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多山林，从村子出发到青州，要翻过好几座山头。
此时天色渐晚，京墨与苏合已经走了两个多时辰，前面便是最后一座了。
大娘临走时曾嘱咐过，过这座山时千万要小心。这儿似乎总有野兽出没，陆陆续续丢了不少人了。
他俩一前一后，越往山里走，草木就越深。
京墨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看着前面兀自走得生风的苏合，无奈喊道：“我饿了，走不动了！不如我先去找些吃的，吃饱了再上路？”
“你午食不是才吃完一整只鸡？”苏合回头，一脸诧异。而后一甩衣袖，回过身去继续朝前走：“若不想继续露宿山野，或者喂了野兽，就最好走快些，赶在城门关闭前抵达青州。”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
京墨吐了吐舌，正欲追上却突然发现路旁草地上有一片通红的小野果，看着圆溜溜娇滴滴，鲜嫩可口的样子。
“苏合！有果子！”
她兴奋地大喊了声，将他方才的话瞬间忘了干净。蹲下摘了颗尝尝，果然清甜！
苏合回头，见她很快没入草丛不见了人影，只好折返。
随后就看到她像只兔子，趴在草丛边摘边吃的贪吃模样。
若不是已经知道她是猎户的孙女，苏合定会以为，这人是被一群山林野兽养大的。
他叹了口气。
似乎与京墨相遇后，他就开始经常叹气了。
“这是蛇莓果，有它的地方一般会有蛇出没。你也听那大娘说了，这附近最近多了很多蛇。”
他好意提醒，京墨却一脸天真地昂着头，小手仍不歇息：“没事，有蛇也不怕。大娘临走时给了我好些雄黄粉。”
苏合失笑摇头：“蛇并非怕雄黄，只不过讨厌它的气味。平日里撒些在屋外确实能起些防蛇效用。但若你是直接朝蛇撒去，只怕反而会激怒它们。”
京墨嘴里塞满果子，咕哝道：“那也不怕，不是有你这么个大医师在，还怕小小蛇毒？”
苏合再次无语。
敢情他这一路是专门为她治这乱七八糟的伤病来的？
他把头一偏，不悦道：“我只医重症，不治小疾。你若真被蛇咬了，就自求多福吧。”
京墨吃得起劲，才不搭理他，渐渐向草丛深处挪去。
忽然，从里传来她一声尖叫。
苏合眸光一颤，赶忙冲了进去。刚站定，却见京墨仰面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前方。
而她对面，有一小团毛茸茸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居然是只家猫。
只是那猫长得好生奇怪，竟是张黑白阴阳脸。白色那半脸的眼周有圈黑毛，黑色那半的眼周又是白毛，乍一看像张活生生的太极图。
此时这怪猫微张着嘴，眼睛圆睁，与京墨两两相对。表情如出一辙，俱是一脸惊恐。
“好，好丑啊……”
“猫？这玩意儿长得好像猫？”京墨一脸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那阴阳脸似乎听懂了她的话，顿时感觉备受侮辱，嘶地一声朝她拱背龇牙。
“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家猫，莫不是只妖？”苏合眼眸低垂，俯视着它。
阴阳脸刚想也朝他龇龇牙，却一眼僵住了。
它望到这人那看似古井无波的眸光背后，眼底深处竟有股冰封了千年的寒意。
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股悲愤绝望的气息让小猫感觉自己瞬间被抛到了荒无人烟的冰天雪地之间，不禁打了个寒战。
它一下子炸了毛，爪子一腾就要跑，可好像又被什么绊住了，四只爪子扒拉得飞快，却徒劳无功，寸步不得进，只能慌张得嗷嗷乱叫。
“能听懂人话，还算有几分灵气。”
见着小家伙如此胆小，苏合脸色缓和了些。
他蹲下身来，拨开它身后的野草，才发现是它一条后腿被虎齿夹夹住了。
此时一挣扎，更是磨得血肉模糊。
“它真是猫？”
京墨好奇地向前跨了两步细看，一见它那鲜血淋漓的腿，不觉心生同情。
“还真是，猎户向来是不捕猫的，这小家伙真是倒霉。”
说完，她朝它举起双手，亮出掌心，表示自己并无恶意，然后柔声道：“你别乱动，我来救你。”
方才被苏合吓到，这阴阳脸此时见京墨像见到救星，竟一把躲到她身后，小心探出一颗头来，浑身颤抖着望向苏合。
“它为何这样怕你？”京墨疑惑。
苏合摇摇头，回了个不解的表情。
可待京墨转头后，他的目光却倏地沉了下来，定定落在那阴阳脸身上。
这猫的表现似乎不寻常，难道它方才是感受到了什么？
京墨一下下摸着阴阳脸的脊背，柔声安抚道：“没事，别怕，我保护你。待会会有点疼，你先忍住，别乱动。”
而后她小心翼翼按下捕兽夹的机关，那紧闭的夹子立即弹开，当咬入尾巴的虎齿抽出时，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可还未等阵痛过去，这小家伙竟一下子蹿上了京墨的肩膀。
京墨又惊又喜，朝苏合道：“它好像喜欢我。”
“他只是觉得你构不成威胁。”
苏合说完轻轻皱眉，冷冷地打量着它。
这家伙方才的表现确实像是看到了什么……
若果真如此，它能有这般敏锐的灵性，绝非一般的兽。
只是……
已经很久没被人察觉到他体内的那股气息了，那个既可悲又肮脏的东西……
猝不及防地再次被提醒它的存在，苏合手不禁紧握成拳，压抑住即将涌上心头的厌恶感。
阴阳脸对上他严肃的目光，吓得又一哆嗦，拼命往京墨脖颈处又藏了藏。
-
入夜后，天上乌云密布，林间更是已经暗得不辨人畜。
纵使京墨从小在山野长大，眼睛比野兽还灵，在这样浓稠的黑暗里也是寸步难行。
无法，苏合从袖中拿出一枚拴着细绳的小小荧石，递给京墨：“你拿着这个。”
京墨提在手上，不明所以地打量着。而后他拿出一小药瓶，往上滴了一滴药水。
瞬间异香四溢。
京墨惊喜地发现，随着这药香的挥散，竟从周围草丛里引来成千上百只萤火虫。
这些荧光成群结队绕着萤石飞舞，俨然成了盏灵动的提灯，照亮了数十尺地。
她好奇地拿指尖碰了碰，那团光便随着小虫如同泛起水花般，溅开又聚拢。
“真好看！”
她忍不住赞叹，而后跑上前戳了戳苏合的手肘，挤眉弄眼道：“喂，刚刚这药水是用什么做的？咱们交情这样深了，你教教我呗。”
这种稀罕玩意儿最受那些有钱没处花的公子小姐们喜爱了，一看就能卖上好价！
只不过按这几天她对苏合的了解，这家伙定不会答应。
可意外的是，苏合这次竟轻易地点了头：“可以。若咱们今晚能及时赶到青州城，我便教给你。”
“你说什么？”
京墨眼前一亮。
“说好可不许反悔！”
怕他改口，她迅速脱口而出，而后三步并作两步就朝前赶。若不是肩上还驮着个小包袱，她这会儿可能就要拔腿起飞了。
等京墨走到前面，苏合扫了眼那躲在草木后的暗处，在这环绕着他们如影随形的黑暗里，似乎有不安的气息在蠢蠢欲动。
他们还是尽快走出去为好。
苏合敛眉跟了上去。
-
“这山路到底有多远，怎么一直走不到？”
京墨忍不住抱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汗倒不是赶路累得，而是怕赶不到青州丢了财路急出来的。
她此时财迷心窍，并未注意到肩上的小阴阳毛发早已竖起，那双闪着琥珀光芒的眼警惕地看着前方，长长的尾巴已经害怕得绕上了她的脖子。
苏合沉默不语，他看了眼身侧的灌木，上面有他先前做过的标记。
果然，他们一直在原地打转。
有东西在作祟。
京墨却毫无察觉，转过身来朝苏合死皮赖脸地哀求道：“苏大医师，你能不能宽限宽限，要是今晚赶不到明早赶到了，也照样教我那方子？”
她话音刚落，小阴阳突然在耳边威胁地低吼，而后猛地大叫一声，跳下身去。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得捂住耳，还没回过神，又被苏合一把拽到身后护住。
“小心！”他压低了声音朝京墨说道。
京墨好不容易站稳脚，晕晕乎乎地扶着苏合手臂，从他身后朝前望去。
只见小阴阳此时背对着他们，三只脚撑在地上，身子前倾作攻击状，嘴里仍不住对着什么龇牙怒吼。
而它面前不远处，道路的正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青衣女子。
那女子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地背对着京墨他们，一袭青色长袍如瀑布般倾泻于地。
她娇弱的身子时不时抽动着，传来轻轻啜泣声：“帮帮我……呜呜……帮帮我……”
这哭声纤细，不绝如缕，听上去渗得慌。
京墨紧张得不由手上用力，忽然听到苏合疼得一声闷哼，才发现自己一直捏着的是他的伤手，慌忙松开。
“对不起对不起。”
苏合未与她计较，眼睛始终警惕地看着前方诡异女子。
他认得这类精怪，名叫青衣妇，是集众多年轻女子的怨念就地化妖而成。
不过它们一般出现在贩卖人口的人市或者勾栏场所，为何会出现在这荒山野岭？
“帮帮我……”那青衣妇依旧断断续续地哭着，慢慢转过身来。
京墨看清她脸的瞬间，吓得差点失声尖叫，立即拿手捂住了嘴。
只见她那脸上面皮像蒙着的一面鼓，光溜溜地一个洞也没有，它竟没有五官！
青衣妇仍在哭诉：“帮帮我……呜呜……帮我画张脸，我入不了轮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