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阿尔伯特站在马场边缘,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弯弓搭箭,箭尖直指尽头的靶子。她连射了四箭,每一箭的箭头都对着前一箭的箭尾,四箭仿佛连成一条直线——

    而后,直中靶心。

    “今天来包场的哪一家的小姐?”他朝先前那个负责他的商人问道。

    “是希尔家的,艾伦·希尔。”商人说完,有些费解的挠挠头,“明明是个女人,却有着男性一样的名字,所以我们都印象深刻。”

    他话音刚落,艾伦再次拉开弓,射出了第二次。这一次同样是四箭,却没有先前首尾相连成一箭的样子。即便仍旧中了靶心,但就没先前那么热闹了。

    ——可阿尔伯特看的分明,那直中靶心的四箭像是被人量度过一样,每一支箭的箭尾都跟旁边的那只尾巴对齐。要是有人将四支箭拔下来,便会发现它们留下的痕迹刚好组成一个正方形。

    自从工业革命后,英国的军队早就换上了长枪,射箭这项活动渐渐被人遗忘。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才继续着这项活动,但也是用作平时宴会的消遣而已。

    即便知道弓箭在很早之前属于武器的范畴,可他从未想过——

    直到独属于金属的冷光划过空气,他才恍然想起,箭头未被磨钝的弓箭,也曾是雄占于战场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的利刃。

    “好刺眼。”仿佛是无意识地低喃。

    刺眼的到底是人还是武器呢?

    ——这个问题恐怕现在的他难以回答。

    希尔家族。阿尔伯特在心里重复着这个姓氏,他记得很清楚,他们是艾维沃家的姻亲,主要活动的地方在德国。传闻中那个华人建立的漕运商会背后,就有着他们的影子。

    明明是姻亲,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贵族呢。

    一个如同天上的皎月,一个却如同地上的污泥,很难想象这样的两个家族为什么会结成姻亲。

    从那天之后没多久,他便拿到了希尔家族的大概资料——只是,希尔家族唯有的两个女儿在几年前便病逝。

    私生女吗……

    阿尔伯特思考着,情妇的孩子有时候是不被记录的,但同样查起来也很费劲。回头拜托弗雷德打听一下这位“艾伦·希尔”的行踪,应该或多或少能查到点什么。

    ***

    就在阿尔伯特找时间跟弗雷德拜托这件事的时候,那边威廉也做好了潜入艾维沃家领地的准备。他想起阿尔伯特曾对他说过的关于艾维沃家的情报——以防万一艾莉诺认出他们家的人还让莫兰稍稍易容了一下。而后,他们让阿尔伯特发出邀请,在艾莉诺必经之路上等待着。那位大小姐是一定会走这条路的——

    毕竟,通往剧院的其他路线都被“犯罪卿”用各种理由封锁了。

    如他们所想,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在威廉被莫兰乔装成的白人工人找茬的时候,艾莉诺从马车上下来,不耐烦地叫马车夫将那个“华人”带去处理掉。按照计划,威廉会在被带去的暗巷中反杀,而后易容成马车夫的模样,借此混入艾维沃家的领地。

    计划如他所想的那样进行——

    却在最关键的那一环出了事故。

    那个马车夫只把他带到暗巷,出乎威廉意料的是,那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就在威廉猜测这人是不是为了万无一失而被派遣过来的帮手时,巷子里的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跟英国本土居民截然不同的脸。

    ——那是一个黄皮肤的华人。

    被眼前事实所冲击的威廉没来得及拔剑,就听见那明明白人模样的马车夫出口便是流利的中文:“阮爷那边还有事,你先把他带走。”

    “走好。”巷子里的华人显然对这马车夫也是熟稔,应下之后才不紧不慢地看向他。一看到他的脸,这人神情便顿了顿——

    威廉清楚他为什么会面露犹疑,英国人的瞳色五花八门,并不像华人一样都是清一色的纯黑。虽然有伪装瞳色的办法,但是威廉始终没办法适应,只要一戴上便眼眶泛红。无奈之下他们只能放弃这个方案。

    ——反正他们的计划只是潜入艾维沃领地后抹除艾维沃家族的人,再将领地里的华人释放。

    只是现在他手里的情报似乎出了差错。

    所幸那个华人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捡起放在一旁、看上去像是只剩下张皮的人头——威廉自然认出那是易容的头套,他身边有擅长易容术的弗雷德,这种常用的道具他自然是认得的。那人将头套往自己脑袋一戴,再抬起头时便成了一个面上带着很多皱纹、一看就是处于社会底层的——

    普通白人。

    他随手拿起一个麻袋,笑着说了声“得罪了”之后,就将他的上半身套了进去。威廉没有挣扎。

    经过了有人在他面前易容的事情,想起刚才马车夫那口流利的中文,他便怀疑,那名马车夫是否也是华人乔装成的。艾维沃家的人知道这件事吗?她们又在里面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威廉一边思考着,一边装作顺从的样子,让面前这人拉着他行动。他听到这人在大声警告周围的人不要多管闲事,“这混账是艾维沃家的逃奴,现在主人让我把他抓回去,要是有谁阻止的话一律当作同伙处置”。

    艾维沃家应该不知道自己家被渗入吧?他在心里推断,要不然怎么会由着这些人抹黑而不澄清呢?

    他想起情报中那些关于艾维沃家的恶行,要不是亲眼所见他们家的仆人是哑巴,他还真怀疑那些关于艾维沃家的传言都是这么搞出来的。

    思考间,他能感受到自己似乎是被推到一辆运货的平板车上。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威廉还是能通过估算,加上记忆里伦敦城的地图,推断自己被送到跟艾维沃于伦敦的府邸隔条街的某所公寓。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漕运商会的地盘。

    咦?

    他忽然察觉到什么——

    这所漕运商会买下的公寓,跟艾维沃府是背靠背的关系。

    正当他猜测这是不是巧合的时候,他被带到了某间房间里,然后遮挡视线的麻袋被人取下。威廉抬起头,看向房间中——

    “小姐,带过来了。”

    只看背影,可以看出这人将一半的头发梳起来,上面点缀着一些制作精巧饰品,身上穿着那个远东国家制式的衣服。听到声音,她转过身,对威廉微微屈膝——威廉认出那是那个远东国家女子对平辈行的礼:“对不起,姐姐有事去忙,便只能让我来代她向您赔罪。”

    ——那张脸、那个声音,明明就是前不久威廉前不久才见过的克莱曼汀!

    ***

    等戏演完已经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想着今晚的晚餐,艾莉诺的脚步不由得多了几分雀跃。可没想到刚出戏院门口,阿尔伯特便向她提出邀请,说一会儿有个晚宴,但是他舞伴临时有事来不了,问艾莉诺可不可以帮忙出席。

    艾莉诺想想厨房今晚做的自己最爱的黄鱼面,刚开口要拒绝。阿尔伯特当然不会给她说出口的机会——这时候威廉已经代替了艾维沃家的马车夫,哪怕心中再不愿跟艾莉诺接触,可为了威廉的计划,他只能勉强按捺住心中的不耐。他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起晚宴邀请了在伦敦驻守的华人官员,“听说那位翻译还是同艾莉诺小姐同一所大学的华人学生呢”,他这样说道。

    按照他的想法,眼前这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一定会因为这个形容而勃然大怒,却又碍于社交场合而不好发作,一定会寻机去找那位华人学生的麻烦——这样一来,她便一定会答应出席晚宴。等到时候,要是这位大小姐真发作起来,他用伯爵的身份挡挡,那么她也就不会有过分的举止。至于后续他们也安排好了——那位华人学生会暂时被他们隐藏起来,知道风头过去再出来。

    艾莉诺提取到阿尔伯特嘴里“在伦敦长住”和“同一所大学”两个关键词,回想了一遍自己的那些同学。可惜的是,毕业后决心不靠艾维沃家而在伦敦闯荡的华人学生实在有点多,她数了半天也没有扒拉出那个最可能的人选。但她一想到华人会在贵族圈里遭到怎样的对待便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家不管了——

    而在阿尔伯特眼里,便是艾莉诺听了他的形容,皱眉思考了一会儿,便答应了他的邀请。

    那两个华人并不是晚宴一开始就出现——艾莉诺想了想也就明白了,估计是在场的贵族故意给错了时间,好看他们迟到出丑。

    明明是小学生一样的把戏,却因为高高在上的权力变得令人难以招架。

    在沙龙上,阿尔伯特的身份令他受到众多贵妇小姐的宠爱;同样地,因为最近跟阿尔伯特打得火热,艾莉诺也受到了这些人的嫉妒。要是平时,艾莉诺还有心情回敬一两句,可今晚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那两个还没出场的华人身上,便是在不耐烦应付这些明嘲暗讽和软钉子,只一律装傻和当耳旁风应对。而这在她们眼中,便又多了个仗着阿尔伯特的宠爱不把她们放在眼里的标签。

    可惜了,艾莉诺在心里想,要是克莱曼汀在这里,自己少不得会说上一句“食尽皇家千钟粟,凤凰何少雀何多”。只是克莱曼汀会接什么呢?

    想起来了,以她这妹妹促狭的性子,一定会说——

    “将她们比作麻雀是有趣,却未尽善。依我看,倒是魏风中的一首更为形象。”克莱曼汀会言笑晏晏,可说出来的话却比她更狠,“硕鼠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这些个如同秃鹫一样在劳动阶层上徘徊、恨不得将他们的尸体都压榨出价值的贵族们,不正像那一只只脑满肠肥、将人家里粮食啃食殆尽的老鼠么?

    “艾维沃小姐在想些什么呢?”似乎是阿尔伯特发问道。

    “在想会把粮食吃干净的肥老鼠。”艾莉诺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如愿听到这些贵妇小姐们嫌恶的声音。

    “艾维沃家居然有老鼠?”一个贵妇张嘴就把黑锅往她头上扣,“那可真是太脏了,得好好清理才行!”

    “是啊,是得好好清理才行。”艾莉诺看着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些会腐蚀整个国家的硕鼠当然是得好好清理——

    只是,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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