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好疼，这儿好黑，好冷……”
“呜……什么时候才能入轮回？”
青衣妇一直委屈地哭着，重复着这些破碎的只言片语，抬手在原本应是眼睛的地方搵着不存在的眼泪。
四周温度骤降，京墨他们僵持在原地，借着萤灯的光，能看见草木之上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霜，甚至能听到冰裂的声音。
京墨打了个寒噤，小心扯了扯苏合衣袖，低声问道：“苏合，它看起来好像不太妙……怎么办，要不要逃？还是说，我去试试给它画张脸？”
画脸？她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苏合刚想说她两句，突然，前方一直俯身低吼的阴阳脸指尖抓地，借力朝青衣妇扑了过去！
它这一跃直接落在青衣妇脸上，四只爪子一把抱住了它的头。
青衣妇惊恐地大喊，疯狂扭动身躯。它双手扯住阴阳脸的身子，拼命地想要将其扯开。
那阴阳脸此时却勇猛异常，亮出闪着寒光的爪子，一把撕破了青衣妇空无一物的面皮。
那面皮刹时像张破鼓，触目惊心的伤口里面，黑色的腐血混着不知名的秽物，肆意喷流而出。
而后阴阳脸终于被青衣妇甩了出去，它虽只剩三条腿，却稳稳落地。
一只小猫的身躯，此时竟有着猛虎的气势。
“不好！”苏合抬手护着京墨，后退几步。
只见眼前那青衣妇忽然发狂，身子倏地膨胀数倍，竟拔地而起直至庙宇之高。
“我的脸！我的脸！我入不了轮回了啊！！”
它仰面朝天，撕心裂肺地嚎叫。
此时它身子庞大，连哭嚎也是响声震天，山林间一时风云变色，鸟兽四散。
京墨死命捂住耳朵，觉得心脏都快被它震得跳出去了。
“你们毁了我的脸。杀了你！杀了你！我要你们不得超生！！！”
青衣妇绝望地哭嚎转眼变成了怨恨地诅咒，她张起手臂，气势汹汹朝京墨他们扑将过来。
“快跑！”苏合一把拉起京墨，就往身侧山林跑。
那儿树木枝杈较多，青衣妇身形巨大，受到阻碍也会大些。
那小阴阳脸见势不妙，也拔腿就跑，三步两步跃上了京墨的肩膀。
“你这小混蛋！可真会闯祸！”京墨边跑，边偏头朝它忿忿指责道。
身后青衣妇像只发狂的野兽，一路推倒树木，碾碎灌木，如入无人之境，狂奔着追来。
可京墨他们竟仍如先前一样，无论怎么跑都跑不出这山林。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好像始终在原地打转。
“苏合，你觉不觉得，我们好像刚刚才经过这儿？这是怎么回事？”
京墨终于也发现了这异常，焦急问道，却发现苏合不知何时已落到她身后。
他此时步子虚浮，面色惨白，冷汗涔涔，似乎十分痛苦。
“你怎么了？”京墨被他这模样吓到，赶忙扶住他。
原来因为未能按时服药，他身子这会子终于有了反应，此时五脏六腑都像有千百只虫在啃食。
苏合从怀中掏出一瓶粉末，咬紧牙关，猛地用力朝身后撒去。
那青青绿绿的粉末瞬间张开如同云雾，随着风轻盈地朝青衣妇飞去，而后像山间云雾般缭绕在青衣妇周身。
它忽然停了下来，像失去了感知，再寻不到京墨他们的位置，在原地迷茫徘徊起来。
“这南海蝶的鳞粉能让她迷失片刻。”苏合忍着疼痛喘息道，继续缓步朝前走。忽然他听见附近灌木丛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定睛一看，竟是跑过了一群小山鼠，紧接着又是几只野兔。
它们许是被那妖毁了住所，正在奔波逃命。
“没想到，你真是好运气。”
他忽然浅笑，朝京墨说道：“那妖设了结界我们才跑不出去，但这障眼法骗不住这些土生土长的山野生灵。你跟着它们跑，就能跑出去了。”
说完他松开京墨搀扶的手，将她轻轻往前推，淡道：“你快跑吧，那鳞粉撑不了多久的。”
京墨诧异：“那你呢？”
苏合体内阵痛又起，他脚下一个虚浮，扶住了身旁树木。吞下了口中血腥，他无奈自嘲道：“你看我这样子，还能跑吗？”
京墨眉一皱，嘴一抿，走到他身边，强硬地扶起他：“想让我看你去送死？你做梦！”
苏合呼吸渐重，意识也开始恍惚，有气无力地再次推开她：“我不会死，那妖不会伤我。”
“不会伤你？你是大罗金仙她不伤你？真是自大又嘴硬。”
京墨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扶着他往前挪，苏合再没力气推开她。
只是他渐渐要失去意识，两人走得越来越慢。
再这样下去，谁都跑不出去。
京墨叹了口气，停了下来，把他放到树边坐下。
苏合意识游离，缓缓睁了睁眼，便看到京墨放下了自己。
他嘴角扯出一抹嘲讽地笑，心里对自己说道：对，就是这样。人向来是互相背弃的，这样才合理……
京墨蹲下身，拍了拍他的脸，苏合已没了反应。
“哎，看来彻底晕死过去了。”
“小家伙，你先下来。”她对肩上阴阳脸说道，后者听话地跳下了地。
而后她转过身，竟将苏合背上了背，一手扶着树，吃力地站了起来。
她身子太过娇小，苏合在她背上，脚尖都快要触地。
“快上来！”她又回头朝阴阳脸喊道，后者似乎有些意外，愣了愣，随即一把勾住苏合的衣摆一跃而上，蹲坐在了他的背上。
京墨这才开始使劲儿朝前迈步，她眼睛搜寻着小野兽们的身影，跟着他们逃窜的方向跑着，一边跑一边嘴里碎碎念叨：
“拜托拜托，什么南海蝶还是北海蝶的，你再撑一会儿，我这可是三条命呢，拜托拜托。
大罗金仙，路过地仙也帮帮忙，保佑保佑，我薛京墨出去后一定积德行善……”
背上昏迷地苏合忽然吐出一口血，弄湿了京墨半边肩膀。
“喂喂！你怎么回事！你别死啊！你再撑一撑！我出去了就给你找大夫！”
京墨吓得加快了步子，一股脑埋头向前跑。
苏合清醒了一瞬，目光游离地看着眼下移动的地面，这莫名的颠簸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京墨背上。
难道这女子竟在背着他逃命？
真是可笑，他苏合竟让一个女子背着逃命……
她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这样下去，她还能活着出去吗？
他莫名有些焦急，又有些生气，可这会儿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此时，他背上的阴阳脸正一本正经地蹲坐着，看着京墨身后的青衣妇。
那妖怪被鳞粉迷惑，正恼怒地原地来回踱步怒吼。而那鳞粉已经渐渐稀薄，快要失去效力了。只怕很快那妖便会摆脱束缚，追上他们。
到时候这小丫头恐怕连它身上那瘴气都受不住呢。
阴阳脸如是想着，舔舔伤腿上的毛，却只舔到被京墨包成小棒槌的纱布。
它小嘴旁的胡子动了动，而后眸光一凛，不让京墨察觉地悄悄跳了下去，将京墨他们挡在了身后。
-
京墨背着苏合不知跑了多久，她手脚发软，汗水流进了眼睛，让她看不清前路，也不敢停下片刻。
终于，她拼尽力气跨出一大步后，跑出了山林，踏进了一片平野。
一阵清风吹来，柔和得像是抚摸。
安全了吗？还得继续跑吧。
对了，还得给苏合找大夫呢……
她还不能停……
京墨已经累得无力思考，只是下意识地背着苏合，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朝前走着。
那半人高的茅草不断划伤她的手背，血珠儿自伤口渗出，又汇成股滴下，她也毫无察觉。
终于，她再无力支撑，累得晕倒在了草丛之中。
平野上吹起了风。
那风将天上乌云缓缓吹散，终于有月光撒了下来，照在京墨眉头紧锁的睡颜上。
她做了个梦。
梦里那青衣妇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它是蹲坐在一片花海之中，不见了戾气，宛若一个温柔宁静的少女。
它朝着京墨走来，京墨猛地一惊，记起了眼前的是妖，还说要杀她，她正在逃命呢。
于是她转身想继续跑。
可身后却传来了青衣妇轻柔地哀求声：“我知道您是谁。请您不要走，请您帮帮她们。”
京墨迟疑地停下脚步：“帮她们？”
青衣妇缓缓靠近，轻轻拥住了京墨。
刹那间，京墨感受到了一种悲伤的绝望，这股情感源源不断地从青衣妇的身体涌入她的识海，一阵一阵冲击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毫无预兆地流下泪来。
“这是什么？”京墨疑惑地看着落在手心的泪珠，脱口而出。
“这是她们死前的感受。她们是一群可怜女子，只因死得太过凄惨，生前怨念才成了妖，也就是我。”
只见那青衣妇的面皮上忽然有无数少女的脸轮回浮现，她们争先恐后地向京墨哭诉着：
“帮帮我们，那妖偷走了我们的脸！”
“救救我们，它把我们藏在青州。”
“她抢走了我们的脸，我们的尸身不完整，入不了轮回了。”
“好疼啊，这里好黑，好冷，我好害怕。”
……
她们或无助或害怕或痛苦的神情让京墨大为震撼：“我该怎么帮你们？”
青衣妇道：“帮她们找回原本的脸，就能让她们完整进入轮回。”
京墨追问：“偷你门脸的妖是谁？”
青衣妇忽然惊惧：“蛇，要小心蛇！”
京墨还想继续追问，那青衣妇却忽然发出刺耳尖啸，这尖啸瞬间撕破梦境。
“醒来！快醒来！不然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