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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和殿一日游

    天还没亮,三百位贡士就已经聚在保和殿外,他们要为前程再奋斗一次,在这待上一整天。

    皇宫气势恢宏,堪比天宫,有的考生暗暗惊赞,已经看得收不住眼。

    大太监见怪不怪,倒是礼部官员怕他们冲撞贵人,耽误前程,赶忙扯嗓子叫他们乖乖站好。

    于是一群人在开殿门以前,只好排成排,个个埋头,呆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鞋子。

    梁拾一向是穿灰衣,今日倒是换上了一身柳绿。

    那衣服样式讲究,是由梁父亲自挑选出来的。

    人要衣装马要鞍,梁父从来深信不疑。

    再往前推十年,梁父也算得上是京城独树一帜的风流人物。

    除了带兵打战有一手以外,更精通于如何跟各色人物周旋。

    虽然梁父一向是把他的那些心思用在女人身上,但有时候男和女其实一点区别也没有。

    八尺壮汉胆子大、文弱书生学问好、貌美妇人见识少诸如此类,迷惑性极高,往往有人深信不疑。

    梁父年轻的时候自诩为玉面郎君,非常高调,因此被不少人明里暗里着嘲笑过。

    但他好处得太多了,懒得再跟那些人计较。

    人要有真本事,亦要摆些花架子。

    重视要看是谁的重视,轻视又要看是谁在轻视,有些重视跟轻视一样重要。

    虽然这是不能点破的小聪明,但若能运用得当,亦能帮着平步青云。

    此时气候开始好转,春意迸发,四处花红柳绿,叫人看了心里舒畅。

    而梁父为梁拾选的这身,叫他杵在这景色里,活像节剥了外皮,脆生生的笋。

    旁人看了要夸梁拾俊俏的,唯有他自己有些不自在。

    按梁父的话来说,他还太嫩了,要多磨练磨练。

    岁数不大,再招摇的颜色也压得住,梁父可是对梁拾这样子满意极了。

    在收拾梁拾的过程中,他甚至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几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因此越发和颜悦色。

    殿试的时候皇上会去看,为了能留个印象,尤其是好印象,自然要打扮的光鲜亮丽一点。

    何况这衣服材质不过中等,梁拾又是个年轻的少年郎,任谁都不会对他过度猜忌。

    其实除了穿着以外,梁父还想动点别的心思。

    往年也有考生因姓名得了状元,今年洪涝冲垮良田,梁父甚至想将梁拾的名字改成梁丰收,好取悦帝意。

    但临阵改名,到底有几分刻意,梁父因此笑着作罢。

    剩下的孝敬考官、贿赂太监等方法,一旦发现,官位不保。

    梁拾目前位列第一,倒也不用这样冒风险。

    何况梁拾只需在二甲榜之上,以后的官途自然有他从中斡旋。

    时辰到,殿门开。

    三百个贡士在礼部尚书的带领下,一齐涌进保和殿。

    宝殿金碧辉煌,梁柱上有飞龙盘旋,而底下的金漆宝座上正坐着真龙天子,遥遥地着看着他们。

    在殿外,贡士们只觉得华贵,殿内才真正让他们感受到了帝王气象,而这里还不是他们以后要日日上朝觐见的金銮殿。

    大气不敢多喘,对天子的畏惧早已刻在心里,他们连抬头都不敢抬。

    太监一发话,他们便自动俯下身子,对着上面,三跪九叩,以示臣服。

    试卷是一个一个发,以往是由礼部尚书发给贡士们,今日天子临时起意,由他来发。

    刚一起磕过头,现在是一个一个来磕。

    梁拾是会元,因此是第一个来领卷子的。

    这时候梁父的那些小聪明还真起了点用,天子将卷子发给梁拾的时候,有过那么一会儿,眼睛悄悄眯起,下意识地多打量了几下这个少年郎。

    或许是惊讶这届会元的年轻,又或是满意他的俊秀。

    天子的变化不过一瞬,谁都来不及看清楚,甚至没有人能够捕捉到。

    前一段时间考生们受了大罪,今日倒是享起了福。

    贡院跟保和殿,甚至不该被放在一块比较。

    除了外观以外,考生们在殿里的待遇也强过太多。

    大殿摆了数十个火盆,用的都是红松炭,烟少没声音,温暖到让人想打瞌睡。

    考生们用的桌子也高度适宜,免了他们再重蹈一次前段时间腰酸背痛的苦。

    最重要的是,这次包吃包喝。

    提起来这一点是要被人说没出息的,但能吃好谁愿意吃苦?

    在贡院的那几日,吃干粮喝凉水,晚上肚子疼得叽里咕噜叫,就连跑肚还必须要有考官和侍卫陪着,他们不能随意走动。

    而“陪”已经算是美化过了,其实根本就是押送,就跟刑囚一个待遇。

    对于面皮薄一点的学子来说,当真是被磨的身心皆疲。

    坐在富丽堂皇的大殿里,贡士们吃着御赐的红绫饼,最开始的畏惧渐渐消散,心里不由生出一股得意。

    红绫饼的味道确实不错,但再好也不过就是一块被红绫包住的馅饼。

    它的珍贵之处不过是在于宫内独有,且象征着学子资格这两项特点。

    许多人穷尽一生也跨不过去这道坎,更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天子一面,但他们做到了。

    这茶这饼在他们眼里更像是就是官服玉印幻化而成,实打实地在证明他们就是天之骄子。

    学而优则仕,直到现在才不是一句空谈。

    这些板上钉钉要步入朝堂的人才们,真的就从这一块饼、一杯茶里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瑰丽人生,一时间热血冲头。

    礼部除了给贡士们准备考卷以外,还为他们提供了几张用来打腹稿的纸。

    大多数人都是先在那些纸上写下大致的答案,才开始誊抄到试卷上。

    因为试卷是不能有一点涂改的,一旦被发现,就是取消资格的事。

    梁拾一切求稳,哪怕心里已有锦绣文章。

    而且他的字迹一直维持着一种模样,不管是在纸上的,还是试卷上的,都丝毫不见潦草。

    写得快,走得早。

    梁拾写完的时候,已经有人交卷走了,他这速度,倒不算是最显眼的。

    又是一次三跪九拜,在剩下人还在埋头苦干的时候,梁拾悄悄地离开了保和殿。

    这一次跟以往不一样,梁父非常重视,他备了马车一直守在宫门外,梁拾一出来就能看见他。

    梁家马车的内里早就被改造过,就是坐在里面盖上门帘,也有玄机处能将外面的一切尽收眼底,而梁父坚持站在马车外,保持着一副望子归来的慈父相。

    柳绿色最招眼,梁父一眼就瞥见,他匆匆迎上去,却不怎么满意:“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按理说是要考到日落时分,而这时候太阳还有余晖。这样重要的考试,能多花一些功夫自然是该再稳妥一点。

    “你莫是少年轻狂,连稿子都没打,直接填的卷子?”第一句话的语气还有些严肃,第二句已经话风一转,带上几分玩笑的意味。梁父夺过梁拾手中提着的竹篮,意味深长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梁拾这几年长得非常快,身量已经很高了,甚至超过了梁父,梁父的手掌甚至不能完整地按到他的肩膀上。

    而在梁父伸手的时候,梁拾已经微微地弯下了腰。

    “儿子不敢拿前程胡来,是写在纸上,再誊到卷子上去的。”

    梁父随口问问,随耳听听,料想梁拾不会拿前程开玩笑,他放心得很,何况这次的结果只需等上两日。

    而他此时更在意的是梁拾的态度:客气有余,亲呢不足。

    他很满意梁拾顺从的姿态,但并不满意中规中矩的回话。

    梁拾该更没有规矩一点,更放纵一点,但是梁父心知这种事情急不来。

    孩子恋慕父亲是天性,深深溶在骨血里。

    父亲的认可、父亲的垂怜对缺乏关爱的孩子们绝对算得上是珍宝。

    即便是毫无回应,或是受伤颇重,不到最后一线,那种渴求依然会控制着他们。

    “好样的,不愧是我的儿子。”梁父表现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眼际笑出层层叠叠的皱纹,乐得合不拢嘴。

    作为梁拾亲父的梁父,真的非常清楚自己的优势。

    虽然他的这股父爱来得莫名,任谁都能揣测出其中的刻意,但做久了就会开始管用。

    有耐心,一直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没有敲不坏的甲,没有融不化的冰。

    这种殷切不是讨好,而是软刀子磨人。

    梁父会用精心设计过的父爱,割掉他不喜欢的棱角,一点点将梁拾变成他想要的模样。

    而除了这招,梁父还有别的法宝。

    财帛动人心,权力使人狂。

    梁父一向认为野心勃勃是男人的特质,一旦有一条路能让他们施展抱负,只有懦夫才会选择放弃,而那样的人也不堪大用,不值得引诱。

    梁拾既然有能力把子史经集看透,自然也会非常明白该走怎样的路。

    前有慈父相伴,后有银钱铺路,梁父不信这个好儿子会不心动。

    而到时候,梁府一定能秉持着他的意愿,保持好长一段时间的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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