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日，大雪从天际飘落，纷纷扬扬，寂静无声，姜与乐拢了拢身上雨青色的翠纹灰鼠披风，和与安一同踏进一品制香坊。

    姜与安在女学年末考学中获得了甲等的优异成绩，嚷嚷着向自己这个二姐姐要奖赏呢，还撒娇似地说新年礼物归新年礼物，奖品归奖品，她都是要的。

    姜与乐身为长姐，日常又有俸禄傍身，看在她刻苦读书的份上，大手一挥，备了两份礼物，其中一份就在一品制香坊。

    只是店里的招牌香蔷薇露难买，姜与乐等了十来日才托蝶铃留下一份，正好除夕日姜府上下都忙碌，她们既不是当家主母，只要料理好院中事务，还是能偷闲出来逛上片刻的。

    姜与安一股脑地钻进店里，虽是除夕佳节，制香坊里的名门贵女依旧不少，姜与乐沿着香铺转了转，整个店铺与上次来时的素雅之风不同，为了迎贺新年，店里早已张灯结彩，门口挂上了印有店铺字样的大红灯笼，春联窗花也是必不可少，就连装香的瓷瓶也都统一换成桃红式样的，满眼皆是喜庆。

    “二姐二姐，你给我准备的是什么香呀？”

    姜与安扑簌着大眼睛，显然是期待极了。

    “走吧。”姜与乐没有直说，拉起她走向人群中正在招呼客人的香女蝶铃。

    到了年关，制香坊中香女的服饰也换了一批，蝶铃穿着一身金红色锦绸披风，手上端的青花小瓷盘上放了诸般细果、时果，可供选香的女眷们一尝。

    “蝶铃。”姜与乐热络地跟蝶铃聊了几句，与安在一旁只觉店里的香女们是真好看。

    末了几句，姜与安才听出来二姐居然给自己预留了一份蔷薇露！

    这下二姐在她眼中的形象又美丽了几分，她挽起姜与乐双臂，笑嘻嘻一张脸佯装推脱地问道： “二姐，蔷薇露这么贵重，会不会让你太破费了呀？”

    姜与乐眉梢一挑，故作为难， “确实是有些破费，要不就算了？我再给你买些便宜的。”

    “别呀，二姐。”与安一听，霎时着急了，把手臂挽得更紧了， “便宜香什么时候都能买，这蔷薇露可就难等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今天断不会辜负二姐的一番好意。”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姜与乐都有些哭笑不得了，谈话间，蝶铃已拿着锦盒款款而来。

    她们赶着回府，是以并未像其他人一般上二楼雅间慢慢试香，姜与安拿过锦盒，满心欢喜。

    姜与乐叫与安先回轿上等着，自己拉过蝶铃到一旁，香的钱她早已付过，不过她还是拿出一个红色锦囊塞到对方手中。

    一上手，蝶铃就分辨出里面装的是银钱，沉甸甸的，蝶铃心里一惊，推脱着不能要。

    姜与乐却是将对方的手重重按回怀里，脸上洋溢着明媚笑容， “过年的红喜袋，收下，吉利。”

    撂下这句话，她便转身出门，踩着脚凳俯身钻进车轿中，马夫立时开动，蝶铃即使想还也是追不上的。

    “二姐，你跟她说了些什么呀？”

    姜与乐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叫与安试试这蔷薇露。

    当时她托蝶铃寻找面具，蝶铃办事尽心，慢慢打探也寻得一二，但就是一分报酬都不愿取，姜与乐知道蝶铃是感恩她的赎身之举，可蝶铃托人打探消息怎么可能不花费银钱，正好这次借着过年的由头，包个厚厚的红喜袋，也算聊表自己的一番心意了。

    “哇，二姐，你闻闻。”

    姜与安点了一滴香在手腕内侧，蓦地伸了过来，姜与乐都不用特意凑近，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蔷薇香，在寒冬数九的日子里有如沐春风之感。

    “我听说蔷薇香是大食国生产的花露，大晟朝内不少地方采摘茉莉花，蒸花取液，来替代蔷薇水，这小付掌柜走了西域的门路，才有此正宗的蔷薇露。”

    姜与乐讲得头头是道，与安连连点头，耳朵里却没听进多少，满心满眼都是得此蔷薇露，她便再不用看与平炫耀了。

    “二姐，你是不知道，隔着院子我都能闻到从萍花斋里飘来的香味，也不知道她不出门，天天拾掇的跟个花孔雀似的干嘛。”

    “五妹妹最近确实没有出门。”姜与乐出神似地望着马车前挂着的厚厚棉帘， “最近过节，府里人手多多少少都有些松懈，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不知…”

    想到姜与平夜间私会外男一事，与安霎时间没了试香的心情，压低声音说道： “应该没有再来往了吧，我之前照姐姐说的吩咐护院加强夜间巡查，也叫门房给我守好角门了，没抓到什么可疑人物，而且自那夜以后，她也没有出过门，想来是叫我吓到了，不敢轻举妄动。”

    “那她可有试探过你？”

    “有倒是有。”姜与安不可置否， “不过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我装作听不懂她说的，还出言讽刺了她几句呢，她怀疑不到我头上。”

    看二姐一副忧思不解的模样，姜与安倒是充当起安慰人的角色了， “二姐，你也别想太多了，许是断了呢。五妹妹好歹也是在姜府里养大的，多少懂点礼义廉耻，这日子又不是话本子里的生活，难道她还真会不顾姜府脸面，与外人私通不成？那夜她也知道被人发现了，肯定就此了断了。”

    姜与乐没有与安这么乐观，不过她也未出言否认，过年嘛，她也不想为此事太过闹心。

    马车在主街上驰骋而过，留下两条雪白车辙印，这还是姜与乐在大晟朝过的第一个新年，心里隐隐有些期待。

    …

    夜幕降临，爆竹声四响，京城繁华，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远远望去，星火相照，灯市璀璨。

    姜鸿清那边忙着开宗祠祭祖，何氏有条不紊地动员全府上下准备今晚的重头戏——年夜饭，只有几个小的聚在一处先偷偷点了几只烟花棒尽尽兴。

    哥哥弟弟们都在宗祠里，姜与平看两位姐姐玩的开心，也别扭着身子挤了过去，眼神有意无意地往姜与乐身上瞟， “二姐，你买的烟花可真好看。”

    姜与乐看着星星点点的烟火，淡淡笑道： “五妹妹若喜欢，用完饭了，我谴人送一盒到你院里。”

    “那妹妹就先谢过姐姐了。”

    姜与安听到这对话，不屑地撇撇头，要不是二姐叮嘱她今日不准斗嘴，光是闻到姜与平身上香气冲天的味道，她都免不了要出口揶揄几句。

    “姑娘们，用饭了。”

    刘妈妈看到几位姑娘都是要议亲的主儿了，玩心还是这么重，不免摇了摇头。

    与安为了避免跟与平搭腔，走得最快，在最前头，而姜与乐依着自己的步子慢慢走在后头，她觉得今日姜与平的举止有些奇怪，总有要往她身上凑的架势，找的话题也都很生硬。

    “姐姐，我最近夜间睡得总是不太踏实，不知姐姐可有什么安神助眠的法子没有。”

    “我其实最近睡得也不太好，妹妹怕是问错人了。”

    姜与平哀声叹气道： “哎，这夜间睡得不好，就想着在院中走走，没准乏了，也就好睡了，不知姐姐有没有试过这法子。”

    姜与乐嘴角挑起一丝冷意，敢情搁这套我话呢，她斜瞟了姜与平几眼，半是叮嘱半是警告， “不知为何，最近京里似是不太太平，光是贼人就捉了好几个，妹妹夜间还是不要过多走动了，夜间寒凉，小心着了道，可就连院门都出不了了。”

    姜与平神色一顿，脸上有些发青，没再说什么，只说姐姐说的是。

    姜府子嗣繁荣，老太君老太爷走得却早，因此也就没有单给小辈们开一桌的必要。

    主厅内摆着一张偌大的大理石镶花梨木的如意八仙桌，琳琅满目的菜系看得姜与乐直咽口水，不得不承认，这种官宦人家对于过年过节的吃食还是十分讲究的。

    鸡块是用乳汁煨过的，鲜菱是用鸡汤滚过的，冬瓜是拿来拌燕窝、鱼肉的，点心也是取尽吉祥之意，一顿饭下来，姜与乐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很是满意。

    因着过年的缘故，姜鸿清饭桌上也没多说什么，只出口勉励了下三个儿子，再敲打敲打了三个女儿，发完压岁钱后，便由着他们玩闹了。

    听完父亲的耳提面命后，姜与安很是兴奋地跑到姜与乐身旁， “二姐二姐，我们去门外看烟花爆竹吧。”

    虽然是夜间，不宜出门，但除夕夜不同，一大家子都会去门口放鞭炮烟花，热热闹闹的，倒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外面噼噼啪啪响个不停，如敲锣打鼓一般响亮，烟花一道道咻地升上高空，炸开，绚烂恣意，姜与安看得出神，满京城的上空明明暗暗，火树银花，一年之中也唯有此日了。

    姜与平不像自己四姐姐这般好心情，她的眼神暗戳戳地没离开姜与乐，那夜她在小花园子里听到响动，瞬间慌了神，反应过来后再去追，只远远望见一只响铃簪。

    这簪子她熟悉，是何氏给她们姐妹三人打的，一人一只，用料样式都相同，必定是她哪个姐姐发现了。

    后来她曾试探过姜与安，对方一副不明就里的作态打消了她的疑虑，她想了想，按照自己这个五姐姐的脾气，若是她，早就嚷嚷着告到父亲母亲那了，哪会忍到现在。

    加上最近府里看管得紧，姜与平隐隐觉得这一切跟二姐姐脱不了干系，刚刚一番话，明里暗里都是提醒自己呢。

    想到自己有把柄落到对方手上，她将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姜与乐素来不喜自己，此事到现在还未发作，怕是难以善了，若是对方将此事大肆宣扬，坏了自己名节，以后若想再攀上王公贵族的门槛可就难了。

    正思量间，姜与平看见春桃急匆匆过来跟姜与乐耳语了几句，对方脸上一惊一喜，随即悄悄离开了看烟花的姐弟中间，往府中侧面走去。

    “徐祈年来了？”

    “是啊，姑娘，北风和小公爷就在角门处等着呢，说是有新年礼物要给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