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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水渡

    桑八淮闻言,神情自然收敛,一股鄙睨之色又浮现在脸上。

    “坐吧。”

    桑八淮突然感慨道:“不知不觉,在望舒城已经七十年了,阿榣,你想不想回扶光城看看?”

    “爹要回去吗?”

    桑八淮直视着桑榣,说道:“我是在问你。”

    桑榣垂着眸,让人看不清眼底的颜色,平静的又带着淡淡的忧伤,说道:“爹若是想回去了,我便陪爹回去。”

    “你大王叔来信,洛璇的亲事定下来了,三月后,你替我回去一趟,参加洛璇的婚宴。”

    替?桑洛璇是八王叔的女儿,比桑榣还小上几十岁。

    八王叔是想来个金蝉脱壳,去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自然不能同行,只能让桑榣先替。

    这个理由也算合理,八王叔和自己女儿的关系历来亲厚,肯定不愿错过自己女儿的婚宴。

    而桑榣和自己父亲就显得生疏许多。若是自己的父亲,可不会放着望舒城不管,处心积虑去参加她的婚礼。

    桑榣眉头微皱,嘴上答道:“好的,爹。”

    桑榣的回答,似乎让桑八淮很满意,眉头舒展,气息都顺畅不少。

    不过桑榣虽然应下,却也并不担心。

    当初人族与妖族的约定是昭告天下的,桑榣和桑九淩永世不得踏出望舒城的地界,除非妖王南濯身死,这是对人族和妖族双方的保障。

    说的简单一点其实就是人族一员极其有威望的大将和一名睿智的王爷永不再回人族扶光城,而妖族则是一位妖王永居地宫,互相为质。

    若是妖王南濯身死,制衡被打破,那么桑榣离不离开就没那么重要了。

    桑榣也不知道为何当初南濯要加上这对于他来说百害而无一利的条件。

    可南濯怎么可能会死,她也自然不可能回去,八王叔就是仗着“桑榣小姐”不敢反驳才提的这个要求!

    “回去吧!忙完就早些休息!”

    “好,您也早些休息。”

    兜兜转转一整天,大概了解下来,这七十年,妖族的望舒城一直在发展,而这中间,“桑榣小姐”功不可没。

    而这七十年空白的时光,也让桑榣百思不得其解,思绪甚是杂乱。

    八王叔冒名顶替一事,桑榣觉得倒是没必要过于担心,自己的父亲,鼎鼎大名的九王爷也是有手段的,若非他的默认,八王叔断然不可能悄无声息的替代。

    并且,在南濯口中,父亲无碍。

    回到霜影阁,桑榣不由的又想起了“桑榣小姐”,或许明天一早醒来的真的是“桑榣小姐”,也或许她随着时间空间的洪流,回溯到她原来的世界。

    这世间或许有许多未知的东西越过时间的裂痕,溢出生命的轨道,交织在命运长河的滚滚天水之中。

    突然又想起南濯的话,桑榣眼神微微亮起光芒,紧接着便是黑茫茫的一片,这种感觉和上一次入眠一样,一闭眼就是纯粹的黑暗和软绵绵的下沉。

    桑榣有种很微妙却不太好的预感。

    ……

    第二日,桑榣再次睁开眼睛,环看四周,一切如常,不知为何竟微微松了口气。

    天香端着一碗粘稠的汤汁,兴冲冲的跑进来,“小姐,你惦记的城南狐婆子家的冬阴功,给你带回来了。”

    桑榣抬起头,疑惑的朝天香看去,今日的天香过分活泼了些。

    桑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锋芒,带着自然而然的威压。

    只是一瞬间的对视,天香的眼神黯淡下来,慢慢踱着碎步,轻轻的放下冬阴功。

    天香犹犹豫豫,纠结的开口,“小姐……?”

    桑榣看了天香一眼,开口道:“有什么话你直说,不必扭扭捏捏的。”

    “昨日,昨日…小姐回来过。”天香小声的开口。

    “昨日?”

    桑榣这才发现,睡前穿着的白色寝衣如今变成了桃粉色。

    桑榣眉头紧锁,这样的情况太过于匪夷所思。

    昨日答应南濯的,看来是失约了。

    “哦,对了,小姐,这…这是您让我写下的日常事务,行程,您看看。”天香似乎有准备,说着就从怀里掏出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

    桑榣接过,一条条细细看起来。

    天香的字写的很奇怪,歪歪扭扭却是丑的与众不同,每一条都用了“1”“2”“3”的符号分隔开,有些字桑榣也没见过,凭借着感觉来猜测意思。

    “桑榣小姐”的事务还真不少,虽然如今大部分的事务已不用亲力亲为,可几乎望舒城的每一个地方都会去,或是巡视,或是游玩。

    桑榣看到最后一条,字迹略微有些不同,却也是丑的一般无二,里面提到“天水渡”。

    天水渡在天水之畔,是望舒城与扶光城唯一的往来通道。

    桑榣目光一直在“天水渡”停留,心中疑惑,那里既无人烟,也无商铺建筑,唯一的渡口因为望舒城与扶光城的互不来往早已荒废,她去天水渡做什么。

    天香说道:“这是小姐加上去的。”

    “这是她写的字?”桑榣眉头微动,天香口中如此聪慧的桑榣小姐写的字竟是这般丑陋。

    天香点头。

    “你的字是她教的?”桑榣问道。

    天香说:“嗯,是的。”

    怪不得一般丑。

    桑榣舒展了眉眼,镇定的问道:“她去天水渡做什么?”

    天香摇摇头,说道:“小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一趟天水渡,但没让我跟着,我只是远远的在城郊的小茶馆等。”

    她在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难道她如今也知道第二日醒来的不一定是自己,才把这件重要的事加上去的。

    桑榣把纸递还给天香,略微思索。

    转眼,看着桌上的汤,漫不经心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又酸又辣,桑榣强忍着咽了下去,辣的眼泪直流。

    天香乐的直笑。

    桑榣放了汤勺,递了一记眼刀,天香立马偃旗息鼓不笑了。

    刚缓过来,只见南濯迈着轻缓的步子走了进来,一身绛红色的水纹织锦,头顶的髻冠还算低调,暗红的檀木簪子。

    众目睽睽,南濯竟然私自走出地宫,桑榣捏了捏眉心,这一直是南濯的行事作风,无惧无畏,只有他不想,没有他不能,丝毫也不顾及会给别人带来什么麻烦。

    桑榣平静的看着南濯,想着不用多久,八王叔定会带着人来兴师问罪。

    如今,她都不确定明日醒来的会不会是自己,暴露了,对于“桑榣小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如果她不在的这期间“桑榣小姐”出了什么事,对自己也无疑是致命的。

    南濯倒是一本正经的向天香介绍起自己来,“我是你家小姐的朋友,叫我卓公子,卓尔不凡的意思。”

    天香似疑惑,眼睛睁得老大。

    看看桑榣毫无反应,又看看温文尔雅的卓公子,毕竟也是主人家的事,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南濯斜眼看向桌上的冬阴功,扶了扶衣袖,轻轻吹着碗口,颇有姿态的喝了起来。

    只听见“咕咚,咕咚”两声过后,便是“咳……咳咳…咳……”心肝都快咳出来的声音。

    眼泪瞬间蓄满了眼眶,南濯额头的青筋暴起,整张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

    天香笑,桑榣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南濯一个眼神,天香不笑了,桑榣却是笑的越来越欢实。

    南濯看向桑榣,抬手淡定的擦了擦唇角,也一脸含笑。

    桑榣被看的一愣,便不笑了,很快平静了下来,也波澜不惊的看着南濯,眼神里还有一股无言以对的迷离。

    “放心吧!我没有触动地宫的结界,你王叔一时不会知道。”南濯似乎是看出了桑榣心中所想。

    桑榣斜斜看了眼南濯,不想搭理他,便让天香收拾了桌子,自己去挑一身合适的衣服,留南濯一个人坐着。

    木制的衣柜里那一排色彩艳丽的衣服,甚是扎眼。

    桑榣想了想,还是拿了一套平日里习惯的玄青色水纹雨丝锦。

    南濯见状,“哦”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在房檐下等着。

    孟夏之月,天水渡。

    天水烟波浩渺,一望无际,连接着天地,天水起源处,是整一片的茫茫大海,放眼望去,既无群山,也无孤岛,没有人去过天水之外。

    天水隔开的扶光城和望舒城,其实隔开的就是两个国家,一国为日,一国为月,日为扶光,月为望舒,两座城池之后,庇佑的是数以千万计的一国生灵。

    桑榣与南濯并肩走着,边走边四处观察,没有找到任何一处可疑的地方。

    天水渡,四下无人,一艘有些陈旧的小舟漂浮在渡口,周围只有水与风的声音。

    桑榣看向那叶孤零零随着天水波浪起伏的扁舟,“桑榣小姐”一点灵力都没有,想要驱使小舟渡天水,是绝对不可能的。

    天水虽然平缓,但天水的尽头是天涧,水流一直往下,巨大开阔的天水水流之力,不是普通人能够抵挡的。

    南濯却自顾自走上小舟,伸手邀请桑榣。

    桑榣一踏上小舟,仿佛有一股灵力牵引,小舟驶出天水渡,逆着水流,往水天之间而去。

    雾气腾腾的天水之上,远远已看不清岸边的风景,一架灵力搭建的石拱桥随之显现,桥下有桥洞,小舟绕过桥洞,停在了桥边。

    桥上竟有花有木,白色的栀子,铺满了台阶,头顶是橙红色枫林,五指枫叶悠悠落下,像温柔的手掌,抚过桑榣的脸庞,落到拱桥之上,又慢慢消失。

    红白相间的世界,双脚所踏之处尽显纯纯爱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浓浓相思。

    桑榣感慨:“倒是颇有些心意。耗费这么多的灵力,只为一花一木寄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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