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转眼便到了次月的中旬,按照一直以来的惯例,艾维沃家会提早一周给伦敦的贵族们递交请帖,邀请他们前来参加茶会。莫里亚蒂家也收到了请帖——这是理所当然的,莫里亚蒂的两位绅士可是近期伦敦的红人,即使是个“做样子”的茶会,艾维沃家也不会忽略他们的。

    在艾莉诺在诺亚迪克号上说出那句奇怪的话后,威廉一回去便开始查找资料,结果是一无所获。他甚至不抱希望地查了那个远东国家的资料——能找到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却也没能找到个所以然来。于是他也只能推测,事实就是克莱曼汀说的那样,是艾莉诺不知道从那本不知名的杂书里看来的。

    马车转过弯,出现在艾维沃家的那条道路上。原本应该在门口等候客人的主人家不在,换成了两个侍从。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原本昏昏欲睡的其中一个侍从骤然精神起来,看了一眼朝他们驶来的马车,推了一把身旁的同伴。他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又恍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用手肘指了指朝他们驶来的马车,又指了指庭院。

    而在府邸里的大会客厅里,克莱曼汀和艾莉诺坐在桌子后面,在他们前面,戴着僧帽的小尼姑甩着拂尘,拖着戏腔道自己不羡长生只思凡尘。艾莉诺看得目不转睛,似乎将自己代入了那个在山上苦修的女孩,渴慕着“下山找一个年少哥哥”。克莱曼汀耳朵里听着戏,眼睛却觑着自己这个好友,脸上露出看戏似的嘲笑。

    就在这时,穿着黑色西服的管家走了进来,说是前院有客人来了。克莱曼汀闷闷不乐地嘀咕了一句“真扫兴”,而正上头的艾莉诺反应更加直接,不耐道:“谁啊?”

    “是莫里亚蒂的两位。”管家回道。

    “怎么是他。”想起这家人的名声,艾莉诺的不耐直转而下,转为了厌烦,“这家人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万幸生了副好皮囊。等城里那些人听到这个消息,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事来呢。”

    克莱曼汀只能安慰道:“想必是一时兴起罢了,一会随便陪他们聊会,将人打发回去就是了。”

    艾莉诺觉得她这话有理,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想着反正一会就回来,便没让府里养着的戏班将家伙什儿收起来。

    “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想起刚才艾莉诺的样子,克莱曼汀就忍不住嘲笑道,“我看你是把南墙撞破了都不愿回头。”

    “你还说我,那你呢?”因为这个事不知被调侃了多少回的艾莉诺回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想过。”

    “我能想什么,”克莱曼汀斜了她一眼,“不过是等婚后几个月,做个寡妇逍遥自在罢了。”

    “赶明儿,从天上掉下来个好哥哥,我看你这嘴还要不要这么硬。”即使心知以挚友的标准,她所说的很可能就是事实,可艾莉诺却仍旧不愿输了嘴上的官司。

    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庭院,克莱曼汀原本怼回去的话语只能咽回肚子里——她们举办茶会的唯二客人已经在那里等候。这个时候已过清晨,英国常年看不到阳光的阴沉天空今天也没有丝毫改变。而在这样灰暗的背景下,是为了迎接客人而装饰得花团锦簇的庭院。

    莫里亚蒂伯爵容貌过盛并非传言,华丽的庭院也无法掩饰他的风华——他只是站在那里,便足以掩盖过周围,让人目光只停留在他身上。

    灰暗的天空,背景是隐隐绰绰的蜜色砖墙,容貌艳丽的男人站在庭院的中央,看上去就仿佛是艾莉诺前世憧憬渴望、在脑子里描绘过无数遍的英伦旧梦。

    只可惜——

    她想起这人的身份。

    ——终究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这样想着,艾莉诺脸上却熟练地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上前一步跟阿尔伯特和威廉打招呼,却也不动声色地将克莱曼汀挡在身后。

    “最近伦敦的剧院似乎正在流行‘东方剧’呢。”你来我往地寒暄过后稍稍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阿尔伯特才道,一边观察着艾莉诺的神情。

    自从上次威廉“套出”艾维沃家的两位小姐喜欢去歌剧院看戏,他们便打算继续从艾莉诺身上下手,因为比起克莱曼汀,显然艾莉诺的戒心更低。

    听见对方的话,艾莉诺原本只是客套的笑容真挚了几分,眼中也流露出期待。

    因为那所谓的“东方剧”正是她将华夏的故事改编成的英文版,虽说故事内容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都听过无数次,但改编后的版本她还是想去看看的。只是为了避嫌,即便是常去的剧院有排演她都会躲开。可是这次是别人邀请,又不是她自己上门,应该不会被人怀疑吧。

    比起她,一旁的克莱曼汀在听见阿尔伯特的话的一瞬,倏然抬头警戒地看向对方。在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时,眼神慢慢转变成狐疑。

    她当然知道“东方剧”是艾莉诺的手笔,只是在艾维沃家传出那样的名声之后,怎么还会有人发出这种邀请?可没等她想到理由开口拒绝,艾莉诺便高兴地应下,甚至声音里还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这呆子!

    克莱曼汀在心里骂道,可除了用眼神示警,她也暂时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提醒已经昏了头的姐姐。可沉浸在找到“同好”的喜悦中的艾莉诺完全没有注意身旁好友冰冷的眼神,仅剩的理智都在控制自己表情,装作根本没看过的样子,询问阿尔伯特他最希望看哪一部。

    察觉到克莱曼汀正在寻找机会打断艾莉诺和阿尔伯特的聊天,威廉便出声,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艾维沃小姐家的仆人似乎都不怎么喜欢说话呢。”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是非,我管不了外面的人,也就只能绞了他们的舌头,免得搅得自己不得安宁。”克莱曼汀这样说道。

    这些在她们家做事的人,原本都是底层混口饭吃的华人,英语水平自然不算好,又早过了学语言的年龄,能磕磕巴巴说一些带有口音的短句已经算是好的了,更多的只能用肢体语言跟当地人交流。于是每个月的茶会,便只能叫这些人装扮成白人的模样,又在外客面前作哑巴以蒙混过去。

    而另一边,虽然说并不算狂热粉丝,但阿尔伯特从旁人的交流中,也或多或少听到过一些关于如今正火热的“东方剧”的消息。他随口说了一个是最早出现的,艾莉诺便一脸好奇地询问讲得是什么。

    ——才怪。

    阿尔伯特说出来的那个,可是无论有没听过戏曲的人都知道的。即便类似的套路其他戏也有,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如这一出受欢迎。

    究其原因,自然是它无论辞藻和韵律,都比其他同类型的要精妙。到了后来,甚至还被名作引用里面的戏词。

    不过说起那部名作——

    听完阿尔伯特的简单说明,艾莉诺眼睛转了转,照着回忆里那书里的台词说道:“这些故事都是这样的情节,什么美人配人才,最无聊了。把人家女孩说成那个样子,还说是美人,都是些胡编乱造。女孩最差也是个小贵族出身,这样的人家,当然都是疼爱女儿。可那小姐既然博学多才,无所不知,等见了一个好看男人,就什么都不顾,只想要效仿罗密欧与朱丽叶了。把父母都扔到脑后,算哪门子的‘美人’?”

    分明是站在阳光明媚的庭院里,可在阿尔伯特的眼里,却有黑色的、仿佛是雾气一样的东西一点点地爬上眼前这人的脸。如果说原本看向艾莉诺的眼神里还带着装模做样的善意,现在那双绿眸涵盖的情绪却已经不把眼前这个人作为“人”看待了。

    ——仿佛是什么糟心的虫子,却又暂时不能把它碾死,于是只能看着它大摇大摆地在眼前乱晃。

    好恶心。

    胃部仿佛在翻滚,还未消化完全的早餐似乎要从那里涌上喉咙。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即便是和那些他最不喜欢的贵妇小姐们交往,因为总想着从他身上得到什么,那些人总会顺着他的话来说。哪怕是再不喜欢,也会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虽然目光全落在他脸上。况且就算再讨厌“下等人”,可那不过是个故事而已。她们总是会为这些爱情故事而感动——

    倒没想过居然还有人有着如同石头一样的心,连故事都看不惯。

    艾莉诺那番话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自然不会留意到眼前这人的反应。她的目光只看向在场唯一一个能够听懂的人——

    听出艾莉诺在打趣的克莱曼汀掩嘴偷乐,却又看到艾莉诺得意洋洋地颜色,忍不住将手帕甩向这个故意搞怪的家伙。

    叫你装老太太逗乐!

    谁知道这家伙还装无辜:“我难道说得不对,怎么还打我了?”

    “我就打你。”克莱曼汀一击不中——这混蛋讨了打却又躲开,“你不是要揭穿这些谎言吗,这么又不继续说下去了?”

    “在这里说有什么趣味,我看,不如当着那些说故事的人讲才好玩呢!”

    ——在那书里,可不就是当着女先的面说吗!

    克莱曼汀白了她一眼,打趣的话到了嘴边,但顾忌到眼前还有两个不相干的人,便没说出来。

    在那之后,阿尔伯特露出有些疲惫的神情,在艾莉诺关心的话语下,他只能抱歉地说连日工作,今天有些身体不适。

    ——那就赶紧走走走走!!

    虽然心里恨不得讨了孙大圣的筋斗云塞到这两人脚下,但艾莉诺却仍旧露出担忧的神情,目送着他们说着抱歉离开。

    “可算是走了,”艾莉诺像是完成一件重大任务一样松了口气,一边往宅子里走一边抱怨道,“都是这两个人搞的鬼,下个月咱们又得来一趟。”

    本来这俩要是不来,下个月的茶会她们就可以不再举办。想起那位莫里亚蒂伯爵的盛名,之后又不知要来多少来自那些贵族小姐的明嘲暗讽,艾莉诺就觉得头疼:“本来好好的,就非给我找事。”

    “由此可见,这些人都不过是蛇鼠一窝。”克莱曼汀嘲讽道,“你真的认为,那‘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鸟儿会喜欢这种糟烂地吗?”

    艾莉诺的表情顿时变得讪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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