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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进一步

    礼部侍郎预料的不错,今年果然有考生熬不住,冻死在号房里的情况发生。

    会试连考九天,考生日夜都不能离开贡院,连睡都要蜷手蜷脚地缩在狭小的号房里。前面几天没雨没雪,大家晚上裹紧点,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偏偏第四天下了点小雨。

    号房是石头垒出来的,平时大晴天都会有风从缝隙里冒出来,这回遇上下雨,更是阴风阵阵,吹的人脖颈发寒。

    考官晃过来晃过去,随意一瞟,考生们个个都在缩着脑袋。仔细一听,还能听到牙齿战战声。

    有些号房又年久失修,真有倒霉的,连顶上都在漏。

    雨水顺着窟窿漫进号房,滴滴答答响,有些粗心的考生只顾着试卷,连铺盖被淋都没注意到,等发现的时候往往已经湿了一大块角。

    白天冷,晚上更冷。盖头盖不到脚,总要有一块地方漏在外面。寒气刺穿人的肌肤,钻到骨肉里面去,身体好的都要去半条命,更不要说本来就羸弱的。

    住在第三行第六间的那个考生就是这么死的,他死在睡梦里,等被发现抬出去的时候,身子已经僵透了。

    他算是这一届最倒霉的学子,所在的号房不是这湿,就是那湿,鲜有能下脚的地方。

    破棉被潮得能拧出水,只有试卷是干干净净的,被他死死护在胸口。

    来搬他的侍卫脾气可能不太好,掰他手掰不动,索性便将试卷扯碎,一把拍在桌上。

    抬他出去的时候,也只随随便便地拿被子一盖,连脸都没挡住。

    那一行的学子见了吓得直打哆嗦,住他隔壁那位更是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监考官三步并两步,赶上去掐他人中,许是惊吓过度,魂都吓跑了,再灌了一壶冷茶人才转醒。

    监考官问他:“还考么?”

    那人抖了半天,一脸惨白,到底还是大着胆子点了头。

    当晚却大吵大闹,非说听到隔壁有动静,手对着虚空乱抓,嘴里还一直嚷着:“他在笑!他在笑!”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被侍卫塞住嘴,强制押了出去,一路还留下一股腥臊气。

    几位考官摇摇头叹道:“这是疯了。”

    后面几天陆陆续续也有人被送出去,情况都是大差不差。

    在这种十屋九破的糟糕环境里,梁拾的运气好到出奇,他的屋子竟然一点漏雨的迹象也没有。

    檐梢挂起细蒙蒙雨丝的时候,他只管埋头答卷。剩下的几夜虽然要比之前更冷,但点了火盆,裹紧被子,他依然能睡得安安稳稳。

    等九天六夜熬过去,大部分的考生都是脚步虚浮地晃出去。再坏一点的,能瘦脱了相,那些人眼睛似深坑,布满血丝,长袖子空荡荡的,个个不像是在迈腿走,而是像魂一样地往外飘。

    唯有极少数的人依旧保持着刚进去时的精神劲,且自信满满。

    梁拾没受苦,因此走得快,跟他同一批出贡院的人状态都算得上好。

    但梁拾还是听到那些人在念叨什么太苦了,说是这辈子都不要再来了。

    甩甩因为久蜷而发僵的腿,梁拾暗暗同意,心想着再也不来了。

    等回到梁府,他亲娘珠夫人已经等了许久。

    妇道人家的活动没有那么方便,梁父也压根没准备去接梁拾,珠夫人思儿心切又出不了府,只好一遍遍地徘徊在门边上。往常管家是要说道几句的,今日难得通了情。

    才见着梁拾的影,珠夫人便马上迎了过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才心疼地说道:“瘦了。”

    确实是瘦了,但也没瘦多少。真要比起来,珠夫人这个在家等的人,反而瘦的更多。原本的小圆脸瘦出棱角,眼下还带有青黑,手腕子一握,更是细了半圈。

    梁拾也不反驳,乖乖地由着亲娘领他进屋。

    屋里已经摆好了碗筷,荤素皆有,正在飘着香。梁拾一坐下来,才发觉原来他也是认生的。

    他没有出过远门,这次算是他第一次外出。

    在贡院里没觉得有哪里不适应,可真回到熟悉的地方,才觉得还是家里最好。

    梁拾不自觉地挂起了笑,珠夫人瞥见,也笑着问道:“是考得很好?”

    梁拾点点头,珠夫人抿着嘴也跟着喜滋滋地点头,乐了好一会,笑还是止不住,索性将筷子一扔,眯着笑眼噔噔噔地跑去佛龛边净手上香。

    珠夫人一向都是这样喜形于色,一辈子细算起来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倒能一直这样保持着小姑娘的天性,总是咋咋呼呼地,开心起来不管不顾,想一出是一出,天真到不合时宜。

    一晃十几天过去,梁父一直绷着没来问梁拾,梁拾来见,他亦不见,当真是摆足了架子。等到发榜那天,却还是亲自派了人去贡院探消息,可见还是关心的。

    府上下人大汗淋漓地跑回来,由管家领着带进梁父的书房,一脸喜色。

    梁父闲悠悠地问道:“十少爷可是中了?”

    做人父亲的,养气功夫都不会差,何况梁父又是个子孙缘颇重的人。

    以往梁父的名字经常上话本,十本里面有三本就是在吹他怎么以平民之身,立下累累战功。剩下七本皆是在写他功成名就之时,那一连串引人艳羡的风流史。

    出门打仗,身边不是男人就是军妓,梁父不好男色又嫌弃军妓不干净,一把火憋到班师回朝,顺理成章燎了原。

    梁父娶了多少妾室也没人算过,别人送的,自己买的,明里暗里勾搭上的,新新旧旧,梁父自己都不清楚,因为他也不在意,反正梁家银钱充沛,养得起。

    而子嗣涨速稍缓,尚能道个明白。

    就拿梁拾来说,他在梁家排行老十,上面有三个姐姐,九个哥哥,下面有二个弟弟,一个妹妹。

    梁父以一己之力,撑起了梁氏一族本来算不上兴旺的香火。

    十五个男男女女排成一排,真担起了“儿女成林”那一赞。

    十五个儿女各怀鬼胎,梁拾在其中倒算是安分的。梁父记不起来梁拾做过什么太出格的蠢事,因此在中榜的喜悦之下,顷刻便将前段时间的不快一笔勾销。

    他人是老了,但眼尖的很,他一下便看清了下人脸上的喜色,只是还不清楚真切的名次,要再问一下。

    下人吞下一口口水,眼睛锃锃发亮:“老爷,十少爷第一!”

    下人心里明白,这样的大喜事由他的嘴里说出来,老爷免不得要重重赏他的,因此乐得眉开眼笑。

    “当真?”梁父不敢信。

    “当真!”下人斩钉截铁,中气十足地应道。

    管家在一旁高呼恭喜老爷,被梁父摆手拦下,梁父问道:“小十今年多大了?”

    “回老爷,十少爷今年虚岁十六,下个月生辰过了,满十七。”这是管家刚记下的,错不了。

    “十七……”

    梁父刚当兵的时候,大字不识两个,遇见敌人只会拿长矛捅。后来升官了,开始带兵,才逼着自己识字把兵书学了个遍,因此也没觉得读书有多么难。

    直到梁家几个孩子屡试不中,他拿起《论语》一瞅,才发觉书跟书原来也是不一样的。

    知乎者也什么的,确实要比带兵打仗难,梁父打心眼里没想过他梁家还能出来一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

    而梁拾对梁父而言,确实是个意外之喜,但又算不上什么。

    梁家不是小门小户,京城亦不是穷乡僻壤。天子之都,群臣之乡,区区一个解元混迹其中,真的是毫不起眼。

    更何况急功近利、自视过高这两项仕途大忌加身,梁父没想过梁拾还能有什么好前程。

    可如今不一样了,以往对梁拾的评估,梁父此时都要统统推翻。

    梁父虽然儿女众多,但还没定下谁来接他的班。

    梁家大夫人与梁父感情从来没好过,只勉勉强强为他生下一子。那孩子按齿序排行第二,前些年与家族决裂,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三年来音讯全无,看样子也是不会愿意再回来的了。

    嫡子自幼养尊处优,眼高于顶,泼天的富贵说舍下就舍下,走得义无反顾,留着小鱼小虾们抢破了头。

    梁父被闹得烦,也曾派人将嫡子找回,但出生名门的大夫人以重利相易,换亲儿一个自由身。

    那嫡子除了血脉正统一点,也没有其他强过别人的地方,梁父于是欣然接纳。

    原本梁父仗着身体康健,还要挑一挑的,但如今朝堂重文,梁拾又冒了尖。

    梁父摸着胡须默默地发起愣,一会儿的功夫,心里已经盘算好了要如何将梁拾记到大夫人名下,再如何为他铺路,好延续梁府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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