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夜已经深沉,窗外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在树枝上越积越厚,压得树枝不堪重负,发出卡嚓卡嚓的细微响声。

    景仁宫后院,昏黄的灯光穿过窗户,轻轻投在石板台阶上。窗户上印端坐的纤细的影子,不知道在写着些什么。

    李姑姑穿着厚厚的棉袄,双手拢着个造型精巧的手炉,缓缓走了过来。在门口站定,不慌不忙地掸掸身上的雪花片子。这才“扣扣”两声敲响房门。

    只听着里面轻柔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门里十三四岁的姑娘拉开了门,一双眼黑黑润润的落在人身上,看得人心中直觉一舒。宫女曲身行了一礼后,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屋里暖意融融,上好的银丝碳轰轰地燃着,或许是才加了点进去,时不时冒出些火星子。

    暖意沾着肌肤,顺着毛孔,指尖渐渐回暖,李姑姑不由地舒服地轻叹着,然后向一角的章嬷嬷请安。

    章嬷嬷点点头,将手中的佛豆放下,让她坐下,示意玛禄倒杯茶给她。

    李姑姑心中有事,只呷了一口,便没在喝了。

    “嬷嬷,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还请嬷嬷过目一二。”

    章嬷嬷点点头,起身就要出去,微微转头,正好和玛禄四目相对,温言道:“快收拾收拾,回去歇着吧。”

    玛禄扬扬眉,做出“知道啦”的口型。李姑姑也给面子的笑了笑。两人才出了门去。

    乌雅玛禄回到书桌前,赶紧将最后几笔字写完。又瞻仰了下自己的大作,瘦金字体修长俊伟。顿折利落,劲健挺拔,用来抄写佛经总是看着有些怪怪的。

    不多时,收拾停当。临走又摸了摸被褥,玛禄又想着章嬷嬷一贯受不得寒,最近又爱咳了些,便又加换了两个汤婆子进去。这才完事,走出章嬷嬷的房间。

    正逢已故太后生辰,从十二月开始,景仁宫上下便都绷着根弦,生怕哪里唐突了贵人。因此,大家夜睡得并不怎么踏实,小宫女们各个顶着乌青的双眼,强打着精神忙前忙后。

    因着大嬷嬷有意偏袒,除了下半夜的值夜外,玛禄就只在佛像前守着烛火便是了。

    玛禄也乐的轻松,静静地看着画像上慈眉善目的妇人。上辈子的亲妈和这辈子大妞额娘都记不清是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觉得她们长得并不想像。

    突然,外边传来静鞭闪过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玛禄心中一凛,快速闪到一边,跪下行礼。

    来人并不陌生,正是当今天下第一人,康熙皇帝,玄烨。

    当今侍母至孝,每逢十逢五便要来景仁宫缅怀一番。因此,景仁宫也算是皇宫的热点之一了。今日是太后诞辰,来得早些也不奇怪。

    康熙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不怎么多话,只摆了摆手,说了句,“嬷嬷,您自去忙吧。”

    这就是不让人打扰的样子。

    章嬷嬷应是,便和御前首领大太监梁九功一起,带着众人弓着腰出去了。临走前,看了她一眼,玛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放心。

    出了门,老熟人梁久功意有所指,挑挑眉,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大嬷嬷您呀。”

    章嬷嬷嗔笑,“好了,别做怪了,去膳房歇歇脚吧。”

    景仁宫是有膳房的,因着没有正经主子,也不便开火造饭,但是烧水煮茶还是没问题的。

    ,

    依着前几回的情形,玛禄心中有数。这位主子爷看着威严,但也不爱折腾人。况且焚香奉茶这些,玛禄早就是做惯了。剩下的只有陪着站桩了。

    佛堂的侧间这几天是放了几个炉子的,炉子温着热水。

    玛禄利落地端着热水,盆里浸着块布巾,来到康熙身前,服侍他洗漱。

    洗漱完毕,康熙双手执香,恭敬地插在香炉中,然后推开两步,跪在温热的蒲团上,扣首,下拜,最后起身。

    接着,皇帝便站在那注视着画像。待着白玉扳指的右手一下一下拨弄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得背着佛经。

    一炷香的功夫,玛禄估摸着时间快到了,递上温好的清茶,然后接着,站桩。

    屋子里一片寂静,佛前几股青烟升起,带着康熙思绪发散。

    说来,他和母亲关系并不怎么密切。早年的残酷的宫廷时光没能给这对母子多余的时间来交流感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重要的生父生母也仿佛过客般没有多停留。

    那些年的记忆早已模糊,只些许不安残留在内心深处。

    子欲养而亲不待,失去了却更加惦念。康熙看着佛像中慈和的眉眼,眼中一片酸涩,或许他的母亲也曾这样温柔爱怜地望着他。

    灯烛摇曳,不时发出细小的声音。

    玛禄悄悄瞄了眼入定的皇帝,转瞬又移开。然后又悄悄打量四周,没发现不妥之处,才发放下心来,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今年的十二月也算是松快得了,二十五日,随着钟粹宫一声婴啼,上面的主子高兴了,下面的奴才做事也轻快了几分。紫禁城里欢腾一片。

    玛禄真心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些,盼着墙上的太后娘娘显灵,保佑他的孙子孙女一个个蹦地欢腾。

    又有些纳闷,眼前的主子爷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康熙确实没多大的喜意,只有在这个时间,他才能放下天子的威仪,流露出那么一点为人在世的脆弱。

    康熙心中默默地的倾诉着,从擒拿鳌拜的自得,庙堂下的隐忧,幼子夭折的痛苦,嫡子降生的欣喜。从前朝道后宫。

    想到马佳氏刚产下的幼子,心中复杂难言,他有些怕了,怕看到青紫的一团,不敢靠近。名字都想好了,叫赛音察浑,怕留不住,也就没说出口。

    前几日听皇后提起,恭亲王府有个小格格八字不错,也才出生没几天。开年就抱进宫里养着吧,也算图个吉利,看能不能压住些魑魅魍魉。

    在玛禄无数次换了重心后,康熙终于有了动静。

    林林总总,许是倾诉地痛快,康熙心情好了许多。或许是站麻了,重重地走了几步。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

    康熙瞄了眼五步开外的木头桩子,嘴角一撇,走过去,随手端起茶杯就要喝。

    玛禄暗叫不好,还是不够警醒。

    茶水入口,康熙扬了扬眉眼,还算可以,然后打趣道:“傻不拉几的,还算是有些进步了。”

    玛禄心下一松,微微抬了抬头,青涩白皙的脸庞,眉眼弯弯,满满的得意看得人心情一舒。

    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康熙就要离开。

    玛禄此时算是眼明手快,玛禄快步上前,将厚实的毡布拉开,有些费力地举起。

    只听头顶“嗤”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康熙便跨过门槛,大步流星出去了。

    不多时,景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放松。

    玛禄望着有些暗淡的天空,心中一动,今晚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吧。

    突然,肩膀被轻拍了一下,玛禄转头过去。

    李姑姑笑着看着她,“赶紧的,厨下准备了姜汤,去喝点暖暖身子!”

    玛禄一默,然后欣然接受她的好意,笑眯眯回道:“是!谢谢姑姑!”然后踏步远去。

    “看来咱们这还得出个金疙瘩呀!”索姑姑悄声地说道。

    李姑姑眼神微闪,是呀,金疙瘩。“咱们章嬷嬷的金疙瘩。”

    章嬷嬷看着眼前俏生生,白莹莹的丫头,若柳扶风,粉黛未施却星月画眉,清荷滴露。这样的人才,看着就让人舒心,好歹养了一场,怎么能埋没在奴才秧子里呢。

    章嬷嬷听着玛禄的汇报,微微点头,然后端着茶杯,悠哉地抿了口茶,醇香的茶味在舌尖环绕,舒出一口气来,“嗯,还可以。”

    玛禄闻言,心中好不自得,接连被夸了两次,辛苦学了这么久,总算有得了。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中国的茶文化历史悠久。自唐代起,茶已经成了人们的习惯,深得格个朝代的各种阶级的欢心。

    满人入关以来,也被这种风俗影响。康熙也特别喜欢,什么普洱茶,祁门红茶,松花茶,银针茶,碧螺春都是他的心头好。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宫里的主子奴才各个也是极爱喝茶的,不进宴会用茶,还用茶来款待外来使臣。章嬷嬷更是其中翘楚,泡得一手好茶,说起茶经那是随手捻来,妥妥的茶艺大师。带的玛禄也学了一手泡茶的手艺。

    古代的茶当然和现代那样往开水里泡几片茶叶那么简单。

    煮茶先煮水,先往壶中加入凉水,放在火上烧着。然后是洗茶,将茶叶放入茶杯,冲入沸水浸泡两秒就倒掉。等到茶壶的水吐着鱼眼泡泡时,再将茶投入。

    玛禄最喜欢这个时候,一沸沸如鱼目微有声,二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三沸腾鼓浪。水壶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以及蒸腾的热气,总能让她的心情格外平静。

    章嬷嬷看了看她的神情,心中暗自点头,总算磨出了点样了,刀再利还是得有鞘裹着,何况还是个姑娘家。心里头也纳闷,乌雅家咋出了个这么个滚刀肉,软起来能把人疼死,硬起来恨不得恨不得牙痒痒。真是辛苦了她老人家了。

    乌雅玛禄对此不置可否,不知道浑身上下被对面的老人家看得明明白白,或许知道了,也乐见其成。

    前世的种种恍如隔世。

    两年陪伴,老嬷嬷早已在她心中深刻,每每看着她,心总是稳当踏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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