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青衣妇啸声尖锐，京墨耳朵开始嗡鸣，她赶忙捂住，猛地从梦中惊醒。

    她一睁眼，正撞上一张清秀的面容，那女子贴得极近，离她的脸不过一拳距离。

    像是被京墨忽然睁眼吓到，那女子轻轻惊呼一声，立即起身跑开，躲在几步远的一架牛车后胆怯地打量着京墨。

    京墨慌忙起身寻找苏合，见他就躺在身边，探了探还有呼吸，这才松了口气。

    诶？小阴阳脸呢？京墨四处张望都没见到那小东西的影子。

    “姐姐，你有没有见到一只丑猫？它脸长得像个太极图？”京墨这会儿才同那陌生女子搭话。

    只见她穿一身水绿绸缎，掐出细柳腰肢，一头青丝缠成妇人模样。柳叶眉，秋水瞳，脸上白腻胜雪的肌肤硬是将六分的姿色衬成了八分。

    女子揉了揉衣角，摇了摇头：“奴家未曾见到。”

    京墨心中暗暗念叨：这小家伙去哪儿了？难道是在她晕倒这会儿自己跑掉了？

    女子低垂着头，时不时偷瞄京墨，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最后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两位公子怎么会睡在这荒地？这儿，不安全。”

    京墨眨了眨眼看她，见这人眼神飘忽，似乎不敢和自己对视，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疑惑间，她低头看到了自己被血渍染透的肩膀，又瞄了下身旁嘴角仍留有血迹，俨然像个死人的苏合。

    原来如此……这场景，又是荒郊野岭，任谁都会以为，她很可能是个杀人越货的贼人。

    京墨马上摆出她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张口就来：“这是我哥哥，他走山路时不小心摔伤了，我着急背着他找郎中，结果太过疲惫，不小心累晕了过去。”

    她这话不过把事实剪碎了再拼拼凑凑，倒算不上说谎。

    女子闻言，又仔细端详了下清秀娇小的京墨，似乎信了这话，放下了警惕。

    她从牛车后走出来，抬眼仔细瞧了瞧苏合，道：“看那位公子伤得不轻。只是这附近只有青州城内有郎中，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

    她略作思忖又道：“奴家就住在城外不远，不嫌弃的话，两位公子可先在家里小憩一晚，明日再赶早进城。”

    京墨指节抵着下巴，心中暗想：看来眼下也只能这样了，虽然不确定苏合这般是什么缘故，但总不至于一晚上就翘了辫子吧。

    “如此甚好！谢谢姐姐，今儿我真是遇着贵人了！”京墨灿烂笑道。

    那女子帮着京墨将苏合扶上了牛车，留京墨在车上守着，她便在前面拿起鞭子赶起车来。

    寂静地夜幕下，三人驱车缓缓向前走去。

    -

    京墨一路与这女子闲聊，得知她名叫绿奴，丈夫新丧，如今她一人寡居城外，为丈夫守丧。平日她自己酿些甜米酒，售卖度日。今日便是给山脚一猎户送酒，归来路上碰巧遇着了京墨他们。

    暗夜中，牛车有节奏的吱呀作响。

    渐渐地，京墨看见前方浮现一豆光亮，昏黄的光在风中摇曳，像捧无依的鬼火在跳动。

    走近了才发现，那是盏悬挂门前的灯笼。

    一座小小的四合院落就这么孤零零地出现在路旁。

    “我们到了，奴家去开门。”绿奴声音轻巧，说完跳下牛车，趋步向前，将大门的门锁打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回身朝京墨微微笑着：“快些进来吧。”

    此时她柔弱的身子和娇嫩的面容，在那昏暗的灯光下，竟有些异于常人的娇媚。

    京墨心中隐隐生出几分疑虑。

    她同绿奴一起扛着苏合，走向客房。眼睛扫过四周，只见院内隔着几口大缸，飘出阵阵酒香。院内三面各有两间屋子，皆紧紧闭着。

    “姐姐一人住这样大的房子？”京墨笑着问道。

    绿奴微微颔首：“奴家夫君生前勤劳，才挣了这些薄产。只是如今剩奴家一人，反倒显得这地儿空荡，没了人气。”

    京墨又问：“那姐姐怎么不和家人同住？”

    绿奴闻言瞥了京墨一眼，眉眼轻颤，似有苦楚。

    “奴家与夫君均是从小无亲无故，相识后便相依为命，一同长大。如今他去了，奴家便没有能同住的亲人了。”

    京墨自觉失言，连连道歉。

    她笑笑摇头：“公子不必介怀。这里便是客房，奴家先帮公子你把这位受伤的公子安置好，再领公子去别间。”

    京墨连忙摆手：“不用那么麻烦！还请姐姐多给我一套被褥，我睡地上就好。夜里方便照顾我这朋友。”

    “如此也好。”

    他们将苏合至于榻上。绿奴点了灯，又贴心地燃了安神香，然后从柜中取了一套被褥帮京墨在地上铺好。

    等帮忙安置好一切，京墨送绿奴出门，绿奴嘱咐了一些寻常的话后，忽然严肃道：“奴家夜间常说梦话，若惊扰了二位，还望勿怪。只是梦里不知说得什么女儿家的私房话，还请公子莫要好奇偷听。”

    京墨立即点头，拍胸脯保证：“姐姐大可放心！我薛京墨绝对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去偷听姐姐墙角呢？”

    那绿奴却仍不放心，再三叮嘱了几遍才掩门而去。

    等她走后，京墨才放松了下来。她捶了捶酸痛的手臂，朝苏合床边走去。

    此时月光透过纱窗，朦朦胧胧照在苏合脸上。他不知是在做噩梦，还是因为疼痛，眉头紧皱，时不时抽动着。

    京墨抬手替他擦了擦汗，而后蹲在床边嘀咕道：“你这家伙，总不至于是因为我喝了你的药，发了病才这样吧？你可得好起来，不然我真会这么认为，然后自责一辈子的。”

    忽然，她看见苏合的手臂露在被子外，怕他着凉，好心地执起他手腕想把他手塞进被子。

    可莫名似有一阵微风起，京墨鼻子动了动。她又嗅到了先前在王宅闻到的那股独特梅香，只不过这回更加浓郁，几乎要将她包裹。

    她用力嗅了嗅，终于确定了，朝昏睡的苏合小声嚷嚷道：“果然是你身上的！我说当时怎么会忽然泛起花痴！”

    谁知苏合却忽然痛苦地闷哼一声，浑身开始轻颤，京墨看到他额角青筋暴起，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不断游走，似乎又开始发病了。

    “喂，你没事吧……啊啊啊啊，痛痛痛痛痛痛！”

    京墨着急地向前倾去，却被苏合下意识一把抓住手腕，他力气极大，京墨只觉得手骨都要被他捏碎了。

    “要断了要断了！快松手！痛痛痛痛痛！”京墨疼得龇牙咧嘴，苏合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她怕惊醒了隔壁绿奴，只能强忍着小声呼痛。

    片刻后，似乎阵痛过去，苏合的神情缓解了些。

    京墨终于抽出手来，眼里已经疼得泪花都出来了。她吹了吹红肿得几乎变形的手腕，一把抹掉泪花，嘟囔道：“这家伙得疼成什么样呀，竟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明日才能去找大夫，你可要撑住了。”

    他看着苏合愈发苍白的面容，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从怀中掏出那块月牙形灵石，塞到苏合手里。

    可苏合此时并无意识，手指怎么也聚不拢。京墨将灵石塞了掉，掉了塞。无法，她只好自己握住苏合的手，好让他能握牢灵石。

    “我可不是占你便宜。”京墨解释道：“是我自己也离不了这石头。虽然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可我目前也只有它了。”

    -

    深夜，苏合慢慢睁开了眼。

    他发现眼前是陌生的床帏，再一偏头，便看见京墨跪坐在地上，靠在他床边睡着了。

    他长舒一口气，而后轻笑出声。

    没想到这家伙真的把他俩都救出来了。还真是小瞧了她。

    紧接着，他诧异的发现，体内那股肆意流窜的气息竟然被压制了下去，此刻正乖顺的沉睡在他的识海之中。

    怎么回事，这世上除了自己和师父，还有谁能配制那药方？

    若自己没有服药，又怎么会……

    他扶着胸口起身，发现京墨双手正紧紧握着自己右手，而他这手中似乎有什么粗糙的东西。

    他小心地掰开京墨的手指，发现是块月牙形灵石，他疑惑地放到月下打量，不觉惊得倒吸一口气。

    这竟是盘古石。

    上古时盘古开天辟地所用斧头上遗落的碎片。

    这法宝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之中，就连他也未曾得见，只在师傅收藏的古书中见过描述：其质如铁，其色如墨，看似平平无奇，置于月下则若璀璨银河，遇日光则若凤凰燃烧尾羽。

    当年盘古斧能劈开天地清浊之气，如今即使是这小小碎片，也能轻易斩断灵力。

    这意味着，在万般法术皆要借用天地灵气的现下，对这盘古石而言，可说是万法无用。

    世人皆知，它最大的一个作用便是破法。

    可少有人知道它的另一个作用，则是封印。

    苏合回首看着睡得一脸憨态可掬的京墨。她这样背景单纯的人为何会有这般宝物？是谁给的，又是何目的？

    此时，屋子靠近走廊的窗纸上忽然亮起一片灯光。

    苏合不明情况，立即躺下佯睡。

    那灯光沿着窗户一直移移动着，停在了门前。

    紧接着，一阵细细软软的女子声音，带着试探传来：

    “公子，可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