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一辆马车缓缓离开宫门,坐在里面的庾尧正拿着一枚棋子捏在手中把玩,久久没落下棋盘,也不知在想什么,直到思勉掀开车帘。

    “主子,我看见雮小姐了。”

    庾尧静默片刻,问道:“她拦路了吗?”

    思勉摇摇头。

    庾尧淡淡道:“那你停下来做什么。”

    思勉只好悻悻放下车帘继续赶马,就主子这脾气,他要是不操点心,这辈子怕是讨不到一个夫人了,我看雮小姐就挺好的,就是主子不懂事。

    庾尧放下棋子,又鬼使神差的拨开车帘,一眼就看见雮桃跟一个乞丐抢食。

    庾尧:“……”

    前世他初见雮桃,她总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这一世她像变了个人,虽然心中猜测早已有答案,可撞见这一幕又不免感到意外。

    雮桃不经意瞥那马车一眼,见马车内的人盯着自己,眼神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她刚塞进嘴里的冰糖葫芦瞬间不甜了。

    “老师!”

    思勉听到雮桃叫喊,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一咬牙,默默往马屁.股抽上一鞭子,马儿跑得更快了。

    是主子不懂事在先,可不能怨我。

    庾尧没忍住,终还是开口道:“停车。”

    思勉闻言,立刻勒住马停下,故作问道:“主子,何事要停车?”

    雮桃见马车停下,赶紧追了过去,站在马车前对思勉笑了笑,然后又嗫嚅说道:“老师,我同他闹着玩的,这冰糖葫芦原先是我买的,他不爱吃。”

    雮桃也不知道为何要同他解释,误会就误会好了,反正她名声在外,不差这一回,可思来想去,庾尧毕竟是她拜过的老师,也下定决心这一世她要做一个品行兼优的雮桃,那她首先要学会尊师敬友。

    群兮跑了过来,愤愤道:“谁说我不爱吃,你给我了就是我的,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雮桃只好将冰糖葫芦塞给他:“还你就是。”

    过了一会儿,庾尧沉稳的声音响起:“上来。”

    思勉手脚麻利,跳下马车为她垫好梯子:“雮小姐请。”

    雮桃起初有些慌张,刚爬进马车就被庾尧深深注视着,弄得她浑身紧绷,就等着被教训了。

    马车继续前行,庾尧才缓声说道:“公然在街上抢拿别人东西,不止丢你的脸,还有司徒府的脸面,你父亲在朝中为官,你又在外头这般冒冒失失,被人拿来文章你父亲可有得头疼了。”

    雮桃闻言连忙回答道:“老师说的是,是学生欠考虑了,承蒙老师教诲,学生他日做事定会多加谨慎。”

    庾尧轻声“嗯”了一声,又问道:“会下棋吗。”

    他的声音永远都是这么温柔平静。

    雮桃点了点头道:“略懂些。”

    二人默默下了一盘棋。

    不知过多久,思勉提醒道:“主子,到了。”

    这一局棋也才下半局,雮桃已经不想在马车内待了,立刻揖起双手行礼道:“谢老师送学生这一程。”

    还未等思勉放好梯子,她就已经跳下马车,完全没有大小姐举止文雅的样子。

    党绣琪一早就来到司徒府找雮桃,等了整整一日也未见到人,实在等急了,气鼓鼓的要离开,不料刚要踏出司徒府就看见人回来了,立马叉腰迎上去:“雮桃!终于叫我逮到你了!”

    看清来人,雮桃不禁抬头看看牌匾,这就是司徒府没错,党绣琪怎么在这里?

    还未等她发话,党绣琪已经滔滔不绝道:“那天晚上你同我说,你从未窥视过王爷,只钦慕于帝师大人,此话可当真?”

    “我……”雮桃只觉得脑门一嗡,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庾尧的马车还尚在此处呢!

    若不是那天晚上她回到房中,党绣琪死缠着她不放,她才将庾尧拿出来挡一挡,才有了那一翻言论,但事实并非如此啊。

    党绣琪见她这般犹豫不答话,皱眉头着急道:“你且回答我是与不是。”

    坐在马车内的庾尧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颤,她当真说过这话?

    雮桃长叹一口气,道:“我同妹妹说的这些话,你怎么能当着帝师大人的面说出来呢。”

    这时党绣琪才注意到赶马车的人竟是帝师的随从,那马车内岂不是帝师大人?

    想到这,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好像失言了……可是那又怎样,这些话明明就是雮桃同她说的。

    “我又没撒谎,话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

    雮桃觉得头疼欲裂,赶紧挽住党绣琪的胳膊往府内走:“妹妹,有话咱们一会儿好好说,先回我房中喝杯茶。”

    一直等到二人身影消失,思勉才将梯子搬回,满心欢喜道:“主子方才听到没,雮小姐钦慕主子呢。”

    庾尧本就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沉默片刻才开口:“走吧。”

    这司徒府门口他并不是第一次来,也不是第一次送雮桃回家。

    马车缓缓离开,年少时的记忆不断浮上心头。

    年少的刘扶总觉得宫内无聊至极,拉着正认真背诵的庾尧偷溜出宫。

    两个少年便这么一回生,二回熟,常常偷溜出宫,跑到太尉练兵的营中骑马射箭,先皇很快便知道此事,对于太尉呈上的劝谏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道:“扶儿身为储君,文武皆备并不是坏事,只要不僭越且由他去吧”。

    有一日,刘扶欲要和他比箭法,正当要射箭之际,刘扶一眼就看到趴在围墙外的小女孩,年少的他玩心重,便故意将箭移偏射出。

    庾尧刚想出声制止却为时已晚。

    趴在墙上的人没想到那支箭会朝自己射过来,吓得浑身一软摔了下去。

    刘扶见此不由得哈哈大笑:“上一次来我便见她趴在那里,这一箭算是给她一个教训。”

    庾尧将弓丢给身旁的护卫,只身跃到围墙后面,发现那女孩坐在地上,正费力的拔头发上的箭矢。

    女孩儿见到来人后立马爬了起来,彼时那支箭还插在她发中,双眼通红的望着庾尧,但也没掉下一滴眼泪。

    庾尧蹲下身子帮她取出箭矢,温声道:“你可摔坏到了哪里。”

    女孩摇摇头,小声问道:“你跟那个坏蛋是一起的吗。”

    好巧不巧,刘扶不知是何时跟上来的,正坐在围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谁是坏蛋,小小年纪不学好,爬这围墙做什么。”

    庾尧默默检查了一下她手臂和脚踝有没有受伤,意外发现女孩身上挂着一荷包,上面绣了几个字:吾女顽皮,还劳烦帮送回司徒府,有重谢。

    “就是你!”雮桃指着坐在上边的刘扶,像不堪受辱一般,同他讨要说法:“你欺负小孩,你快点给我道歉。”

    刘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呲笑出声来:“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给谁道过歉,信不信我再射你一箭,让你一命呜呼。”

    雮桃到底是个小孩,还是头一次被人用箭射到脑门上,又被刘扶这般三言两语吓唬,属实被吓到了,连忙抓住庾尧的袖子躲在他身后,只留了半张脸偷喵刘扶。

    庾尧安抚的摸摸她脑袋,轻声道:“他逗你玩的,莫怕。”

    雮桃这才捻着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哥哥,你护着我。”

    庾尧点头“嗯”了一声:“我在。”

    司徒府的下人很快就找了过来,要将雮桃带回去,临走之际,雮桃对庾尧道:“哥哥,下次我还来看你骑马射箭。”

    庾尧看着她被架走,本以为孩童的话不可当真,后来他和刘扶出宫,每回都见她趴在墙上偷看。

    几次之后他只能将她抱下来,送给她一块令牌:“以后你从大门进来,不可再爬墙了。”

    雮桃开心的欢呼,往庾尧额头上亲了一口:“哥哥你真好,比那个坏蛋好。”

    庾尧被亲得整个人变得局促起来,问道:“谁教你的,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万不可再这么随意亲人了。”

    小雮桃不懂这些,只乖乖点头:“哥哥,你可以教我骑马吗?”

    庾尧盯着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不忍心拒绝,抱着她坐到马背上:“害怕就要说出来。”

    雮桃重重点头:“有哥哥在,我不怕。”

    刘扶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雮桃的名字,一口一个“小蠢货”的叫,而雮桃总会张牙舞爪的大喊“我有名字!”却也从来不说她叫雮桃,是司徒府的小姐,刘扶也从来不同他一起把人送回家,只会说:“要送你自己送,与我何干。”

    许是那天太累了,回司徒府的路上,庾尧本想告知雮桃自己是什么人,又见她趴在自己怀中呼呼大睡,直到他把人交给司徒府的下人,雮桃也还是没有醒过来。

    没过多久,先帝暴毙,发生宫变,他和刘扶就再也没有机会到练兵营,而雮桃说要给他绣一个香囊,他也没有机会拿到。

    庾尧便这么一路陷入沉思,又从沉思中从醒来。

    时隔多年,他又来到了这练兵营,只是今非昔比,现在这个兵营的主人是刘扶而非太尉。

    刘扶双手有力的握住弓把,瞄准靶心射了出去。

    “你向来最守时了,今日却是难得一见。”

    护卫又拿来了一把弓,庾尧接过后从箭筒中拿出一支箭矢,缓缓说道:“许久没来有些记不清路了。”

    他将箭射出,射掉了刘扶那支箭矢。

    见此,刘扶不禁拍手叫好:“真是功力不减当年啊。”

    庾尧道:“这几年我乐得清闲,没事总会练一练。”

    刘扶笑道:“我以为这几年你会给自己添几个女人,我倒是低估你了。”

    庾尧知道刘扶在打趣他,本不想回答,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那王爷可有意中女子?”

    刘扶哈哈大笑道:“女人误事,要来何用。”

    庾尧前世早就见惯了他这幅模样,自负自傲,也见过他抱着雮桃冰冷的尸体坐着一整夜,双眸通红,那时他才知道刘扶对雮桃并不是没有感情。

    他如今听到这般回答,心中又感到五味陈杂,也好,雮桃这辈子是带着记忆回来的,你既不护着她,便就这样两两俱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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