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

    岐云山附近,狭长偏僻又难走的石子路上,走着数十个人。

    这些都是从四处抓来的壮丁,当然朝廷的说法是征集,他们的手被监工用绳子栓在一起,带领着往皇陵走去。

    时日长了,官兵几乎征不到年富力强的壮年人,因此这一波看着老的老小的小,大至四五十,小的十二三,身体瘦弱,脚程比以往的那几波更慢。

    这些人抓去当不了修建陵墓的主力,却也可以做搬石头拌泥土之类的粗活,再不行驱赶去煮所有人的大锅饭,总归是有用的。

    在后面驱赶的官兵不耐烦,直接一鞭子甩向走得最慢的那个五旬老者,他惨叫一声,背上立即翻起血痕,为了不被打只好艰难跟上队伍。

    朝廷招壮丁的规矩,就是把告示下达地方,规定数量,要求每家必出几个男人。

    普通人家没有办法啊,只好忍痛割爱,至亲分离,时刻盼望着远行者服完劳役后归来。可惜这种征集不限次数,直到招够为止,渐渐有的家里没了男丁。

    但大多数壮丁在劳役时期,可能会累死,会被打死,还会病死,最后能活下去一半都算了不起的。

    劳民伤财,就为满足掌权者的私欲。

    “走快点!天都黑了还到不了地方,你们想被妖怪吃了?”

    夜幕降临,马上就要经过那个闹妖怪的地方了,官爷已经开始浑身打战,不免催得更紧。

    他们还想着送完这一波,明天就去山下城中好吃好喝一顿,最近的饭菜都没油水,他们早就馋了。

    被打的男人疼得冷汗直冒,加上确实老了体力跟不上,速度又慢下来。

    这时,走在他前面的小少年伸手搀了他一把,即使他并不认识这个老人。看到时,却想起了他早已去世的爷爷。

    少年最多十二三,粗布麻衣,面黄肌瘦,头发乱得跟乞丐似的。他在暗处狠狠瞪了瞪驱赶他们的人,他的手中偷偷握着一个纸包,正是自己被抓走前用来毒死老鼠的药粉。

    他打算到了地方,把老鼠药下在酒水里,毒死这帮龟孙子。

    可惜还没等小少年付诸实践,空中一大团邪气汇聚,将一伙人全部包围。

    遇到妖怪属实是正常的事,却不影响众人恐慌。监工和官爷惊叫着松开绳子四散而逃,任务也不管了。

    这些壮丁也想逃,奈何他们被绑在一起,不知是谁扯了一下,所有人歪七扭八跌倒在一处,小少年被两个人压在底下,差点压吐血:“难道小爷我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爷爷的!那些混蛋还没死!”

    正在这时……葭葭一行人闻讯而来,恰好赶上现场。

    三队修行者数量过多,葭葭不想引人注目,便临时找了带队者,让他们先去别处,自己只留下一队。

    而灵依师妹,灵宿师兄非要跟她一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葭葭推脱失败,只能放任自流。

    然而到了地方,他们才发现也就那么回事,空气中仅有邪气,他们是一个妖怪也没见着。

    倒是混乱之中,三五个黑衣人不知从何处出现,上来一句话不说,就把四散的监工和官兵抹了脖子。

    宁承熙一身黑衣劲装现于人前,拦住了最后一个领班的太监,短刃恰好抵在他的脖颈,“想去报信啊?”

    利刃划过,老太监颈动脉断裂,血溅三尺,他微微一让,尸体倒在地上。

    葭葭忍不住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由得想起他们的初见。那时要不是她一动不敢动,他的匕首估计也会直接送她去见阎王。

    包括客栈重逢那一晚,宁承熙对待敌人还是很利落的,丝毫不手软。

    那三五个暗卫走到他面前,禀报道:“殿下,全部灭口了。”

    葭葭看到宁承熙拿出归元珠回收邪气,这才反应过来,一切竟是他自导自演。

    做完这一切后,宁承熙方才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眸。

    关于归元珠,葭葭和灵依都知晓来龙去脉,灵宿看到就不淡定了,他厉声质问:“等等,你这是什么东西?难道此处的妖邪,皆是被你引来的?”

    宁承熙看了看这个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的大师兄,却还是耐心解释道:“障眼法而已,并未伤到任何人。”

    毕竟若他真想引妖邪,就不用亲自动手杀人了。

    两人说话的空隙,暗卫已经挥剑砍断了连接人的绳索,被抓来的壮丁忙不迭往来处逃走,生怕慢了一步被抓回去。

    只有一个小少年似乎被压扁了,费力爬起来却跑不动。

    宁承熙领着手下率先对仙门中人行了个礼,灵宿心生不悦,却还是领着弟子们回了礼。

    见完礼,宁承熙朝着小男孩走了过去。

    前一刻,少年刚看到这个黑衣男子杀人的场面,此时靠着土块浑身颤抖,眼中写满了恐惧,却又隐藏着狠厉。

    宁承熙蹲在他面前,刚伸出手,就见小男孩突然朝他扔出一团粉末,他侧身躲过去了,并没有动怒。

    本来是想摸摸他的头,顿了顿,宁承熙把手放在男孩的腿上,查看了一下,“骨折了,要帮你治么?”

    小少年:“……”

    葭葭见此,暗自松了口气,走上前偏头看了看,好奇问宁承熙道:“待会儿你打算怎么伪装成妖鬼杀人现场?”

    宁承熙浑身一颤,干脆让手下背起小男孩,连忙站起,同样从袖中拿出几包药粉,撒在尸体身上,死人的皮肤立即变得又黑又肿,比鬼还像鬼。

    他又使了个清洁术,地上的血迹消失不见。

    “走的时候震塌山上的黄土,掩埋住尸体,只露出几截肢干,那些草包根本不会过度追查。”

    对于上头的领官而言,死几个平民和小喽啰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宁承熙立即后悔他把作案过程介绍那么详细干嘛,跟葭葭对视的眼中尽是局促不安。

    “……”葭葭无奈,他真是她见过心思最细腻敏感的男主,他肯定是看到了她不久之前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又开始担心被讨厌了。

    宁承熙一行人暂居在城中的一间四合院中,他的属下还是一如既往地妥帖,一人背着断腿男孩,一人拿出钥匙,在前面开门。

    葭葭站在后面,看着宁承熙挺拔的背影,不禁想起不久前的事情,尴尬地摸了摸耳朵。

    不久前,他们作为修行者受邀同往,别人都没意见,就灵宿师兄拉着她问为什么,“咱们住客栈也不是不行。”

    葭葭只好和他走到一边,跟他讲清楚其中的道理:“师兄,咱们刚过来时带的同门太多了,这里离天河皇城近,客栈来往都是周国官员,若是周帝得到照影宗的消息,他请你喝茶你去不去?”

    对方油盐不进:“然后我们干脆和周帝的敌人在一处?”

    葭葭咬牙,她就知道大师兄会坏她的事,只好用心法传音对灵宿道:“别忘了,我们也许会跟辰国结盟,闹僵了就好了?”

    灵宿对局势也是有所判断的,自知理亏,终于被说服了。

    葭葭刚松口气,突然发现大师兄握着她的手腕,她皱了皱眉,“师兄,放手。”

    灵宿一惊连忙松手,这时两人耳边传来个冷冷的声音:“放心,在下绝不会拖累各位。”

    作为带队的师兄师妹,有事商议是正常的。但宁承熙已经看了两人手拉手脉脉对视许久,这才忍不住开口。

    他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生怕触动魔气,顿了顿才用正常的声线继续道:“过了今晚,各位仙长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路上,系统莫名给葭葭少量多次加积分。

    进了院子,一直走在前面没有回过一次头的宁承熙转身,微笑得体地跟带队的三人寒暄,给修行者安排住处。

    葭葭在心里嘀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怒不形于色么……

    安顿下来后,灵依惯例和她亲爱的师姐一间房。她看到葭葭抱着枕头坐在一边,想了想一屁股挪过去挨着她,“师姐,你在想宁公子吗?”

    葭葭“嗯”字刚出口,立即反应过来连连摆手:“不是你想的那样!”

    灵依奇怪道:“师姐不是在想宁公子出现在此的动机吗?”

    葭葭:“……”

    灵依好直女,她好喜欢。但葭葭顺着她的问题反问自己的内心,她方才好像真的没有在思考正事。

    她只是有点好奇,不掺和私情地好奇……宁承熙究竟有没有在喜欢她了?或者说,喜欢女主?

    方才要不是系统有积分提示,谁都看不出来他的情绪有波动。但让他波动的是什么呢?该不会是吃醋吧……宁承熙太过内敛含蓄,她看不清他的感情线。

    葭葭心知她没有必要纠结,可就是忍不住胡乱猜测。但她此刻想起这些时,跟面对大师兄的烦躁是不一样的,就是她好像并没有产生抵触排斥的负面情绪。

    葭葭枕着心事睡着,次日清晨精神满满去找人。

    宁承熙的手下都对她十分恭敬,一路给她带路。

    葭葭刚踏进拐角的屋子里,就听到有个沙哑的声音在声嘶力竭地吼着:“滚!你们都给我滚!我不要你们救!”

    原是昨天背回来的小少年,葭葭疑惑他怎的情绪如此激动,又听到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辰国又是什么好东西!”

    葭葭连忙走进去,只见小少年腿骨应该接好了,此时正一瘸一拐冲向外面,似乎不顾一切想要逃离。

    他差点撞到她,那双猩红的眼葭葭看了都害怕。然而下一刻,他躲到了自己身后:“……”

    葭葭抬眼,宁承熙拿着纱布僵在原地,他居然亲手给小男孩治伤,却被狠狠推开。

    须臾,宁承熙坐回原位,看向小男孩:“继续说。”

    葭葭猜测,宁承熙应该不会主动提及自己的身份,估计是底下人交谈时说漏了嘴,刚好被小男孩听到。

    顿了顿,她牵住小少年的手,把他从自己身后拉出来,循循善诱道:“你看起来才十多岁,和先辰国有什么恩怨呢?”

    布衣少年听此面露凶狠,对葭葭说话的声音却很乖顺,“姐姐是仙人,自然不知道这些所谓的权贵有多可恨!”

    “我恨那些高高在上,不把平民当人看的贵人,周国如此,辰国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爷爷当初也是被辰国的士兵抓走去劳役,最后被活生生打死了!”

    葭葭这才得知,在十几年前,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他们苦辰朝久矣。

    王上沉迷美色,荒废朝政;庙堂腐朽,贪污敛财盛行。皇族骄奢淫逸,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若有天灾,哪怕朝廷有拨款,层层克扣下来便没有了。

    内廷斗争严重,外部怨声载道。其实周帝,又何尝不是带着万民的心声,揭竿而起的呢?

    即使他私御妖龙,百姓也希望是他赢,当初登上帝位也算众望所归。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不到十年,他们便从一个深渊跳到另一个深渊,周帝登位之后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暴虐无道,同样不理朝政,加上妖邪肆虐,还不如当年。

    断腿的小少年只是其中一个剪影,他声泪俱下地控诉了辰朝以及周朝对他们一家的残害,如今全家只剩他一人了。

    葭葭不忍再听,这脑残的剧本,老百姓做错了什么?

    “所以,我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想被他们救!”

    葭葭完全理解他对天龙人的仇恨,但她看向宁承熙,都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没办法,葭葭牵住男孩的手,“那你跟我出来吧。”

    她把小少年带离现场,也是不想让宁承熙继续难堪下去。

    在场的两个肇事下属上前,扑通一声跪下,不敢直视坐着的人:“属下失言,请主上责罚!”

    宁承熙语气平静:“滚。自己下去掌嘴。”

    待所有人都离去后,他挥手关上门窗,随即陷入永久的沉默中。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他听过这些,会勃然大怒,实际上他们都想错了。

    早在逃亡的三年里,类似的话,他从不同的人嘴里听过无数遍。最开始,的确所有人都盼望着辰国灭亡,贤明的君主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他何尝不知,所谓故国,早已腐朽成一摊烂泥,根本不配复国。

    所以,谁说他这次来是为了阻止父王被迁坟的呢?人都死了,葬在哪里何必在乎。

    只是周帝,也不是能带来光明的君主,他也不配。

    正如小男孩所说,辰主和周帝,合该一起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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