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言谈间,有个贵族小姐提起,有个男爵家的养子跟那家的亲子争夺家产,每天都吵得连外面那些“下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果然不是血缘相连,就没有办法成为一家人。”提起这事的贵族小姐用扇子挡着脸嘲讽道,“真不知道几十年前那股收养外人做自己孩子的风气是怎么来的。”

    “这话我可没办法赞同,”阿尔伯特反驳道,“就算没有血缘,但既然一起生活过,就足以称得上‘家人’了。”

    ——其实他是想说共同拥有一个理想,这种仿佛灵魂相连的联系比起血缘来说更为牢固。

    提起这个话题的那位贵族小姐露出有些懊恼的神情,她想起莫里亚蒂家那位养子路易斯大人,想必这话阿尔伯特大人听了有点受伤吧。其他贵族小姐们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朝她投来责怪却又暗含着幸灾乐祸的眼神。

    即便阿尔伯特大人没说什么,但在心里一定把这个不会说话的家伙拉进黑名单了。她们在心里这样想着。太好了!竞争者少了一个!

    “艾维沃小姐是怎么想的呢?”阿尔伯特突然把话题抛给艾莉诺。

    看着满桌食物却没一个能吃的艾莉诺勉强从充满黄鱼面的脑子里分出一点给他们刚才的话题。

    “贵圈的糟烂事与我何干?”她是想这么说的,但显然假如这话她这一分钟说出来下一分钟她就得进在场所有人的社交黑名单,在没找到她那个“理想的英国绅士”之前还是不要这么干了。

    不过血脉啊——

    穿着蓝白校服的黑发女孩一路跟好友打闹着朝地铁站走,这时候一个从后面跑过来的男生从她身边风驰电掣跑过,随手给她后脑勺一个大逼斗。回过神来的女孩眼看着追不上罪魁祸首,只能气得跳脚:

    “你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等回学校你就死定了——”

    即便不看正脸,她也能在脑海中细细描摹出那个女孩的模样。

    那是她回不去便只能念念不忘的——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误逐世间乐,颇穷理乱情。

    似乎只是一时兴起对这个时代的这片土地有了兴趣,她便被从白玉京驱逐了出来。被夺去仙衣只能落入凡间的织女是什么感受,她如今终于体会到了。

    假使是前世的那副相貌,那具和那些她认为的同胞留着同样的血的身体的话——

    总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她不认同这具身体的“同胞”是族人,可她心心念念的同胞也不认同“她”是族人。无论是哪个身份,她都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异类。

    “当然只有有着同样的血脉才会是一边的。”艾莉诺凉凉说道,“哪怕再怎么认为是一族,若没有同样的血脉,都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还真是如他意料中的回答啊。

    阿尔伯特原本客套的笑容消失了。他周围的那些贵族,即便认同“血脉论”,但在外人面前仍旧做出一副假模假式的慈悲面孔。像这样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秉持那套早就应该随着棺材里的尸体一起腐烂的理论的人,在这些时候犯罪卿的“清理”下几乎消失殆尽。

    不过倒也不用烦恼了——

    等过了今晚,眼前这人就会和之前那些贵族们落得同样的命运。

    那些环绕着他们的贵族小姐兴奋得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对于艾莉诺的翻车她们是喜闻乐见的。

    正说话间,阿尔伯特话语里那两个华人终于抵达了会场。听见熟悉的语言,艾莉诺朝门口看过去——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走在后面的那个年轻人。

    没想到竟是他。

    来人名字带个烁字,见到男的就喊哥、惯会顺杆儿往上爬的艾莉诺叫他烁哥哥。

    ——在艾莉诺抵达德国的第一个月,她便遇见了一起针对华人的霸凌事件。气血上头的她为了给自己的同胞出头,扬手就给了那个霸凌人的德国贵族少爷一鞭子。

    也因此跟那家贵族结下了梁子。

    ——其实原本要是跟那人赔个罪,说自己心情不好这事就揭过去了。然而无论是艾莉诺还是当时在一旁说风凉话的克莱曼汀都不乐意,艾莉诺甚至当着那一家人的面放话说谁敢再搞这种事情她就抽谁。

    结果当然是艾维沃家的名声在德国贵族圈一落千丈,只不过两个当事人谁也没当回事。

    ——是的。

    当年那个被霸凌的倒霉蛋,大学毕业后便直接来到了英国。大概是因为拒绝艾维沃家的援助,直到现在他还只是个随从华人官员的翻译。

    至于走在前面那个半秃了脑袋的家伙?

    ——这种国之蠹虫她看一眼都折寿。

    亲眼见过艾莉诺指着华夏官员鼻子大骂“对着坐皇位上那个蛮夷奴颜媚骨对着这些忠义之士腰板倒是挺起来了”的那位翻译对艾莉诺这个样子倒是见怪不怪,这小祖宗不搞幺蛾子他就谢天谢地了——当年那个被骂的人听说到现在都还没从床上起来呢,只是一个(甚至还不是冲着他去的)白眼他就当没看见吧。

    可这在其他人眼里,便成了艾莉诺歧视华人的证明。这也没什么,反正他们把这两个人叫来也是看个乐子,除了——

    阿尔伯特晃了晃高脚杯,透过里面颜色鲜艳的葡萄酒看向艾莉诺,那副可憎的面孔也被染上了一层艳丽的红色。

    ——像是那晚的大火,也像是从人体内流出的血。

    终于所有人都来齐了。有贵族开始讨论起最近在报纸上完结的那部翻译小说——即便里面男主的思想他们无法理解共情,但谁不喜欢悲剧英雄呢?“烁哥哥”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朝艾莉诺的方向看过去,这翻译小说的男主名字一出来他就知道是艾莉诺的手笔。

    “说起来,这个男主角的名字听着像是跟你们一个国家的人呢。”有个贵族小姐觑了一眼阿尔伯特,对那个华夏官员说道。如她所愿的那样,阿尔伯特闻言好奇地看了过来。

    看着被英国贵族小姐搭话,乐得胡子都要翘起来的秃子官员,艾莉诺嗤笑——被人做筏子当个跳梁小丑也能开心,当真是跪久了只会找自己人耍威风。“烁哥哥”在那个贵族小姐话一出就知道要糟,但他也不能当面打这两人的脸,只能在心里祈祷这位姑奶奶今天心情爽利些别当场发作。

    但等他上司一开口他就不忍卒视地闭上了眼:“确实确实,这位男主角可是历史中记载的大英雄呢。”

    虽这样,他还是尽职地把上司的话用英语翻译了出来。果不其然,能为了不暴露自己通晓华语而等到他把话翻译出来已经是艾莉诺的忍耐界限了。等他话音刚落,雷点被踩爆的艾莉诺便将手里的杯子掼到桌上,冷笑着讥诮:“真是奇怪,明明我们说的是岳武穆,怎么有人刺董卓来了?”

    什么刺董卓?谁刺董卓?

    那位华夏官员虽然听不懂英语,但“董卓”“岳武穆”这两个词是中文的发音,他自然听出来了。等到随行的翻译将这句话翻译回来,他先是抖着嘴唇看了一眼艾莉诺,等想明白其中关键之后,他便张嘴大口喘着气,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样子。

    还好还好,“烁哥哥”苦中作乐地想道。阮哥儿今天还知道把手里的东西放好而不是直接砸到人脚边,看起来这一年来那暴烈的脾气还是有些许长进的。眼见着艾莉诺仍嫌不够的神情,他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才见她气鼓鼓地转过脸。

    都这么大了,还是一团孩子气。他这样想着。

    但在别人眼里,便是在这位随从翻译的愤怒之下,就连艾维沃家的小姐也不得不偃旗息鼓。只是她似乎仍旧不甘心,略带怨恨地看了一眼这两个华人,便当即离场。等到医生过来,这两个本就是贵族找来寻乐子的华人也离开了会场。

    即便有位贵族小姐离开了,但宴会还是照常进行着,仿佛刚才那兵荒马乱的一幕从未发生。除了阿尔伯特,谁也没有发现刚才发生的一切中的不对劲之处。

    ——即使对那个远东国家的文化再不了解,他也还是能辨认出,艾莉诺嘴里那“董卓”两个字的发音并不属于拉丁语系。而如果这个词是属于华文的话,现在流行的“东方剧”可没一个能对得上的。

    也就是说,艾莉诺用了一个她不应该知道的华夏典故来讽刺那位官员,并且把这个从头到尾都笑呵呵,哪怕其他贵族怎么冷嘲热讽都面不改色的家伙气得要直接叫医生了。

    这明显就是戳中痛处了啊。

    而如果艾莉诺真的如他所推测的那样,对那个远东国家的文化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样一无所知甚至厌恶——

    那么她为什么要将这件事隐藏起来呢?

    如今英国的风气,即便大家都认为只有自家的才是先进的,却也不会完全排斥在他们眼里“不如他们的那些国家”的东西。他们仍旧穿着丝绸做成的衣服,家里摆放着昂贵的青瓷,会把那个远东国家制式的衣服当成居家服来穿。

    ——他们认为这是大国应有的风度。

    况且在欧洲,各个国家的语言虽然不同,但也有共通之处,会说英语的人同时会说欧洲其他国家的语言在上层社会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倒是能够看懂远东而来的文字反而会被人当成天才来看待——因为那边的语言跟起源于拉丁语系的英语截然不同,熟练掌握被认为是一件困难的事。虽然没有多少人会去学,但如果会是可以当成可以炫耀的事情,由此给自己加分。

    ——以艾莉诺所表现出来的交际花性格,她会掩盖反而令这件事变得奇怪。

    阿尔伯特开始察觉事情似乎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简单。

    可似乎已经为时已晚。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