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人一生气,便会做出不理智的事情。就目前的情形,最有可能的便是等我们气上了头,被挑唆着做出什么事。”克莱曼汀斟酌着说道,“我是不乐意和他们打交道的,要说单单阮哥儿倒说得过去,可要是我们两个一起对付——”

    突然被cue的艾莉诺:……

    “就算我们其中一个气昏了头,另一个也会拉着的。”艾莉诺刻意模糊话语里的对象。克莱曼汀听出后,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艾莉诺装作没看见。

    “算了,这么想也想不出什么。”郭淳见实在没什么进展,只能暂时将这事放一边,“我已经跟漕运的人说了,他们现在正在摸那天跟我说话的那人是谁。还是先等他们消息吧,你们后面要是想到了什么可疑的人选,也跟他们说一下。”

    艾莉诺刚要应声,房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说话的是一个克莱曼汀稍稍有些耳熟的男声:“艾维沃小姐,我听见服务生说您这边传来很大的声响——”

    “淳哥不能让人发现,”艾莉诺脸上露出一丝慌乱,“得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

    “哎呀,门没锁。”门外的人有些惊讶,看着门把转动,克莱曼汀马上下定了主意。

    “我去应门引开他的注意,你们把淳哥藏到衣帽间去。”

    在门被推开的前一秒,它便被克莱曼汀从里面拉开了。

    “原来是你。”仅仅是半个小时前,克莱曼汀在餐厅看见这个家伙和那庸蠹谈笑,“是刚才在餐厅遇到的……”

    “威廉詹姆斯莫里亚蒂,莫里亚蒂家的次子。”

    想起幼时听过的关于这人的传闻,克莱曼汀兴致缺缺,便懒得与他多说什么:“哪来的什么巨大声响,大概是那些人听错了吧。我和姐姐都累了,要没有其他什么事,就暂且别过吧。”

    果然是那家出来,和那些人不过一丘之貉。

    克莱曼汀想起刚才在餐厅的遇见便觉得闹心。

    见她要把门关上,威廉连忙阻止:“刚吃完饭,还是走一会儿再休息吧。如果您不嫌弃的话,不止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能邀请您去甲板散会儿步呢?”

    回想着刚才越过克莱曼汀头顶瞥见的房间内部——他们找来做戏的那人不在里头。虽然那两个德国贵族身体有锻炼的痕迹,但他们找来的那人也不是什么弱者。这么短的时间,即使是二对一,也不可能让那人陷入昏迷。

    ——可那人又确实被领着来到这间房。

    克莱曼汀蹙眉,刚想要把这个纠缠不休的人关到门外,转眼却又想起他们的目的。要是能引开他的话,让郭淳从房间里离开,那么稍稍忍耐半个小时也不是不可以:“也好,那你稍稍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个帽子。”

    “散步吗?”就在不远处把他们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艾莉诺快步走到门边,先是对威廉行了一个礼,“我也去,可以吗?”

    克莱曼汀最烦这些个俗人禄鬼,要是放任她独自赴约,回来不知道要难受到什么时候。她这好友身体本就不算好,这种事情还是能免就免,不能免,她在这两人之间也好做个缓冲。

    原本的双人散步变成了三人行。好在威廉也没有太在意,左右他都是要试探艾维沃家。在走去甲板的路上时,他装作很感兴趣地询问起伦敦贵族小姐圈流行些什么。克莱曼汀看了他一眼,试图从脑子里挖出一些关于这方面的记忆——遥远得只剩下模糊残影的“原主”还好,她一向嫌这贵族圈是污泥淖,躲着还来不及,怎么会凑上去。

    不过好在艾莉诺出声替她解了围,只是平时哪怕参加贵族举办的宴会,她也很少参与到跟同龄人的闲谈中,可她和克莱曼汀在领地里的消遣也不能在这时候拿出来作为谈资,于是她只能从前世看过的一些不知真假的资料里,勉力提取出一些关于这个时代贵族小姐的日常活动:“应该是去歌剧院观赏新出的戏吧。”

    “那今晚过后,你们谈论的内容便是诺亚迪克号的芭蕾舞演出了。”威廉这样说道,一边观察着两人的神色。一般来说,这种语境下对方说出的会是她们最喜欢的活动,可听见他的话,克莱曼汀仍旧神色淡淡,艾莉诺倒是附和,可表情却表露这并不是她的真心。

    两人都是对西方文化兴趣缺缺的类型,就算是这次的芭蕾舞演出被吹得天花乱坠,对她们来说也不过是行令玩乐时的背景音而已。威廉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资料,猜测这两人钟爱的活动会不会“另有其他”。

    三人各怀心思,没多久便来到了甲板。

    这个时候将近黄昏,从甲板上往外眺望,残阳已经大部分都浸没在海水之下,而裸露在外的那一部分映照着整个天空甚至海水都鲜红一片。

    克莱曼汀看着隐没了大半个身体的落日——视线所及之处除了海水外别无它物,即便是遥远的地平线也看不到任何陆地的踪影。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尽天涯不见家。她那永不可及的故土在大海的另一头,在即便乘船离开了英国,也仍旧望不见的地平线以下。

    要是只有艾莉诺和她,她倒是不怕——就是只有肖砚他们也好,从故国来的这几个人都不是傻子,恐怕也或多或少能够猜到她身份的不对劲。但一想到同行的还有第三个人,克莱曼汀只能选择将满腔愁思按捺下。一直观察者这两人的威廉看见艾莉诺满眼是看到新奇事物的神情,甚至转头想跟妹妹分享,与之相对的,克莱曼汀即便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但仍能看出她低落的心情。要不是她那双眼睛没有湿润,威廉都怀疑她已经要哭出来了。

    “人们总用漠上孤烟与河上落日相比,要我说,那只是他们没见过海上落日而已。”艾莉诺这样说道。

    “漠上孤烟……?”威廉只是迟疑了一会儿,便想明白艾莉诺指的是什么,“这个比喻听上去有趣,是指沙漠上的旋风吗?”

    原本只是威廉随口一问,但他看到艾莉诺骤然僵住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见对方露出了破绽,作为猎手的狐狸自然是会紧咬不放的:“只是这种说法不知道艾莉诺小姐是听谁说的。我虽然不敢说我读遍全欧洲的书,但也算有所涉猎,这种说法我是从来没听过。”

    克莱曼汀先是剜了艾莉诺一眼,才出声替她描补:“艾莉诺平时总爱看些无名杂书,应该只是从哪里瞄到了一眼。”

    艾莉诺在一旁装哑巴。

    等太阳完全消失到地平线以下,芭蕾演出便要开始了。威廉打算将她们送到艾维沃家的包厢便离开,却碰巧在二楼的楼梯处看到等候着的她们家的两位表兄。

    ——看上去这两位表兄比他想象中的要更加重视两位妹妹。

    看着他们警惕的神情,威廉这样想道。

    贵族圈里有个关于艾维沃家的传言:那两个从德意志过来的远方表兄蓄意谋夺艾维沃家的财产。这毕竟还是19世纪末,是一个女孩没有继承权的时代,能有这样的传言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而在这样的传言中,那两位德意志的表兄对“仍旧占着家产不结婚”的妹妹们有什么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

    看着四人回合,威廉便转过身,朝着和他们相反的方向行进。而在远离了他的视线后,艾莉诺便用一种和先前不同的语言道:“一会儿看表演的时候,我们来玩飞花令吧。难得出海,就不用那些花月之类的了,便就地取材,用‘海’字吧。”

    既然威廉都能看出来,和克莱曼汀一起长大的艾莉诺自然也能看出来。不过比起威廉,和克莱曼汀一起长大的她只要想想残阳在华夏诗词中的意象代表,便能猜出对方心情不好的原因。只是她心知这愁绪除了死亡外再无其他解法,便也只能转移克莱曼汀的注意力。

    ——却没想过原本的计划竟然会发生意外。

    恩德斯出现在舞台上的那一刻,他们便意识到了出了变故。艾莉诺反应最快,扔下一句“我去甲板”便往门外冲,但肖砚却一把拉住她。他将原本往后伸的手回拉,艾莉诺也随着他的动作来到他旁边。

    “来不及了,”肖砚摇了摇头,“不说这里到甲板的距离,光是刚才有人看着你走进包厢,这会却又出现在甲板,怕是会让人生疑。”

    “那——”艾莉诺想要开口,克莱曼汀却止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是话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令人不寒而栗:“急什么?活着的逮不到,抓个死的又有何难?”’

    他们又不是没办法从死人嘴里套话。

    “说什么活呀死呀的,”丁义秋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克莱曼汀轻哼了一声,完全没把他的警告放在心上,丁义秋也没办法,只能顺着她刚才的话说下,“接下来就交给老郭和我们,等有新消息了再说。”

    于是诺亚迪克号上的这起意外悄无声息地结束了,除了恩德斯卿的尸体无从寻回外,可以说是完美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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