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之前买的布匹多，修仙小队中有个师妹特别懂女红，葭葭便选了合适的颜色，让师妹给小少年做了件衣服。

    师妹效率过高，拿法术加工，不过半日就做出来了。

    葭葭催着让小少年去沐浴洗头，出来的时候，三个姐姐又围着给他梳头。

    别看小少年面对辰国的人凶巴巴，被姐姐包围时，脸红得像熟透了的苹果。

    灵依和另一个师妹灵枝给小少年梳头，葭葭反而因为手笨被挤出去了，她只好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好奇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结结巴巴道：“我，我叫阿狗。”

    葭葭：“……”什么鬼啊，贱名好养活？

    她思索片刻，突然一时兴起：“要不我给你取个名字，就叫阿荀好了，好听又朗朗上口！”

    “啊……”少年懵懵懂懂，其实并不理解自己为啥要改名，但还是乖巧点头：“好！以后我就叫阿荀了！”

    葭葭也就是脑子里冒出来这个字，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敲定了。

    灵依和灵枝调笑着叫了小少年的新名字，一边给他梳头，很快她们发现阿荀的头发恐怕几个月没有打理过了，到处打结，难梳得要命。

    这个过程难免扯痛阿荀，两个姑娘立即不敢下手了。

    阿荀也十分不好意思，正在这时，一旁观察的葭葭突然拿起一把剪刀上前：“要不，快刀斩乱麻？剪掉这些杂乱的结，你以后就算重获新生了。”

    灵依挠挠头：“可是人间不是有个说法，叫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吗？”

    阿荀是不认字的，他只是想着爹娘的确嘱咐过头发不能动……想了想，他突然大声道：“没事，我爹娘早死了，我也不知道能活多久，大不了下去再给他们赔罪！”

    葭葭自然不在乎这个传统，她走上前，给当事人打个预防针：“先说好，我理发技术一般。”

    她拿着剪刀，深呼吸几次，终于对着阿荀的头发下手。

    青丝垂落：枯燥、烦杂、看上去的确像一团乱麻。

    葭葭给阿荀剪到齐肩的位置，还能扎起来。她看着地上的头发，还挺欣赏阿荀少年果断和不拘泥的性格的。

    要是宁承熙，也能这样断舍离就好了。

    葭葭突然有些心酸，摸了摸阿荀的头，“不论如何，那位大哥哥确实救了你，还帮你接了骨，你当真这么恨吗？”

    阿荀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住在一起，应该是一伙的，他的声音又尖锐起来：“可他是辰国人！”

    葭葭叹道：“你觉得，父母杀人，子女若是毫不知情，也该死吗？”

    阿荀一愣，葭葭似是陷入了沉思：“这个大哥哥，在我看来就是纯倒霉。”

    “被关过，被毒害过，从未参与任何施暴行为，又确实享受过家族带来的荣耀。”

    “承受并不想要的恩情，一辈子都不能为自己而活。”

    她看着宁承熙在淤泥里挣扎，心里真的很同情他。可是有时她又庆幸他在佛堂里长大，否则早就和宁氏皇族的人没区别了。

    阿荀听不懂，他还是恨极：“我不管，他倒霉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造成的！”

    可是他的悲剧，是辰国和周国的权贵共同造成的！

    阿荀突然站起来又跪下去，头磕得邦邦响：“求仙女姐姐收下我吧！我也想修仙！”

    他这几年见过好多修行者，皆是仙气飘飘飞来飞去，厉害又能打！他每天都在羡慕，幻想自己能跟他们一样飞天遁地，机会就摆在眼前，他绝不能错过。

    葭葭心情复杂，放下梳子坐在一边，“如果有一天你习得本事，你会想做什么？”

    阿荀毫不犹豫道：“当然是报仇！我要把欺负过我的人都杀光！”

    葭葭摇头，摊手道：“那我没法收你，你的目的跟咱们仙门的招徒理念不合啊！”

    “仙门存在，是为了斩妖除魔，锄强扶弱，不是让你练成天下第一然后到处乱杀的。”

    阿荀一整个呆住，跌坐在地，他的梦想碎了。

    “那也未必。”灵宿突然从楼上下来，看向葭葭一笑：“人的目的并非一成不变，咱们收下他，以后可以慢慢教导。”

    说着，他伸手搭上阿荀的胳膊，想要查看他的灵脉。

    结果……灵宿师兄脸上有些尴尬，对阿荀摇摇头，“你的问题不是目的，而是你毫无灵根，完全修不了仙。”

    阿荀一瞬间瞪大眼睛，他刚燃起希望，片刻不到梦想又碎了一次。

    葭葭一脸看戏：“师兄，你看你，快把人家弄哭了。”

    灵宿：“……”

    打破尴尬气氛的，是宁承熙的出现。

    他难得穿了一身白衣服，似乎只是路过，礼貌对这边看起来其乐融融的师兄妹颔首打了个招呼，就朝外面走去，与所有热闹格格不入。

    葭葭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白色斗笠，突然想起来他可能会做的事，连忙追了出去。

    剩下的师兄妹面面相觑，灵宿更是变了脸色。

    “宁承熙，你又要走吗？”

    葭葭情急之下喊了一声，前方的白衣身影浑身一僵，还是停下等待她过来。

    葭葭和他面对面相对，她看到宁承熙好看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他似是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

    “你要去送死吗？”

    制造妖邪杀人的混乱，让朝廷招修行者除妖，他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你混进去又如何，就算把修建陵墓的工人全杀了，你父王的尸骨还是在周帝手上，他这么癫狂，被刺激了指不定就……何况这里离皇城如此近，你很可能有危险。他们手上不是还有你的血吗？你很容易暴露的。”

    葭葭每一条都在据理分析，此去就是危险重重，她劝道：“我知道身为人子，你无法不管自己的亲生父亲，但还是从长计议，我们一起想个更好的办法。”

    说完后，她等着宁承熙的回答，她觉得他不是拎不清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宁承熙突然轻声对葭葭道：

    “谢谢你。”

    他看着葭葭一笑，“谢谢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还有谢谢你替我在阿荀面前说话，我方才都听到了。”

    葭葭怔怔的，他温柔的连番道谢，每个字都砸在她心上。

    他轻轻抬手，拂去她发梢上不知何时沾上的叶子，“只是，人各有命，圣女不要牵扯进来了。”

    “你身后是抚养你的宗门，你有关心你的师兄，师妹，还有为之奋斗的除妖信念……与我这样疲于奔命的人不同，你只要坚定地走下去，未来定是一片坦途，我也望你，事事顺遂，喜乐安康。”

    “而我，每一时，每一刻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宁承熙仰着头，一字一顿道：“万事无非成功和失败两种可能，只要有五成能赢，都值得尝试。”

    “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自从我识破了他们追踪我的方法，他们拿着我的血也没用了，你不用担心。”

    “圣女尽快离开吧，这里的妖邪早就被我处理过了，你们可以去别的地方除妖。”

    宁承熙一字一句解释得十分清楚，葭葭听着却很茫然，“我怎么越听越像遗言……宁承熙，辰国驻地的遗民都在等你回去呢，你究竟想做什么？”

    宁承熙喃喃道：“我想……”

    “葭葭，”他突然唤她的名字，“下次见面再告诉你吧。”

    他自嘲一笑，转身离去。

    葭葭突然发现，她还是有上帝视角的，能预知未来，所以很多事情被她想当然了。

    她知道男主未来一定会成功，但宁承熙不是。他每一天都在刀口舔血，每次有任务，他从来都把自己当做死人看待的。

    半年的了无音讯，葭葭对自己撒了谎，她其实很介意，一见到他就想问他为何不回信的。

    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若非剧本让他们次次偶遇，从宁承熙的视角看，上次分别之后，他们很难再有交集，因为彼此要走的路完全不一样。

    葭葭失魂落魄回了院子，正好听到灵宿师兄问她，既然此处没有妖邪，他们不如尽早离开。

    葭葭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抬头看向灵宿，还有灵依。他们同是掌门弟子，遇事自然是要有商有量的。

    她坐在一边，开口道：“我来歧云山又不是来看热闹的，其实我也想阻拦周帝修皇陵一事。”

    “修一座皇陵要费多少钱财，累死多少人？又是妖邪四起，是要把普通人逼死的节奏。”

    灵宿终于忍不住道：“咱们是修行之人，人间的事不归我们管辖。我看师妹不愿离开，是被那位宁皇子迷了眼吧？”

    灵依睁大眼睛，她看到葭葭胸膛剧烈起伏，连忙拦在两人中间，“师兄，你在说什么？”

    灵宿说出口立即后悔了，此刻院子里都是耳聪目明的师弟师妹，他们属实不该起争端，让同门觉得他们不合。

    更要紧的是，这半年的并肩作战让他忘了分寸，灵瑶师妹好歹是圣女，虽说她没有架子，但他属实不该出口质问她。

    下一刻，他看到葭葭悠悠起身，走到他面前，微微一笑：

    “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葭葭冷笑，不欲再忍，“师兄，我想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

    灵宿一愣，在她的注视下，他终是低声道歉：“是我不对，不该言语冒犯圣女。”

    没想到葭葭呵了一声，冷冷道：“你是觉得我在用身份压你吗？灵宿师兄，这就是为何你我二人始终无法交心的原因。”

    “在你眼里，我必须是个合乎你想象中的圣女。而在我看来，圣女，仙门大师姐都只是职业罢了，我只是我。”

    “任何一个独立的人，有做自己的权利。我有想做的事，喜欢来往的人，不可以吗？”

    葭葭看上去疑惑不已，“至于职业，到目前，我好像没有哪里不称职吧？也没有坏过事。我没有强求你和我一起行动，也请师兄不要好为人师。”

    她真的受够了，在仙门被长老念，出来被师兄管。哪怕她真想谈情说爱，那也是她的自由。

    说罢，葭葭踏步离开了院子，站在不远处的师弟师妹们面面相觑，她带出来的队伍像被抛弃的小鸡崽一样，嗷嗷叫追上了她，还不忘把阿荀捎带上。

    徒留灵宿和他带来的弟子，后者用着询问的眼神看着前者，似是在问他要不要一起。

    灵宿愣在原地，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

    葭葭快步走着，觉得不顺心透了，都没有听见身后的师弟师妹在喊她，直到灵依追上来，拉住她的手：“师姐，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葭葭还在气闷，听此瘪嘴道：“你为什么不管我？”

    灵依发现她家师姐委屈时，就会瘪着嘴跟她撒娇，真是让人心软软，“我不懂这么多，但师姐要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我们都会和师姐一条心！”

    半年来，葭葭做的事同队的都看在眼里，他们是真心信服她，连忙上前表明态度。

    葭葭看着一队点头机器，总算露出个笑容。

    一行人合计好之后，往歧云山徒步走去。

    葭葭想到的是一个兵不血刃的办法，她也不想跟朝廷起冲突。

    古人极其迷信，尤其看中风水，尤其是陵墓的选址。若他们能让朝廷相信此处大兴土木会伤国运，这个项目势必会叫停。

    当然，此乃权宜之计，她的目的是给宁承熙争取时间，让他把他爹的尸骨盗出来，自行安葬。

    总比他打草惊蛇，自顾自送死强。

    “可是周国在选址时，定也测算过，我们要怎么让地方官员相信呢？”灵依问道。

    葭葭凑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闹鬼。”

    灵依：“……”

    他们也是修行者，不比宁承熙容易混进去？不过此事人数不宜过多，葭葭看了看身后的一队师弟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走过去摸了摸阿荀的头，“要不，师弟师妹们帮我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等我，事成之后我们就会回来的。”

    师弟师妹们又开始嗷嗷叫，葭葭耐心跟他们解释人多会惹人怀疑，她和灵依去就够了……哄了半天，一伙人才不情不愿答应。

    倒是阿荀沉默了一路，突然冷不丁开口：“姐姐，你不想要我了吗？”

    葭葭蹲下来和他平视，揉了揉他的头：“不是，姐姐要去做一件重要的事，说不定就能救剩下的壮丁呢？我让其他哥哥姐姐先带你去安全的地方，之后再来找你。”

    阿荀连忙问道：“那之后姐姐能留下我吗？”

    葭葭沉默了，她也探查过阿荀的灵脉，是真的没有一点根骨，不可能跟着他们拜仙门的。

    她只好保证道：“你放心，我办完事之后，一定会给你个好去处。”

    她记得之前帮过的一个大户人家夫妻没有子嗣，阿荀机灵乖觉，会被喜欢的，以后至少能衣食无忧了。只是他性子有些偏激，有空她还要再磨一下。

    葭葭交代完，让师弟妹带着阿荀离开，她和灵依继续行动。

    到了歧云山脚，果然有官兵在招修行者，总有人想巴结朝廷，居然还排起了队。

    葭葭和灵依戴好了面纱，按照规矩排在后面。

    她歪着头看了半天，宁承熙来得早，估计已经被带进去了，根本不在队伍里。

    她急着找到他，制造闹鬼假象也需要他的归元珠。其实这一路她找宁承熙一直都有正事要谈，偏偏要么遇到事，要么来不及说。

    男女主之间出现这种错过，葭葭又预感不太好了。

    半吊子被赶走了不少，轮到葭葭和灵依时，她们俩对询问人员爱答不理，随便抬手把不远处的石头劈成两半，很快就通过了。

    有两个官兵带着她们进了内场，葭葭这才看见传言中的皇陵。

    她吃惊的是皇陵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形状，如同还没有装修的毛坯房，怎么看也不像刚开始动工的样子。

    难道周帝在颁布昭令之前，已经让人秘密建造了一段时间？那他广而告之，除了给辰主甩锅，估计一开始就是冲着宁承熙来的。

    这么明显，宁承熙估计看到就反应过来了，奈何进来的人恐怕根本不会被放出去，此处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葭葭下意识抓紧灵依的手，突然她瞳孔一缩，只见不远处有人衣衫褴褛挑着两筐泥土过来，干的是最重的活，汗水打湿了他的面庞，他抬手一抹，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立即一顿，很快又别过脸去。

    这人是……楚琊，那魏恒肯定也在！

    葭葭看向灵依，用心法传音道：“咱们还能离开不？”

    灵依大大的眼睛里盛满疑惑，还来不及问缘由，两人耳边突然又传来灵枝师妹的声音：“我们转个头，阿荀就不见了！”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傻子，有辰国人混进来了！”

    听到“辰国”二字，所有在场的周国士兵大惊失色，有人忙不迭去报告长官，更多的人是把在场的平民围了起来。

    包括监工壮丁，也包括刚进来的修行者。

    葭葭看到特地跑过来声嘶力竭的告密者，心想她还是低估了仇恨的力量。

    阿荀绕回来，喊出这一句时心中充满快意，他就是要让辰国人和周国人互相残杀，都死了最好！

    他甚至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因为他的心里充满了怨恨和偏执，他不相信任何人。

    就如那位姐姐说什么给他好去处，他知道那就是在敷衍他，因为他没有灵根，她们不肯收他，才找借口打发他！

    与其回到以前那种流浪吃草根的日子，还不如让仇恨的人互相残杀，有他们垫背也不亏。

    葭葭和灵依倒是有实力来去自由，但她们看着其他可能直接被错杀的普通人，简直被破小孩气得肝疼。

    灵依和葭葭在一起这么久，已经十分懂她此刻的心思。两人互看一眼交换想法，已经清楚没法低调了事了。

    救人一直是她们的宗旨，哪怕与朝廷作对，她们也不能看着无辜百姓枉死。

    两人正待化出灵剑，天空突然昏沉下来，邪气肆意流窜，所有人惊叫连连，怎么此处还有妖怪！

    毫无灵力的凡人当即四处逃窜，生怕被妖怪吃了。这些邪气确实有伤人的能力，有人倒下后，更是一片恐慌。

    葭葭抬眼，便看到明明藏得很好的宁承熙主动出现，白衣白鞋站在高处，衣角随风飘扬。

    眼前场面足够混乱了，宁承熙将归元珠抛入半空，抬手一击，直接毁了。

    但他没想到归元珠带来的爆破效果和范围太广，居然炸到了半山腰，山上有土块和石头滚落。

    阿荀前一秒还跑近了拍手叫好，下一秒抬头，空中有块石头朝他飞来，他呆在了原地。

    关键时候，一掌灵力将石头击碎成粉末，葭葭一把捞起人，扔给灵依。

    “臭小孩！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灵依，你看好他！”

    葭葭说罢干脆积续灵力，一掌把危险地带的人都轰了出去，自己却来不及撤走。

    眼前突然一片黑影，腰肢被人揽住躲开了攻击。

    宁承熙往空中击了一掌，奈何巨石体型过大，没有击成粉末，其中一片碎块砸了他一下，他只觉得后背剧痛，眼前一黑。

    葭葭全程亲眼所见，她不敢想被石头砸中得有多疼，她的身躯却被他死死抱着，挡住了一切伤害。

    两人被作用力冲击，倒是离开了危险地带。宁承熙直接咳出一口血，感觉自己喉咙口舌皆是一股腥甜的铁锈味。

    葭葭被吓到了，她搂着他的背都摸到一手血，她甚至快被急哭了，“你没事吧，你肋骨会不会断啊？”不对，吐血怕是会伤到内脏！

    宁承熙微怔，他看惯了葭葭淡定从容的模样，从未见过她如此慌乱。

    他摇摇头，安慰道：“我还好……趁着混乱，你们尽快出去。”

    说罢，他竟复刻葭葭片刻前做的事，一掌将她送离了自己身边。

    好在邪气冲天，普通人看都看不清，他们并不引人注目。

    葭葭还要往前，突然被不知何时赶到的灵宿师兄拽住胳膊，直接抓着她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