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承认，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很不一样。如同一套试卷写到了最后一题就可以上交了，让人难以放弃。

    她并不像之前的世界那样不喜欢就反抗，她心里平白多出无限拉扯，反正女主就是她，她嚯嚯的是自己。

    可当宁承熙被她说服，放弃挣扎打算成全她时，葭葭心里又矛盾起来。

    难道就这样了吗？那他怎么办？他就活该被捆在不喜欢的位子上，永远郁郁寡欢吗？

    宁承熙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没有希望，也就不需要承受期待落空的痛苦了。

    他看天色渐渐暗下去了，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两人踏着月色走回去，各自沉默不语。

    葭葭一路上想了无数个办法，每想一个，她都要停一下，每次都欲言又止。

    她想要是一开始对外说宁承熙已死，也许他就可以金蝉脱壳，然而他已经活了，仙门和辰国驻地都已得到消息。

    她在想要不宁承熙结束乱世之后，在王位上坐几年就跑，到时他可以重新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她空口白牙，这么说总要有理由。如果他答应了，若他想要的生活里有她，多年后也许他会回到雾山，却发现世上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岂不是在作孽。

    后来几日，葭葭日也思夜也想，除了让自己头疼之外没有半分意义。

    宁承熙则去拜见照影宗掌门，两人客气寒暄了一番。掌门却没有急着提结盟一时，反而问起他的修为，颇有些遗憾道：“殿下资质万里挑一，若是勤修苦练，你的修为原可以更高。”

    宁承熙道：“惭愧。”

    这个问题葭葭曾经也想过，只能说男主是个人不是超人，他要操劳的事太多，抽空练一练就能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掌门沉思的却是他家灵瑶圣女的修为虽已在同辈中一骑绝尘，若能再上一层更好。

    “对了，”掌门突然道：“此次殿下劫后余生，您的部下想必十分担心。老夫之前自作主张，在你脱离危险后，让灵瑶去了信报平安。”

    宁承熙起身行礼：“掌门思虑周全，在下不胜感激。”

    “嗯……”掌门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打量着宁承熙，对他身上有王族的贵气却对自己恭敬有礼感到满意。

    “据说辰国军师乃是殿下之王叔，老夫欲请他入照影宗商谈，你意下如何？毕竟有的事情，还是长辈在场比较合适。”

    宁承熙心中一惊，掌门肯让辰国使者入照影宗，可见结盟之诚心。两方商谈，各自多派遣几个代表也属正常。

    但他想不通的是后面那句话，回去之后暗自揣度许久，仍是不解其意。

    宁承熙还是写了封信回去，将照影宗的态度表明。不过几日，王叔便带着精心挑选的几名使者来了，颇有排面。

    照影宗亦表达出诚意，将辰国来使迎入客房，奉为座上宾。

    大多数仙门弟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小声议论着，都有些惴惴不安。

    葭葭则早已预见，便自顾自心烦意乱，如今看起来倒像是很高冷的圣女，把灵依和翊儿吓得围着她转，各种逗她开心。

    她散步的时候见到楚琊，倒是觉得亲切：“将军心思缜密，我早猜到其中会有你。”

    至于魏恒估计是被留在驻地带兵了，辰国还能换班，真不错。

    楚琊向她行礼，眼中闪烁着兴奋：“我与魏恒也没想到，姑娘竟是仙门的圣女。”

    他俩私下讨论过，有一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他们以为的圣女是那种长相倾国倾城，气质漠然出尘的角色。葭姑娘美丽大方，却没有达到让人一眼万年的惊艳程度，她的性格也实在太亲民了，与普通人没有距离感。

    两人一合计，却觉得这样的圣女非常好，比他们想象中更好。

    说实话楚琊出来就是为了见一见圣女葭葭的，两人寒暄过后，他便回了大本营，跟着王叔见到了自家主上。

    前不久殿下在他背上奄奄一息，真是吓死他了。现在看到殿下好端端坐着，楚琊甚至有点想哭。

    王叔同样先慰问过宁承熙，见他没事之后，他又迫不及待与其说起外界的情况。

    他难得夸赞道：“主上，您这一步棋走得妙极了。”

    这些年，周帝的所作所为，已经让百姓失望，民间怨声载道，要动摇他的江山，还差一个契机，一个推手。

    他同样恐慌，于是拉辰国国主出来顶锅，顺便除掉宁承熙这个心腹大患。物极必反，也是他亲手递了刀子，让他们有了釜底抽薪的机会。

    皇陵炸毁，说明天下大乱不是辰国的锅。天降巨石，更是直指周帝暴虐无道已经为天地不容。

    御妖龙上位当时被人无视是真的对他有期望，也是真的怕他。如今自然也可以以此为由，将他拉下马。

    刺杀他的刀子上涂有见血封喉的毒药，周国虽说还没有传出王上骤然驾崩的消息，但周帝重伤的流言传了出去，已经压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

    若说这其中还有哪里是宁承熙没有谋算到的，只有血祭的事了。他原本打算用归元珠制造混乱把民众赶下去，然后再炸毁皇陵的，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但对王叔而言，他任务完成得十分完美。夺位之路，死人太正常了，牺牲更是再所难免。

    王叔言道周国已经起了好几波义军，打着顺应天命，推翻暴君的旗帜开始攻池掠地，他们也要抓紧了。

    在场的辰国旧臣下属纷纷跪下，恭喜主上时机已至。

    王叔热泪盈眶，仰着头等宁承熙表态，这一天他已经盼了太久了。

    宁承熙紧紧握着茶杯，一字一顿道：“既然如此，与仙门谈判速战速决。”

    在场之人无不将这句话当做起事的第一个命令，而与仙门结盟至关重要，就是他们要打的第一仗。

    下属连连领命，各自退下准备去了。唯有王叔站起来时停了一下，他的目光如炬，看向宁承熙道：“主上……可还有顾虑？”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太了解了。宁承熙虽然没有表达出任何异议，可他就是能看出来，他似乎并不是十分情愿。

    宁承熙道：“没有。”

    就在当天，辰国代表和仙门的谈判开始。

    而这时，葭葭正坐在回廊发呆。该听说的她都听说了，谈判的事当然是长辈操心，她也插不了手。

    原剧本里，女主倒是很殷切地想要帮忙，彼时她和男主已经心意相通，自是要处处助他的。

    可葭葭做不到，她始终认为立场大于私情。她作为仙门圣女不站仙门那边反而去帮男主很难评。

    反正结盟是一定会成的，她何必介入中间两头不是人。

    “灵瑶。”

    葭葭仍在沉思，听见这个声音立即站了起来，“惜月姑姑，您怎么来了？”

    宗门长老大多是男子，多有不便之处，葭葭知道惜月姑姑就是被长老团推出来的传话筒，负责跟圣女交谈。

    她一来，葭葭就知道又有事了。

    但这次惜月沉吟了很久，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开口，从哪方面劝说，甚至想不到开场白。

    葭葭耐心地等着，她在想方才发呆的时候好像看到照影宗的长老们成群离去，所以谈判是开始了，光留下惜月姑姑来找她……

    她善解人意道：“是否与辰国结盟之事有关？”

    惜月姑姑点头，又过了很久，她干巴巴开口道：“灵瑶，你可曾想过……寻一道侣？”

    那一瞬间，葭葭脑子一片空白。

    照影宗议事厅内，东道主掌门坐于主位，辰国主上坐于左上首，王叔居次，其他下属坐于下首，对面坐着的则是照影山的长老。

    两方互相寒暄了一番，便切入了正题。

    掌门一向充当排面，是拍板做决定的那个，谈判的话不需要他说，自有长老替他开口：“之前仙门虽说不愿与周国暴君合作，但彼此亦是相安无事，互不干涉。此番皇陵之乱，照影宗搅入俗世纷争实属无奈，不过能救下无辜百姓，便是我宗之责，在所不辞。意外结识辰国主上，也不知是喜是忧啊……”

    照影宗的大长老一开口，便占据了主动权。他先是旁敲侧击，点出宁承熙此次获救乃是仙门对他施以援手，又把话题抛了出去，要辰国先提结盟之事。

    辰国自是以王叔打头阵，他先替主上感激照影宗的搭救之情，又介绍了当今周国混乱之局势，随后道：“长老说仙门不愿与暴君同伍，老夫冒昧一问，这代表的是照影宗的立场，还是仙门之中皆如此？”

    此话问得绝妙，另一长老答得更妙：“照影宗，代表的就是仙门的立场。”

    话都这么说了，王叔便也直接道：“如此，只要贵宗愿与我方结为盟友，便是天大的喜事。”

    长老道：“此话怎讲？”

    这便是要摆出好处了。楚琊道：“如今时局已乱，正是兴兵起义，覆灭周朝的好时候。我家殿下乃皇室正统血脉，一旦发兵，自有前朝旧臣主动投诚。相较其他义军，还是我们更有胜算。”

    “以及，玉容城主亦是我方盟友。”

    仙门长老面面相觑，这点他们并不知，若有玉容城主相助，那赢面就更大了呀。

    突有一长老道：“然而，玉容城城富力强，贵方是如何说服与其结盟的？”

    这话宁承熙亲自回答：“昔年，玉容城主与本殿父王母后皆为故交好友。本殿与其定下盟约，他助我登位，而我立下诏书，让他划国而治，免赋税、免朝会。”

    相当于一个自立小国，但有难之时辰国还得庇护它。

    长老们互相交换眼神，这条件开得让旁观者都心动。

    楚琊观察过他们的反应，仰头继续道：“在下深知，仙门修行者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实在是让人敬佩。我家殿下亦是诚心与仙门合作，承诺但凡攻下城池，随时欢迎修行者入城，绝不做任何阻拦，辰军也会配合修行者除妖。”

    以权力推动除妖进度，这就是修行者想要的便宜之门。

    而楚琊也提起己方要求，辰国最需要的，就是仙门的站队。

    气氛渐渐静默，双方都在小声交谈，假装考虑商量，实际上心里已经有所倾向了。

    掌门仙风道骨地坐着，默默观察着宁承熙，对他的谈吐仪态，谋略能力皆较为认可，突然开口道：“距老夫所知，宁殿下乃是神女之子？同时拥有神族与王族血脉之人，凭何不能取得这天下尊位？”

    此话一出，就是拍板了。

    辰国使者不由得松了口气，面上露出喜悦和惊讶，就连他们都不知自家殿下是神女之子啊！

    而宁承熙看了看王叔，他没有说话。

    大方面谈妥了，两方开始谈具体的合作方案。辰军要放什么权才能让修行者更方便，修行者在尘世要遵守什么规则，等等……

    一商量就过了一个时辰，算是拟好大纲，具体的肯定还要不停改进细化，定是繁琐而长期的。

    在这段时间内，葭葭的心路也经历了十分起伏的过程。

    她从震惊，到不可置信，再到如今的空茫，不管惜月姑姑跟她说什么，她都觉得很茫然，但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飘入她耳中了。

    惜月姑姑劝她的角度甚是新颖，换了她肯定想不出，居然从她的修行道说起：“长老们一致认为，宁殿下的修灵体质与你实在匹配。若有他辅助你修炼，你的修为定能突飞猛进。”

    “你看，你乃水灵资质，而他是木灵资质，水木相生。他有一半的神女血脉，是唯一能与你灵脉互通之人……若你们结为道侣，对彼此都好。”

    “灵瑶，你是圣女，难道不想变得更强吗？”

    她还真不想，她就是来做个任务，又不是真能成仙。

    葭葭坐着发愣，不知过了多久，她假装自己听不懂：“他是凡间王族，又不是仙门弟子，我不要。”

    惜月姑姑以为说动她了，连忙坐她旁边继续道：“可他并不是凡人，他日若是夺位成功，他的身份也是人间最尊贵的。”

    葭葭反问道：“那他要是失败呢？”

    “失败……”惜月姑姑舌头打了个结，“若是失败便不作数。你作为仙门圣女，无论是修为和寿元远超凡人，咱们仙门也不讲究凡间俗礼，道侣自是合则聚不合则散，不必在乎太多。”

    “灵瑶，成婚的事不急，只是定个亲而已。”

    葭葭想笑，惜月姑姑当她几岁啊？居然用哄小孩的招数骗她，还处处表示他们是为了她好。

    “而且你们不是也有感情么？”惜月姑姑还在绞尽脑汁劝说，想要完成长老团交给她的任务。

    葭葭却不想听了，她立即站了起来，向议事厅快步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从系统处翻出大纲来看，翻来翻去就那么点内容，从来没说过还有联姻这一点啊！

    “宁殿下，还有一事，仙门仍有顾虑。”

    议事厅的谈判也到了尾声，长老们互相对视，到了摆在明面上说的时候了。

    宁承熙眼珠动了动，已经在心里猜测起来，脸上面不改色：“阁下但说无妨。”

    说话的这个长老叹了口气，“仙门该如何才能相信，您登位得势之后，不会对修行者卸磨杀驴？”

    宁承熙了然，这个问题在他预料之中，很快便答道：“愿奉照影宗为国教。”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就连掌门都挑了挑眉。

    国教二字分量不可谓不重，只要朝廷有心扶持，仙门壮大只是时间的问题。当然朝廷只能扶持其中一个，宁承熙直指照影宗，与承诺让他们做仙门第一没什么区别。

    当然作为回馈，照影宗必然要替他牵制其他宗门，不能影响到皇权。

    谈到现在，宁承熙已经有些意兴阑珊了，他倒是不介意许与好处，若将来帝王是他，他也能做到。

    但他心态消极，一向爱把事情往坏处想。方才双方的条件是落到实处的，现在他们已经在造空中楼阁了，互相画饼的事，没什么意思。

    他端起茶杯润了润喉，突然又听对方道：“即便如此，帝王之心难测易变，将来若想拔除仙门，不也是一句话的事。”

    ……还不够吗？宁承熙怔了怔，他自觉他的筹码已经压完了，仙门还想要什么？越放到后面说的恐怕越重要，于是他沉默下来，在心里不停揣度。

    而王叔已经有了一个猜测，他暗自兴奋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显：“主上。”

    宁承熙心思缜密，习惯猜出对方意图再考虑对策，他不知王叔为何催他，只是他对王叔有着天然的信任，便沉吟道：“若是仙门还有其他顾虑或是条件，不妨提出来。”

    这次他没有提前答应他们，眼中暗含防备。

    谁也没想到是掌门先开口，他只说了三个字：

    “娶圣女。”

    琉璃茶盏跌落在地，摔成碎片。

    宁承熙完全呆住了，王叔大笑起来，摸着胡子道：“这可是一件喜事！若能娶得圣女，辰国上下不胜荣幸！”

    楚琊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面上的喜色掩盖不住，辰国驻地的人都很喜欢圣女是真的，若得圣女做他们的王后，真是让人求之不得！

    双方谈判，场面难免剑拔弩张，这桩婚事提出，终于缓和了气氛，双方甚至已经提前恭喜起来。

    掌门亦是眼含笑意，但他没从宁承熙身上看出欣喜之情，当即冷了脸：“宁殿下，难道我仙门的圣女配不上你？”

    宁承熙连忙道：“没有。”

    他实在懵得厉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强行收回神思，一时百感交集。

    掌门道是替他除去了魔气，可他怎么感觉心口又开始难受起来。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宁承熙垂眸掩饰异常：“那圣女呢？”

    众人一愣。

    宁承熙道：“圣女怎么想？”

    葭葭就是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她跑得急了，脸上也满是急迫，拒绝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她生生止住。

    掌门快速站起来，走到她面前道：“灵瑶，怎么了？”

    葭葭侧目看到了宁承熙，只见他脸上是跟她一样的震惊，她心底一沉，说明双方已经交谈过了。

    葭葭握紧了拳头，垂眸道：“师父，徒儿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说！”

    宁承熙看到葭葭的眼眶都红了，他心底隐秘可耻的欣喜，也因她的反应按捺回去。

    他缓缓站起，声音莫名有些沙哑：“既然圣女有急事，在下先行告辞，剩下的事明日再议。”

    说罢，他几乎落荒而逃。王叔和楚琊表情一僵，但主上都走了，他们也只好带着下属离开。

    堂中只剩照影山的长老团，掌门长袖一挥，关上门窗。

    葭葭哽了又哽，才轻声道：“师父，我一心只想习得大道，不欲找道侣。”

    很快有长老拿惜月姑姑说过的话劝她：“那这位宁殿下不正好与你相配？”

    葭葭不管他，只看着掌门：“我不想与王族子弟有所牵扯，而且他的未来没有定数，师父当真忍心推我入火坑？”

    掌门这才叹道：“自然不会，他只有赢了，才有资格娶你。仙门需要这桩婚事，却不会逼你现在就嫁。师父答应你，若是将来妖魔寂灭，尘埃落定，你还是不愿意的话，再回来。”

    葭葭心里的那根弦终于崩断了，咬着牙问出三个字：“为什么？”

    她想不通的是，明明仙门是强势的一方，条件任意开，他们有很多种方式促成盟约，有什么必须要结亲的理由吗？

    如果联姻是辰国那边提出来的，她心里都不至于那么难受。

    掌门静默许久，终是道：“只有这样，才能避免仙门陨落的结局。”

    他说的话太重，葭葭愣住了，随后长老们又七嘴八舌告诉她，他们只是太担心掌权者翻脸无情，不想重复修行者不得善终的悲剧。

    只有双方联姻，将利益捆绑在一起，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而她作为圣女，保护仙门也是她的责任。

    葭葭懂了，恍惚着转身离去。

    原来世上没有白得的好处，她总要奉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