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冬月初二,离梨花郡主到苏城还有两日。

    日头高挂,融融的暖意渗透到了衙署各处边边角角。墙角的野花忽然开了一簇,树梢忽动,鸟儿穿堂而落,应季梅花点点吹落。

    谢轻舟身着一袭芰荷色斗篷,踏着沉稳的步子慢慢走进后堂。

    跟在他身后的谢楼怀抱着一摞才刚接到的公文。

    似乎是认出了谢轻舟的脚步声,一个身影从后堂匆匆奔出来,直跑到谢轻舟跟前才停下。

    孟韵一张雪白的小脸因这一段小跑而红扑扑的,唇瓣微喘,双眼晶亮地抬头看他。

    谢轻舟眉眼含笑,扶稳她而后开口,这时候胸膛微微震颤,“娘子慢些,不着急。”

    说着,他抬手将孟韵耳边遗落的一缕碎发别进而后,目光缱绻温柔。

    深邃巍峨的眉眼之下,一双瞳仁漆黑。

    孟韵望了一眼,觉得面对的仿佛是一池幽潭,带有磁石般天然又无可抗拒的吸引力。

    而这一点神奇之处,在谢轻舟凝视之时尤其明显。

    很快,孟韵故作羞涩地笑了笑,却不着痕迹地微微偏离了谢轻舟伸过来的手。

    指尖只来得及接触一点凝脂和温热,然后迅速退散消逝。

    谢轻舟眸光一闪,嘴角的笑意几不可察地淡了三分。

    孟韵接着看了一眼后头的谢楼,面上又露出心疼的表情。

    一双美目凝着谢轻舟,孟韵仰头道:“郎君回来了,今日公文这么多,一定累坏了吧。”

    谢轻舟眼中亦只有她,含笑轻轻摇头。

    “一想到家中有娘子在等我,便是有天大的麻烦,也不叫什么烦恼的事了。”

    这……

    孟韵忽觉喉间哽了一瞬,被他搀扶着的小臂也火烧一般不适起来。

    可她又不能不做回应,于是轻轻笑了一声,打趣道:“郎君惯会说笑。”

    **

    这厢二人进了书房,一路互相靠着,身子挨得极近,真是好一对神仙眷侣。

    只见谢轻舟随即指了指一旁的桌案,谢楼便上前将怀里的公文垒在了空出来的地方。

    这边,谢轻舟又开始伸手解着披风在领口的绳结。

    孟韵下意识碾了碾唇瓣,只略一思忖,便微笑着上前替他接着披风。

    孟韵个子比谢轻舟矮上一些,站在他身后,只见面前一袭芰荷色的披风从谢轻舟高高的肩头滑落。

    厚重的手感落满怀,除了衣料所用的熏香之外,还有一种让她忽觉胸口呼气一顿的滞涩感。

    羽睫慌乱扇动,孟韵有一瞬间的愣神。

    可她毕竟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分心一瞬间,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二人的动作看似亲昵,交接披风的时候却连丝毫没有碰到彼此,若但看面上的神情,缱绻情深,却比寻常夫妻更加恩爱。

    这时,谢轻舟又转身看着她,嘴角微扬,上挑的眼角带着化不开喜色。

    孟韵抬头匆匆看了一眼,明知眼前人是做戏,却还是心头一跳。

    她赶紧转过脸,一瞬间又恢复了笑容。

    只是这一次,她搂着披风径直往屋角走去——那里坐着安静看了一路二人演戏的林澈、楚容二人。

    楚容见她过来,赶紧将手里的糕点放下,拍了拍掌心的碎渣,“韵娘,我来帮挂吧。你坐下来歇一歇。”

    “不用,小事一桩。”孟韵笑着推拒,一面往前走,一面不忘回头问楚容,“容娘子,你快和林大人评评,我这回可演得不错?”

    林澈考虑到这两人都不是外放的性子,干脆自己想了个主意,让二人演上两回戏。趁此机会熟悉熟悉彼此,免得到时候穿帮。

    就这么一段从后堂到书房的戏码,二人日日都要配合一回,也就这两次才好看些。

    此话一出,楚容赶紧往谢轻舟的方向一瞧,正好对方也看过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明显也在期待她的回答。

    “啊——让林大人先说吧。”楚容推了推一旁看戏看得乐呵的林澈。

    “咳咳、”林澈被她推得一歪,手里的点心差点没接稳,他先是瞪了楚容一眼,接着走到谢轻舟身边呵呵一笑。

    “这谢大人的演技可是从平康……咳,酒楼就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这等做戏还不是信手拈来?依我看,这两日的表现可评的上甲等、甲等!”

    听到“平康”两字时,谢轻舟眼皮上抬,看了林澈一眼。

    颇有警告意味的一瞥,林澈也不傻,话到嘴边立即拐了个弯儿。

    孟韵正专心地抖着衣裳,随意看了他们一眼,林澈正站在谢轻舟身前,挡住了大半个身子。

    听着林澈方才的评价,孟韵暗暗点了点头,心道的确如此。

    手里的斗篷又拍了拍,这时抖落了几片梅花。谢轻舟端起茶盏之际,林澈已经继续拉开了话头。

    “至于韵娘嘛,”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林澈自觉已经与孟韵相熟,便不再称呼原来的“孟娘子”,“演得也还不错,只是,切记还要再自然些。在梨花郡主前万万不可露出马脚,否则咱们前功尽弃,那可就麻烦了。”

    闻言,孟韵整理衣裳的手一顿。

    她觉得应该是自己对谢轻舟的避嫌过于明显,导致何处露出马脚,自己虽未察觉,林大人却看得真切。

    是以林大人才会这样委婉地提醒她。

    于是,孟韵当即从整理好的斗篷后面站出来,面朝着林澈福了福身子,“多谢林大人指点。”

    林澈笑眯眯摆手,“不谢不谢。韵娘这回可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我也帮不上什么,品评一二而已。”

    “林大人客气。”孟韵眼角余光扫到了桌上垒起来的一叠公文,看向谢轻舟的脸带上了与方才亲昵不同的得体的笑容。

    “今日若是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扰二位大人了,韵娘先行告退。”

    楚容看了看贴在一处的林澈和谢轻舟,起身端着孟韵做的糕点,也要跟她走。

    “韵娘,等等我,咱们一路回院子,也好有个伴儿。”

    “唔,”谢轻舟淡淡地应了一声,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孟韵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不得不停下脚步,回身行至桌旁。

    她将食盒的第一层打开,底下给林澈和楚容做的糕点已经拿了出来,此外,里面呈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羹汤,显然刚做不久。

    “容娘子说大人的伤口愈合的时候会发痒,这是我阿耶从前记下来的方子,专门治这个的。大人可以试一试。”

    孟韵说完,又是匆匆一礼,拉着楚容飞快走了。

    **

    屋内,谢轻舟看着尚且飘着一缕一缕热气的食盒,嘴角几不可查的勾了一下。

    林澈站在他右边,挪着身子使劲看了他两眼。

    眼前的人一动不动,似乎一心只扑在手里那杯喝了一半的茶上。

    这茶除了是孟韵娘端给他的,莫非还能有什么不一样不成?

    等孟韵和楚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谢轻舟忽然将手里一直捏着的茶杯放下,三两下快步走到桌前,将食盒里一只小小的碗端出来。

    鼻尖嗅到一丝极淡的药腥气,谢轻舟伸手拿起一旁的瓷勺,一勺一勺仔细喝下去的样子,比长安酒肆里好酒的客人都细心。

    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给林澈看笑了。

    他忍不住一下子坐到谢轻舟身旁,忽然又纳闷起来,问道:“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面让他严防死守,决不让梨花郡主的人查到孟韵娘的任何消息,一面又让他安排人,伺机将二人还未正式成婚的消息透露给梨花郡主,这绕来绕去的,都快给他绕糊涂了。

    谢轻舟正尝着孟韵亲手做的汤,身心都沁润在一股难以言喻的愉悦之中。

    听到林澈的话,他反倒是气定神闲地擦了擦嘴,再抬眸时,眼中寒光一现。

    “能将苏城的消息一日之内传回长安的人,圣人真的相信她与苏城一案没有半点关系吗?”

    林澈身子一颤,旋即正色道:“你是想让圣人怀疑韩国夫人?”

    “不止。”谢轻舟眼底滑过一抹慎重之色。

    门外高远的天空,青瓦安安静静覆盖墙头,时不时鸟儿掠过,又稳稳当当落入巢中。

    苏城只是看似宁静安稳,可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下一场大雨。

    他和韵娘若想真正在一起,还必须得过个难关。

    “我更想知道皇后的态度。”谢轻舟缓缓道。

    **

    孟韵回到了所住的小院。

    楚容半路上被楚家的人叫走,听来人说楚老爷催得急,是以楚容半点都不敢耽搁,匆匆和孟韵告辞便离开。

    进了门,青幺立即给孟韵揉了揉肩膀,“庖屋的小事,娘子尽可以吩咐青幺,点心果子我也可以做,您没必要一样一样亲力亲为。”

    孟韵正眯眼享受着,闻言又慢慢睁开,“谢大人身上还有伤,这几日几乎都在衙署批折子,每每都是一上午。正好我在这里也无事可做,索性照顾他们,心里也好过一些。”

    “再说了,我都只给谢大人熬了汤。自然得额外亲自“关照”林大人和容娘子一番,否则,岂不显得我有失公允?”

    青幺又给她重重揉了两下,“是是是,娘子说的都对。”

    孟韵又问:“铺子里近来生意可好?”

    青幺陪她来了衙署,孙妈腿脚不便,一个人留下来打理铺子,也不知道忙不忙得过来。

    “娘子放心,孙妈说咱家的生意好着呢!倒是——”青幺说着忽然暧昧一笑。

    听到铺子生意不错,孟韵不由得弯了弯嘴角,她顺嘴追问:“倒是什么?”

    “倒是她老人家和我多嘴,问问……娘子和谢大人怎么样了?”

    “青幺、”

    闻言,孟韵叫停了替她按揉肩颈的青幺,慢慢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眼前枝桠横斜的梅花,眼中神韵渐渐变得空洞。

    “娘子?”青幺自知失言,忐忑地唤了她一声。

    孟韵抿了抿唇,犹豫道:“咱们是来帮谢大人的,若是让他知道咱们背后有这样的心思,恐怕……”

    青幺立即低下头,诺诺应声,“娘子的话,青幺记住了。可……青幺还是要多嘴一句,娘子真的看不出谢大人的情谊吗?”

    孟韵扯了扯嘴角,面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接着又点了点头。

    “我又不是云英未嫁之人,大抵看得出来他的意思。可是,当年焦文俊不也对我情真意切、海誓山盟吗?”

    所以,情意能到几时?

    她不是不相信谢轻舟,只是世事难料,更何况,他那样的高门子弟,婚事恐怕不能自己做主。

    既然如此,何不装做个眼盲之人,既“看得见”也“看不见”,对彼此都是一件好事。

    “青幺,我也算是做到了阿耶小时候给我看的书上的侠女之行。”孟韵双手撑在窗边,一朵梅花恰好落在她的手背。

    指尖轻碾,花瓣随之而碎。

    “可惜,这件事绝不能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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