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ll(下)

    身穿红裙的少女埋首在膝间,脆弱的脊背正因哭泣而微微颤动,披散的长发垂至身侧,唯有落在脚腕边的那一缕发尾,能与裸露出的白皙肌肤争一争阳光的垂青。

    推开门的孤爪研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不合时宜地,他有些口干舌燥。

    排球部的训练结束后,黑尾铁朗勾着夜久和海说要先行一步,叮嘱他和小青梅早点回去,像极了自己去和朋友买醉,还要念叨孩子不要贪玩的家长。

    孤爪研磨看了看手机上和女朋友的聊天界面,没有新的消息,最后一条仍是中午时他祝她排练顺利。

    似乎,还是太快了。

    爱上自幼相伴成长的女孩,并不是什么会让他惊奇的事情。

    在某次于暗处长久注视少女时,他恍然察觉到了自己上扬的嘴角,还未及反应,便有猛烈阳光倾泄而下,让人无可遁逃,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曝晒。

    可他还是在刺目阳光里看向女孩,而后仰头抬手遮住了双眼,重新建档,坦然接受并放任内心滋生名为爱的东西。

    孤爪研磨不会质疑自己的判断,也不会患得患失地做无用的担心,他只会想要成为最精明的猎手,在不动声色中用爱编织出让人难以拒绝的禁果。

    尽管后来他因女孩一句“理想类型是赤苇学长”,而打乱了自己想要细水长流的计划,于合宿的夏夜里步步为营,诱骗了尚还蒙昧的少女成为他的女友,但至少结局还是在他掌控之中。

    艺术楼下,再被游戏boss KO了十几个回合后,孤爪研磨选择按灭了屏幕。

    暮色四垂的楼宇一角,他刚要放松的大脑却在疯狂发送警报,是文学社的学姐在向他走来。

    从艺术楼一楼的楼梯口到四楼拐角的道具室,一共有四十八级台阶,五十七步的距离。

    第十九级台阶,他想起盘腿坐在床上,撑着下巴反复观看罗朱话剧的少女,身旁的莎翁剧本标注着花花绿绿的改动。

    第二十八步,他听见少女将恋爱攻略游戏打出bad ending时的哀嚎,听见皱着眉的少女问他爱情是什么,听见自己扑通一声纵身跃入她眼眸。

    第三十六级台阶,他看见合宿校园的月夜下,被捂住眼睛的少女环住他的脖颈,仰面微微喘息,起合唇瓣间拼凑出的是他的名姓。

    第五十七步,他拧动门把手,有细微的、熟悉的哭声传来,而后灿烂的斜阳长驱直入,闯进快被光明抛弃的道具室,是火红衣裙的神女在恸哭。

    老旧的房门脱离了少年的手,吱呀一声向后荡去,你以为是学姐去而复返,胡乱在眼睛处擦了几下,就想扬起笑容。

    可逆光站着的,是你确认关系不久的幼驯染男友。

    眼前的孤爪研磨模糊成了单薄的虚影,你一时不知该从何解释,强装镇定地开口,却还是带上了委屈的哽咽声——

    “我找不到,相机的电池了。”

    哪里是相机的问题。

    窗户大开的走廊向封闭的道具室回灌进凉爽秋风,纤薄衣裙的你环住裸露手臂,不禁轻微冷颤。

    藏蓝色的音驹校服外套落在了你身上,随后是密不透风的怀抱,十指相扣的手,和一个抚在发顶似有若无的吻。

    黑色的毛衣纹理霸占了你朦胧的视线,你仿佛有了依靠一般,索性闭上双眼,彻底埋进他怀里,任由泪水落下,不做思考,只沉溺于此刻。

    良久,在泣音渐停时,有指尖的薄茧抚上了你眼下脆弱的肌肤,缓缓摩挲。

    “会找到的。”孤爪研磨说出了进入道具室后的第一句话,辗转在你耳边的轻柔嗓音犹如诱哄,“我不是舵手,但纵然在荒海之滨,我为这样的奇珍异宝,也会冒险追寻。”*

    是阳台告白中罗密欧的台词,英俊的蒙太古将一见钟情的姑娘比做珍宝,热烈地表白。

    你从他怀里抬头,仰面泪眼婆娑地看向那双金瞳,不解地眉头轻拧。

    可在极近的,呼吸交错的距离里,你恍然想起,从熬夜修改剧本到观演戏剧,以初中为起点的,你与罗朱这部剧的漫长拉扯中,见证人一直就是陪在你身边的孤爪研磨。

    幸好,无论何时,孤爪研磨都会在。

    聪颖如他,自然记得住反复在耳边响起的台词。

    更近了,是布丁头的少年主动压近了距离,目光灼灼落在你眼下。

    在垂着的最后一滴泪被吻去前,你听见他说——

    “你是珍宝。”

    是珍宝,是唯一,是舍你其谁的,最好的朱丽叶。

    所以亲爱的,你不要害怕,你多情的眼睛比他们二十把剑还要厉害*,若我是罗密欧,我怎会怀疑你不爱我?

    最后一缕夕阳被天际线吞没,你在孤爪研磨的怀里抓住他的衬衫衣领,像是抓着深海里唯一的浮木,脑海却充斥着朱丽叶的台词——

    “原谅我吧,不要以为我轻狂,实在是黑夜泄露了我的爱情。”

    往日生硬的字符,你却觉察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感受,无暇顾及其它,只慌忙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什么,下一秒却猛然自高塔坠落,有疾风在你耳边呼啸而过,但你并不害怕,只因你知道擅长托举的二传手一定能轻而易举地将你托起,用赤诚爱意。

    后来的某天,你向他提起这个在道具室发生的往事,在调试直播设备的孤爪研磨只拧着眉说,谁会把自己比作排球啊?

    可他嘴角明明有着明亮笑意。

    6.

    还有15%电量的相机再次红灯警告,但还是坚持为你自动播放了紧接着的几个视频。

    无一例外,都是后期文学社排练的一些琐碎场景,以及选拔赛那天由孤爪研磨掌镜的表演现场。

    校选拔前的最后一次排练,春奈学姐为了让你们有更好的表现,特地借到了学校的礼堂。

    早早就布置好的大礼堂张灯结彩,甚至连开学典礼时老旧的帷幕也换成了新的。

    你站在舞台的侧廊向台下看去,空洞洞的观众席上没有打灯,只有漆黑一片,让人心里发慌。

    音乐响起,唱诗班自你身后鱼贯而入,在明黄的舞台光线里念起了开场诗。

    帷幕拉开又合上,十五分钟的短剧表演刹那即逝,葵开心地抱上你的腰,开玩笑说你不会真的爱上她了吧。

    握着剧本的社长也从后台小跑了上来,将你两搂在怀里,表示刚才的表演很棒,尤其是你,很有感染力。

    你笑了笑,自谦推脱。

    为后辈进步而笑眼弯弯的她定定地看向你,说,真的很好,你一直很好。而现在的你则是被画了眼睛的龙,更加灵动。

    正式选拔当天,礼堂座无虚席,几束亮光打在舞台侧边的抽签区。

    你握着最后一号的签柄,垫脚想要在吵吵嚷嚷的观众席找到熟悉的身影,可混杂人群里你始终没能看见醒目的布丁头。

    你知道的,音驹排球部在今天有一场重要的训练赛,你能够理解,可还是会有一瞬间自私地想要在台下看见自己的男友。

    厚重的红色帷幕再次拉开,四周的灯光急急暗了下去,暖黄的顶灯打在舞台正中央,负责老师催促你们去后台换装。

    工作人员来通知第七组去侧廊候场时,你握在手里的手机也轻微震动了一下,却无暇顾及。

    演出意料之中的顺利,漫长又短暂的十五分钟,没有忘词,没有走位失误,一切都与排练时别无二致。

    在雷动的掌声中弯腰致谢时,你终于露出了一个轻松释然的笑容,握紧身边葵的手,小声嘀咕道,还好没让台下喝倒彩。

    整个礼堂亮起,所有参选人员上台,文学社站在靠近舞台侧廊的位置,在静静等待最终的结果。

    你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却不期与少年眼神相撞。

    舞台侧边的木质台阶下,穿着红色运动服的少年藏在暗处凝望你。

    光线微弱阑珊,你却看得真切。

    他眼底有温软笑意,柔和地不可思议,你久久与他对望,望向他闪着璀璨亮光的金色眼睛,移不开视线。

    你不自控的嘴角上扬,却又惊觉这样太过于傻气以及明目张胆,便慌忙捂住嘴巴,想要错开视线,遮掩一二。

    有雷动的掌声再次响彻礼堂,好像是宣布了入选的是哪个社团。

    在这样吵嚷热闹的场景里,你却双耳闭塞,只能听清左心房咚咚的跳动声,不能遮掩的热意还是从心脏那里攀上你面颊耳畔,固执地宣告——

    别再躲藏啦,早就泄密啦,喜欢的男孩子已经是你的男朋友了不是吗?

    视频的最后,是第七组表演的文学社在掌声中致谢,隐约能够听见掌镜人和黑尾铁朗的说话声,但环境音太过于嘈杂,你便也听不真切两人最后在说些什么,只能听见最后小黑破音的怪叫。

    想来不是什么有益内容。

    但如果当事人孤爪研磨在的话,他一定会反驳你的污蔑,为你破解这段对话。

    “Kenma,眼神太露骨了,早说了要收敛一些啊!”

    “露骨吗?看自己女朋友都这样吧。哦,小黑还是单身。”

    “很露骨,你不也…你说什么?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7.

    相机开始警告还剩5%的电,你抱着Juliet刚起身要再去杂物室找一找充电线,自动播放的下一个视频却突然响起孤爪研磨的说话声。

    并不是他少年时期还带有些清亮的嗓音,是成年后稍显低沉的音色。

    你拧起眉,不解地想,你的爱人是在成年后还用过这个相机吗?

    可是你明明记得在出国前,小巧的银色物件一直都放在六本木公寓的书架上,常年积灰。

    视频应该是在游戏房里拍摄的,孤爪研磨还穿着当天去机场接你的那套衣服,好看的脸摆出难以形容的、皱巴巴的表情,像是刚经历一场让人精疲力竭的排球比赛一般,用带着些挫败感的撒娇语气喊你的名字,问你有在认真看吗。

    你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听他说道: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好像近两年的跨国恋爱里,我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很失败。”

    才没有,孤爪研磨一直做得很好,反而是你太过于敏感内耗,又极其孩子气。

    就像现在,明明是你深陷情绪的黑洞,说着不想把烦恼带给爱人,但是早已溢出的害怕与不安,应该是在回来当天就影响到了对外界感知敏锐的他。

    总是带来麻烦。

    “不要急着否定我的话,也不要否定你自己,先听我说完,好吗?”

    隔着屏幕和时空,与你对望的孤爪研磨依旧可以猜透你的心,“你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应该是我们看完话剧回家后。朱丽叶和罗密欧的故事,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听妈妈说过,而你也不止一次编写演绎过。所以你是知道的,维诺那城墙以外没有……”

    相机还是耗尽了电量,在一声急促的“滴滴”中自动关机,孤爪研磨未尽的话语也就被这个智能产物吞没在了肚子里。

    静谧的暗夜里,你伸手按灭了台灯,紧握着银色的相机,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一滴泪落在了黑掉的屏幕上,啪嗒,洇出一点水渍。

    幼驯染的好处就是,总能从对方未尽的话语中猜中下一句。

    被流放的罗密欧在教堂向曾为他主婚的神父痛哭:

    “维诺那城墙以外没有世界,只有炼狱、苦刑和地狱,从这里被放逐,便是从世界上被放逐,世界的流囚就是死。”*

    初中撰写新编剧本时,正是夏末秋初,你盘腿在家里的沙发上,挖着冰淇淋念出这段台词。

    靠着沙发坐在地垫上的孤爪研磨正握着手柄,聚精会神地向敌人发起攻击,你用碗里他的勺子挖了另一边的冰淇淋,毫不客气地塞进他嘴里。

    摸着下巴,你看着电视机上倒下的怪物,心不在焉地表示,一个人逃出维诺那,是世界的流囚,那如果是两个人私奔呢?

    你灵光一现,像是有些搞头般兴奋地坐到他身边,抓着他沁凉的臂膀,喋喋不休道,你要改成两个人连夜出逃维诺那城,然后从城墙上纵身一跃,从此进入美丽新世界。

    没有炼狱、苦刑和地狱,只有与爱的人双宿双飞。

    化完口中冰淇淋的孤爪研磨将游戏调成双人模式,把另一个手柄塞进你手里,故意找茬一样较真,可是维诺那城墙以外没有世界。

    “我跳下去就有了!”你握住手柄开始调试,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警告他别置喙这个灵感剧本。

    “嗯,我会接住你。”含着笑意的清亮嗓音给你顺毛,而那个秋天的记忆也在这个笑容里戛然而止,藏进时间的缝隙。

    你将相机放在了桌上,趿拉着情侣拖鞋,推开书房的门,迈出第一步,缓缓走进没有亮灯的客厅。

    游戏房从门缝里漏出一丝光线,你站在走道那看了很久,脑海中纷飞了太多繁杂的话语,直到眼睛再次酸痛。

    坐到阳台的摇椅上闭上眼睛,聆听着屋外在秋夜里柔弱的虫叫,你决定等他直播结束。

    没过很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你身边,男人似乎坐在了你一旁的地砖上,呼吸可闻,仍旧没有开灯。

    你睁开眼睛,恰如其分的黑暗里,正看见好看的猫瞳如一汪秋水般温柔看向你,明亮美好到让人沉溺。

    筑在你心间的城墙长久地把你困顿在原地,将你和爱人相隔两端,而此刻它正在剥落墙皮,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可坐在墙头的你恍若未觉,只垂首看向自己恋人:

    “Kenma,我想跳下去。”

    星光透过玻璃折射到他发尾尚存的一抹金色,你抚上他的面庞,不再顾影自怜,任由爱意流淌。

    孤爪研磨握住你的手,用脸颊缓缓摩挲,而后将圆环状的物体套上了你无名指。

    浅亮的光在你的手指间流转,有虔诚的吻落在上面——

    “我会接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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