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违

    葭葭回到了照影宗,一连多日噩梦缠身,她都是惊醒的。

    第一天惜月姑姑来看她,说是她灵力消耗过度,才会晕过去。

    葭葭抱着被子思索,她感觉自己好像断片了,有些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

    直到灵依来看她,坐在榻边跟她说起当时的情况,葭葭的记忆才渐渐复苏。

    灵依道这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恶斗,当时的场面怎一个乱字了得。

    凡人在跑在斗,修行者也在斗法,照影山的弟子把那些残害生灵的仙门败类打得落花流水。

    最后以周帝遇刺,慌忙撤走作结。但歧云山脚就在天河皇城附近,朝廷反应过来便派兵大肆围剿,他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脱身。

    葭葭浑身一僵,“那这么说,那些建造皇陵的工匠壮丁……”

    灵依沉默着,脸皱成一团,半晌才道:“师姐,我如今才发现,人与人互相残杀起来,比人妖相斗都可怕!”

    他们真的已经尽力了!葭葭传回周帝要杀千人血祭时,他们都震惊了,灵宿师兄当机立断传信回照影山。

    后来照影宗更多援兵赶到,他们除过无数妖,却是第一次与人为敌,想避免这一场屠杀。

    然而,朝廷派兵过来的时候,他们就注定只能退走。最后他们也不确定有多少人逃脱,但肯定死伤无数。

    葭葭坐在榻上捂住脸,有气无力道:“我怎么忘了,当周帝决定要杀他们时,这些人就不可能逃脱……”

    谁让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在朝廷的管辖之下,毫无反抗之力。他们以为只是去做个苦工,也许还能回去和家人团聚,谁知竟是有去无回。

    要不怎么说权势好呢,仙门之所以斗不过王权,便是如此。

    灵依连忙凑过来,在她背上拍了拍,居然用她平时哄她的方式来对待她:“师姐,别难过,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葭葭放下手:“你放心,我知道谁是罪魁祸首,才不会责怪自己。”

    说完当时的局面,灵依连忙提起宁承熙的情况,她知道师姐是关心他的。

    “宁公子同样被他的下属背着离开,却在半路的时候气息越来越微弱,还是师姐你耗尽灵力救治,才捡回他一条命。”

    葭葭压根不记得有这件事,当时她明明抱着他,却什么都没做。

    很快她想明白了,那估计是系统补充的情节,毕竟男主要是死了,故事还怎么走下去?

    灵依说,惜月姑姑和掌门得知她有难都赶来了,刚落地便看到她为了救人晕倒。

    惜月姑姑给她输送灵力,掌门则出手护住了宁承熙的心脉。

    “师父刚搭上宁公子的手,不知为何突然变了脸色。他说宁公子的伤凡间救不了,便破例将他一同带回了照影山。”

    照影山一向是不许人间权贵踏足的,的确是破例。

    葭葭勉强笑了笑,“他没事就好。”

    嘴上这么说着,她的心里却涌起无限悲伤。

    看吧,宁承熙,你就是想死也是不能的。

    歇了半日,葭葭便出门去议事堂向掌门和各位长老请罪,闹成这样并非她所愿,但照影宗因为她明面与周国交恶,是她的错,她甘愿受罚。

    眼见葭葭面色苍白,惜月姑姑疼惜不已,连忙把她扶了起来:“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就是没有你,咱们照影宗也不会和这样罔顾人命的暴君合作。”

    掌门更是道:“自从你返回照影宗之后,一直在除妖救人,还封印了幽谷,何错之有?灵瑶,你从未违背修行者初心,莫要自我怀疑,不利于修炼。”

    葭葭恭敬道:“是。”

    抬起头后,她发现议事堂今日坐得满满当当,多了好多她不认识的长老。虽然大家都喜欢穿白衣,但是配色和道纹不一样,仔细一看还是有区别的。

    掌门从主位站起,走到她身边道:“灵瑶,你隐居清修多年,还未见过其他仙门的长辈,今日他们都是来看望你的。”

    随后,掌门师父把其他仙门的长辈一一介绍个遍,来的有掌门,有长老,待介绍到他们时,他们都让葭葭不要见外,喊师姑师叔伯就行了。

    葭葭尬住了,这个场面跟拜年的时候认亲戚没差,她露出了营业的浅笑,一个个打了招呼,不显恭敬也不显失礼,大家都很满意。

    她感觉在场的每个人,都用一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她,仿佛在观察自己用资源养出来的圣女如何,在检验成果。

    葭葭被考校了半天,从理论知识到修为等级,从剑法到术法,待她终于被放走时,已经汗流浃背。

    身边弟子路过,纷纷恭敬地朝她行礼,喊她圣女,而她就是不理会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葭葭缓步走在路上,她只要身处在这个环境下,就感觉心里压了一块石头,情绪止不住丧丧的,有股持续又轻微的低落感。

    她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她以前上过一个老板傻逼同事勾心斗角的班,每天去公司心情沉重得跟上坟一样,后来果断辞职了。

    可是这里的长辈对她不错,同门友爱,个个捧着她,崇拜她,她还是不开心。

    大抵是因为,于同门,她永远也无法与他们平等共处。于各门派的师长,她是圣女,更是他们亲手培养出来的成果。

    接下来几日,倒是没人打搅她。葭葭身心俱疲,好好休息了几天,心绪是越养越颓。

    她以前一直觉得睡觉是最好的休息,有什么烦心事睡一觉醒来都能过去。可她开始做噩梦,梦中都是尸山血海,然后被惊醒。

    葭葭总想起自己杀人的一幕,即使她清楚当时身不由己,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结果大多数人还是没保住。

    她就是这样一个看开的时候很看得开,内耗起来又很能内耗的姑娘。

    灵依每天都来看她,笨拙地逗她开心,采花送给她,“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葭葭此时正坐在屋檐下晒太阳,她接过这捧生机勃勃的野花,心情好了些:“没事,我只是突然发现他们怎么都不爱叫我师姐啊?总是叫圣女,跟不是同门一样。”

    灵依对此绝对有发言权,但是她不知该怎么表达,只好转移话题道:“师姐,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她现在闹着要见你!”

    “啊?”葭葭话音未落,翊儿咚咚咚穿着弟子服跑进来,一来就张开怀抱:“葭姐姐!”

    葭葭坐着被抱了个满怀,灵依在一旁哼了一声,提醒道:“在照影山你要叫师姐!”

    翊儿才不管呢,“葭姐姐,没想到你就是仙门圣女啊,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比起灵依,翊儿话密得不像话,她叽叽喳喳讲述了关于她的事。

    当时仙门的人来了,他们要走却不带她,翊儿一下子就急了,连忙说是葭葭答应要带她走的,说什么都不肯让他们离开。

    掌门被吵得头痛,但他已经破例了,一次和两次并无区别,为了维护圣女的信誉,干脆把翊儿一起带回来了。

    翊儿刚来的时候真的是作精多事,一会儿嫌没人伺候,一会儿嫌茶水不好喝,衣服不好看。灵依专门招待她,恨不得趁她睡觉把她卷起来扔下山。

    结果这小妮子通过测试灵珠后,被检验出修行资质不错,她又死活不肯再回人间,就这么当了初级弟子。

    “以后我也可以叫你师姐啦!”翊儿靠在葭葭肩膀撒娇道。

    葭葭无奈,只好跟她讲清楚仙门是自我管理的,绝不会有人伺候她,要修炼就会有吃不完的苦,翊儿也不在意,“我都在狼妖哪里滚过一遭了,还有什么是受不了的?我只是跟灵依师姐开个玩笑罢了!”

    “你!”灵依水灵的眼睛里布满怒火,用心法给葭葭传音道:“师姐,她根本不适合仙门!”

    娇纵任性尚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翊儿没有仁善之心。

    葭葭对灵依道:“可是她与周帝闹掰了,势必无处可去。你把她安排去一个合适的地方,让她玩开心,少捣乱就行。”

    一个宗门有很多部门,有的地方虽然不起眼却不能少人,还不用下山。

    翊儿看着就不像能沉下心刻苦修炼的样,她需要的估计就是有闲好玩的地方,那还是有去处的,比如帮惜月姑姑收集炼丹时要用的材料。

    她没有同情心,但也不算大坏人,只要有人能压制住她,就掀不出大浪。

    两人商量好了,跟翊儿说了这件事,她一听觉得挺有意思的,直接答应了。

    葭葭这才又想起个人,“那阿荀去哪儿了?”

    灵依坐在她的另一侧,殷切道:“我们当时是想把他送去师姐所说的大户家里的,但他听说后呆呆的,突然跟翊儿一样死活不肯去,非要跟我们走。”

    “后来,楚将军主动表示,他可以把那小孩带去军营里磨炼,让王叔去管教他。”

    葭葭问道:“他知道阿荀告密的事吗?”

    “知道,但他保证不会报复他,阿荀不知怎的也肯了。”

    葭葭了然,这小孩不甘平凡,楚琊看出来了。他既然保证过,就不会对阿荀下手。不过把他交给王叔,估计就是在报复。

    大家都有去处了,葭葭放下心。翊儿在她肩头蹭了蹭,突然灵依不服气,拉过她的胳膊也靠了过来。

    葭葭:“……”

    该庆幸她有两个肩膀吗?

    又过两日,宁承熙醒过来了。

    睁开眼便是陌生的环境,他侧头往窗外看了看:远处群山连绵,云层舒展,飞鸟环绕,宛如仙境。

    他宁愿相信这是死后看见的幻境,却在打量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古朴雅致的房间中,香炉中飘出缕缕轻烟。

    宁承熙翻身坐起,无奈苦笑,他真是命大。

    原本两朝无道之君就此同归于尽挺好的,时局已被他搅乱,今后定会有有志之士出现,统一九州,结束这个乱世。

    他并不觉得自己对于历史有不可替代性,但他只要活着,就是辰国残军遗民的唯一拥护者。

    宁承熙闭了闭眼,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他一想到以后还要继续过着以前的日子,就觉得余生无望。

    不知过了多久,有个弟子推门进来,看到他坐着喜道:“你醒了?既然如此,以后你就自己换药吧。”

    “这里是照影山,是掌门和圣女把你救了回来。仙友若是觉得闷,可四处走走。”

    药修自然听说了这是人间什么皇子来着,有点不知怎么称呼。但他看到他身负灵力,干脆叫声仙友总没错。

    宁承熙站起来与其见礼,待把他送走之后,才坐了回去。

    照影宗?是葭葭修行的宗门……

    没过多久,药修又来敲门,道是多运动有利于恢复,要带他出去散步,宁承熙也在考虑怎么跟掌门致谢,便跟着他出了门。

    照影宗是仙门,四周灵气四溢,山水花草生机勃勃,还有很多灵鸟灵鱼。建筑古典质朴,确实是仙境。

    宁承熙脚步虚浮,身体虚弱,走得很慢。他看到路上的仙门弟子不多,皆是行色匆匆,看到他好奇顶多多看一眼,专心做自己的事。

    突然,圣女所过之处,仙门弟子躬身行礼,他们的目光崇敬地跟随着。

    宁承熙很少见葭葭穿得如此繁杂珍重:一袭白纱曳地长裙,鬓发上插着白纷纷的珠钗,仙气是仙气,但他在想会不会很重。

    葭葭听说宁承熙快醒了,她特地来碰运气,也是想在仙门找他谈判之前,先和他通个气。

    药修日常埋头鼓捣自己的药,对于同样精于药道的圣女,他是很崇拜的:“见过圣女。”

    葭葭颔首回礼,“你们有急事?”

    药修弟子挠挠头,“没有吧,我就是带这位仙友四处走走,欣赏照影山的风光!”

    葭葭连忙道:“那你先回去忙自己的事吧,我比较急。”

    药修弟子:“啊?”

    宁承熙亦是微怔,便见葭葭看向他,“我也可以带仙友四处走走啊。”

    说罢,葭葭无视那些暗中观察的八卦眼睛,成功从药修手上带走了人。

    两人并肩走了一段时间,期间路过的同门纷纷投来好奇的打量。

    宁承熙还以为真有什么急事,等了半天却见葭葭好整以暇,仿佛就是在单纯带他散步。

    很快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主动问起她有何事,葭葭瞪了他一眼,“和我待在一起很难熬吗?”

    宁承熙萎靡的精神一振,连忙道:“我……没有。”

    葭葭想起翊儿说的话,嘀咕道:“你是有点闷,却也不算无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挺放松挺开心的。”

    “不用在意别人的目光,我的同门只是惊讶,圣女怎么会主动和别人走在一起,在他们眼里我一直挺独的。”

    “但我其实一直挺主动的啊,我乐意接近他们,他们自己不相信,不乐意靠近我。”

    宁承熙意外地看向葭葭,她的眉目染上了愁容,和以前佛系快乐的时候不一样。

    她是喜欢笑的,他们在雾山隐居那半年,她每天都神采奕奕,有时活泼开朗,有时懒散肆意,偶尔伤春悲秋一下但并不是真的难过,她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美好而生动。

    宁承熙感觉自己回忆了很久,突然有些冲动地拉住她的手腕,想要说些什么。谁想葭葭回头一时不查,左脚踩到右脚的裙摆,被绊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伸手抓一个支撑点,于是抱住了宁承熙的两只胳膊,她的头磕在他的胸膛,还有点痛。

    葭葭一直知道宁承熙长得颇有姿色,身材也挺好,毕竟以前掏符咒的时候摸过。意外扑他一回,她也不吃亏。

    但在彼此靠近的时候,她发现对方如此高挑,她每次一撞都会撞他怀里,若是拥抱,她的头刚好可以搁在他肩膀上。

    葭葭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完全僵住了,快速有力的心跳声被她听入耳中。两人分开时,她抬头才发现宁承熙脸红到了耳根。

    葭葭连忙站直,自己走完一套流程:“你别说话!我知道都是意外嘛,我们都不用在意!”

    她捂着脸快步走了一会儿,被风吹散热意之后,她突然又有些生气,回头看向同样慌神的宁承熙:“但是你下次不许再不说一声就来拽我了!”

    她苦着一张脸道:“我这个人容易被吓到,我喜欢别人提前跟我打招呼,留个心理准备。”

    这是真的,她从小就是易受惊体质。她记得以前有一次专心写试卷,老师突然抽走,直接给她吓得从座位上跌倒了。

    上次宁承熙突然抱起她时她就想说了,当时情况特殊可以理解,但她真的受不了突然袭击,虽然印象里小说男主都挺喜欢这么干的。

    而且,她觉得任何关系都要讲究一个循序渐进,哪怕是爱情,也应该一步步来……

    短短时间内,葭葭已经脑补了太多。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脸又红了起来。

    宁承熙自然是听不到她的心声的,他勉强定住心神,果断道:“我错了,以后不会再犯。”

    但葭葭显然不知他拉住自己的目的,听此又误会了什么,连忙含糊道:“继续往前走吧。”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各自平复了心跳。宁承熙本来是想说他对她不会变,冷静下来发现这话有些分不清界限了,他没资格说,顿时歇了心思。

    葭葭带着宁承熙到她平时修行的山上,无人打扰时,她收敛了神色,谈起了正事。

    她提起仙门要寻找结盟对象,照影宗把他带回来,自然是有了打算,“对辰国而言,这可是一件大好事,王叔知道大抵会很高兴吧。”

    她看向宁承熙,果然见他沉默了下来。他的心事她已经知晓,可她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他的出路。

    正如她找不到自己的出路一样。

    良久,宁承熙道:“我赢面不大,为何会选中我?”

    葭葭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因为你智谋武力样样不差,又不像别的君主那般狠心。反正照影宗把周帝得罪完了,干脆直接往反面选,主打一个刺激!如今周帝遇刺,周国陷入大乱,正是你起事的最好时机。”

    而且……宁承熙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的势力仍在发展,等他坐稳江山,仙门早已事了拂衣去。

    “还有,”葭葭一顿,看向他:“我师父,也就是掌门替你疗伤,他已经看出你是神女血脉了。”

    若说其他方面还有让人犹豫的空间,当神女之子的身份被察觉,仙门就彻底没有理由不选他了。

    不愧是天选之子……可她看着宁承熙的眼中毫无光亮,盛满无尽的悲伤,他自嘲道:“看来我只能接受命运了。”

    若是别人听到他说这样的话,只会万分不解,会说让你当王上还有哪里不满足?可葭葭听来,只有无尽的感同身受。

    所得非所愿,所愿永不可得,便是事与愿违。

    葭葭想到不知何时才能回家的自己,突然道:“你相信我也有心愿吗?”

    宁承熙凝望着她,她动了动唇角,真正的愿望却不能宣之于口。她只能垂下头,低声道:“我是仙门圣女,和你一样有无法推卸的责任,就是让妖邪早日从人间消失。谁知道我将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呢?我的未来同样无法预料。”

    “宁承熙,我的心愿就是,回到那间小竹屋,过无人打扰的安宁生活。”

    至于“小竹屋”究竟代表着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宁承熙却无比动容,他闭了闭眼,长舒出一口气,对她一笑:“好,我答应你。”

    如果他注定无法得偿所愿,那他便助她心愿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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