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更让人觉得胆颤。
周氏屈膝行礼。
云为裳亦跟着福了福身子，试探着轻唤了声‘大母’，便垂首站立一侧。
云老夫人的目光在云为裳的身上扫过，并未作何反应。
老夫人身边的男人约莫四十左右，长相普通却透着儒雅，他的身上穿着一袭玄黑色绣竹纹的长衫。
他便是云为裳的父亲——云烽肃。
云烽肃淡淡地瞥了云为裳一眼便移开了眼睛，并未给予任何回应，倒是坐在一旁的穿着粉蓝色绣蝶恋花锦裙的贵妇人先开口了：“大姑娘许久没回来，怕是连规矩都忘了，见到长辈竟连请安问候也不会了？”
云烽肃闻言，皱了皱眉，她看向云为裳，眼底带着一丝责备。
云为裳抿了抿唇，对着男人再度行了个礼，轻声开口道：“阿父。”
“嗯……”云烽肃沉默片刻，才淡淡的应了一声，并没有多少感情。
那贵妇看云为裳没有了动作，嘴角的冷笑愈深，她的声音尖细无比：“大姑娘怎的还愣着，难不成是觉得妾身和大夫人不算是大姑娘的长辈，故意不与妾身和大夫人行礼？”
云为裳沉默不语，不卑不亢。
她大概也认出一二了，这位便是子苓口中的三姨娘，柳氏，柳湘仪；而另外一个端坐在上首的妇人应该是大夫人——姜氏，姜绾。
可她的母亲……是哪一个？
云为裳想了想，脑海里似乎有着零星的记忆闪现而过，但是因为太模糊了，她根本抓不住那一抹记忆。
姜绾笑着放下了茶杯，缓声开口道：“裳儿既然回来了，路途劳顿，快些回屋歇息吧。”
姜绾此番开口，显然让柳湘仪极为不满，但碍于姜绾是正室，柳湘仪也不好多言。
她瞪着云为裳，恨恨的磨牙。
云为裳收起思绪，她觉得眼前的大夫人看上去要比这个三姨娘讨喜得多，而且她被人叫大姑娘，莫不是姜氏才是她的母亲？
念及此，云为裳便冲着姜氏浅浅笑了笑，乖巧柔顺地颔首：“多谢阿母。”
姜绾怔愣了片刻，旋即尴尬的笑了笑。
柳湘仪开始捂嘴嗤笑起来，嘲讽道：“哎呦喂~咱们的大姑娘离府才多久，连自己的生母是谁都忘记了，啧啧，怕是元氏黄泉之下也会寒心呐~”
听了柳湘仪的话，云为裳的眉头微蹙，回头看向众人时，皆是诧异之色。
子苓咬了咬唇，凑近云为裳耳畔，低声解释：“女公子，这是大夫人，女公子的生母是…二姨娘…”说着，子苓又指了指那边的柳氏，接着道，“大夫人旁边的，是三姨娘。”
“哦……”云为裳恍悟。
云为裳的确不曾想起来这具身体的生母究竟是谁，但眼下听到柳湘仪这番话，心中已然隐隐猜测出来，她的母亲恐怕早就已经仙逝。
“我只是觉得大夫人看着面善些，想起了从前阿母也是这般对我嘘寒问暖，一时将大夫人错看成了阿母，触景生情，不由得脱口而出罢了。”
这个解释应该还算合理。
云为裳看着众人恢复了平静的脸色，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坐在上座的老夫人轻咳了一声，清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正厅：“好了，从今日起，裳儿就归到新妇的名下，也算是有了嫡出的名分，湘仪作为妾室，也应守好妾室的本分。”
老夫人话落，云烽肃与姜绾齐声应下，柳湘仪表面应承着，心里却极其的不服气。
待云为裳回了房间，周氏也领到自己的好处，乐呵呵的离开了云府，众人才散去。
云府内院偏西北角的院子，院门前竖着一块牌匾，上书一个鎏金字体“梓裳苑”，笔力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云为裳站在门前，仰头看着这几个大字，心情略显惆怅。
听子苓说，这便是她以前居住的屋子，还听说她快要回来之时，老夫人命人特地重新布置了下房间。
屋内散发着淡淡的檀香味，云为裳走进房中，绕过屏风，入眼的皆是红色的帷幔，墙壁和梳妆台上摆满了各种精致昂贵的珠宝首饰。
看样子，不像是常人平时居住的屋子，倒像是成亲的喜房。
子苓端着茶盏跟在云为裳身后进了屋子，脸上挂着欢欣雀跃的笑容。
“女公子，这屋子您瞧着可还喜欢？”
云为裳看了看屋内的装潢，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子苓，问道：“府里是有什么喜事吗？”
“女公子还不知道吗，太后为云二娘子赐了婚，是公叔家的小公子。”
“云二娘子是……”云为裳疑惑。
“女公子怎得连二姑娘都忘了，是老爷与大夫人所出，虽说嫡出，但却比女公子晚生了些时辰，如今女公子记在大夫人名下，也算是嫡出了呢。”子苓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云为裳恍然大悟。
她的母亲竟然是个妾。
云为裳叹息一声。
在这种封建的古代社会，庶出永远比嫡出矮了半截，由此可见，原主曾经在云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子苓看着云为裳神色晦暗，便劝慰道：“女公子，你莫要伤怀，你如今也算是熬出头了，曾经的那些苦日子，总有熬尽的时候。”
云为裳点了点头，要想在这样的社会生存，需得知根知底，自己才能立足。
“阿父是大母唯一的一个儿子吗？”
“怎么会，云府总为两房，只不过几年前大房没落了，自然就轮到二房掌事，老夫人自然就偏心二房了。”
子苓的话令云为裳了然。
云为裳刚想继续询问其它，忽然传来敲门声。
“谁呀？”子苓扬声喊道。
“子苓姐姐，老夫人请女公子过去！”
门外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声音。
子苓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绿衣的丫鬟。
绿衣丫鬟福了福身，恭敬地道：“奴婢翠玉，奉老夫人之命请女公子过去用膳。”
“知晓了，待女公子沐浴更衣后便会前往。”子苓应道。
翠玉笑着退了下去。
云为裳随着子苓换了件粉白色绣着梅花的罗裙，梳洗打扮一通之后便带着子苓出了院子，朝着老夫人的正堂而去。
“大母。”云为裳走至正堂，恭谨行礼。
老夫人抬手示意云为裳免礼，她的目光落在云为裳那张稚嫩娇美的小脸上，弯了弯嘴角，像是努力挤出的笑意。
“来，裳儿，你回来还未来得及给你接风，我让小厨房给你做了点吃的，你来尝尝。”
“是。”云为裳规矩的应下。
老夫人招呼着云为裳坐下，又吩咐小丫鬟将饭菜呈上来。
桌案上摆放着四碟简单的青菜，一碗米饭和几个素炒小菜，除了素菜以外，另外还有一碗肉羹，肉羹的汤色呈现出鲜亮诱人的奶白色，上头漂浮着细碎的葱花，看上去颇有食欲。
云为裳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口，奶白色的肉汁顺着她雪白晶莹的贝齿滑入口腔，浓郁鲜甜的味道瞬间盈满舌尖。
老夫人看着云为裳那副享受的模样，眼中掠过一抹精光，却很快掩饰过去，说道：“喜欢就多吃点！”
子苓默不作声地跟在云为裳的身旁伺候着，她的目光扫过桌面上的菜品，心里冷哼一声。
这些菜品是都云二娘子平日喜爱吃的，果然老夫人还是像从前那般，从不记得女公子的饮食喜好！
虽说子苓常常因为老夫人对自己家女公子的态度而感到不满，但毕竟她也只是个说不上任何话的下人，面子上还是很尊重她的，因此并未表露太多不悦。
云为裳在心里也隐约的猜到，大母此次叫她过来，还为她准备了这样丰盛的饭菜肯定不会是为了给她接风的。
果不其然，老夫人见她吃的差不多了，便开始切入正题。
“裳儿啊，你已及笄了吧？”
云为裳放下勺子，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当祖母的竟然连自己孙女芳龄几何都不知道，可见从未真正关心过原主。
“眼下有一个极好的亲事，当今的太后亲自说的亲，我们云家自是不能拒绝，眼下你妹妹年龄尚浅，大母想再留她几年，作为阿姊，理应先送你出嫁，也算了了你生母生前的遗愿。”老夫人微眯着双眸，状似慈祥地看着云为裳。
云为裳闻言，眼睑垂了下来。
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啊。
若是极好的亲事，想必也不会轮得到她一个庶出的女娘。
云为裳沉默片刻后缓缓抬起了头。
“大母是想让我替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