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葭葭真正下山除妖，她才深刻领会到什么叫做人间疾苦。

    如今的人间，与炼狱无差。就像是她看过的末世文一样，人人自危。

    受妖邪侵蚀最严重的自然是距离山林近的各处村镇，妖怪鬼魅的数量很多，普通人大多无力反抗，人是一片片死。

    城里情况稍好一些，但也不容乐观。妖邪无情，家家只得关门闭户，街道上空无一人。

    外患过于恐怖，内忧随之产生。农人不事生产，商户开张也没人买东西，米面之类的必须品物价不停上涨，朝廷压都压不下来。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没有被妖怪残害，也不停有人饿死冻死，无家可归。

    赋税交不上，国库自然空虚，更没钱赈灾，可以说朝廷的运转也差不多半瘫痪了。

    当然，走在周国的土地上，葭葭好像没听说过周帝对此有什么作为，只是表面上派遣大臣安抚过百姓，维持和平的假象。一开始百姓还相信着国主，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发现任何困难都没被解决，也没见到上面对地方有实际的支援，久而久之怨声载道。

    几次□□，周帝则直接以武力镇压。

    这时，当初宁承熙在玉容城埋下的线，渐渐浮出水面。

    灵虚镜被取走后，玉容城渐渐失去了一方净土的光环。但不得不说城中晚受侵蚀好几年，实力消耗少，逃难的人还是争着去。

    即使玉容城无法收容大多人，但经过那一处的人，都能被施粥接济，所谓多活一日就赚了一天，不论是走是留，渐渐的，旧辰国皇子的声名四处传开了。

    所谓民心，就是于民有利。老百姓是不在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的，甚至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旧辰国还有一个皇子。百姓只懂得谁上位对他们有好处，他们就拥护谁。

    周帝驱妖夺位，本就有很多势力对其不满，只是打不过暂且苟着。这个时候，能给百姓留下好印象，就是抢得了先手。

    葭葭觉得宁承熙挺有远见的，虽说他做的只是小事，却选了个好的时间和极有影响力的地点，将利益最大化了……同样，他也是在真的救人。

    水滴石穿，静候时机。

    不过，人间的权力交锋与修行者无关，葭葭这一路见到了各种惨状，几乎一刻不停地带领着弟子们除妖卫道。

    她仿佛回到了原世界死前的那种工作状态，每天御剑四处奔波，没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和时长，也没有休息日，累得感觉不会喘气了。

    城中受邀请的散修和仙者都不少，葭葭便带着同门弟子主攻乡镇，一边除妖，一边还教普通人写符咒，贴在家里镇宅。同时，她传授他们一些抵御妖邪之法，希望能减少伤亡。

    出门在外，她自然而然摒弃了行动不便的宽袖长裙，改为窄袖便衣，来不及的时候随便扎一个马尾就上场，除了灵宿师兄没人会说什么。

    她一如既往低调，外界都传照影山圣女出山救世了，但即使正面遇上，也未必能把她认出来。

    封印幽谷还是有用的，一段时间过后，仙门弟子发现每日斩杀的妖邪开始减少了，恨不得抱在一起庆祝。

    修行者在数年前原本是各修各的道，彼此互不干涉，情谊也一般。如今，他们经过多年的并肩作战，同甘共苦之后，无论是同门还是同僚，都建立了深厚的战友情，仙门的凝聚力大大提升。

    葭葭也慢慢融入大众，圣女不再是一个苍白的名词，她庆幸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就是累了点。

    时间匆匆流逝，转眼间又过去了半年。

    让葭葭惊奇的是，她和宁承熙居然再也没有见过。

    也许在作者的大纲里，女主四处除妖救人只是短短几句话就能带过的事，但于她而言是真真切切过了半年，所以也挺久了。

    这半年来，葭葭还是会每个月都炼制几瓶清心丹给宁承熙寄过去，奈何他除去第一次后，便再也没有回音。

    她对他也没什么期待，所以无所谓对方是忙不回来还是不想搭理她，她只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直到某一日，葭葭从别人耳中听到了有关于他的消息。

    妖鬼一向在夜晚汇聚，修仙小队便在白天休整。

    葭葭抓紧时间，随手折了段树枝盖在脸上，遮住太阳光线，靠着树睡着。

    模模糊糊间，她听到同队的弟子们聚在一起说话，不知是谁情绪激动，一下子声音变大，把她惊醒了。

    同门师弟妹看到葭葭揉着眼睛坐了起来，纷纷有些不好意思，“师姐，吵到你了？”

    葭葭修为高是队长，平时出力最多，制定捉妖策略也最操心，他们也不想吵她的，但听说的事情实在是太让人气愤了！

    葭葭摇摇头，“没事，你们在说什么？”

    说话声音大的那个男弟子愤恨道：“我刚才去打水，遇到了别个门派的弟子，他们刚从周国过来，说是周帝下令，要给辰国国主修皇陵。”

    葭葭有点不理解：“啊？”

    古代帝王都喜欢给自己造陵墓她是知道的，但他还从没听说过，还有人会给前朝王上修建皇陵的？

    一行弟子围成一圈坐在一起，探讨他们刚听来的消息。葭葭又问了一遍：“你确定周帝是要给辰主修建皇陵？”

    辰国建朝上百年，人家早就建好了历代帝王的陵墓，用得着别人操心？

    男弟子点点头：“确实匪夷所思。据说周帝写了份诏书广告于民，道是如今乱象乃是多年前辰国国主治国无道导致的，他乃亡国昏君，不配葬入辰国历代的陵墓中。”

    “周帝还说，如今的局面乃是天罚。只有顺承天命，给予罪魁祸首惩戒，才能让上天的惩罚结束。但念其好歹是一国之主，他决定为其重修皇陵。”

    葭葭措辞许久，才发出声音：“他是不是有病？”

    自打下山以来，葭葭听说的周帝就跟菌子吃多了一样，隔三差五发癫。

    明明是开国之君，他好像并不珍惜自己抢夺过来的江山，不理朝政，不在乎百姓，而是沉迷修法炼丹，据说是想长生不老还是想成仙来着，广招修行者，四处搜寻奇珍异宝，就是为了实现他的春秋大梦。

    听玉容城主说过周帝和神女陈主三人的纠葛之后，葭葭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就是在公报私仇，想要把情敌踩到脚底。

    就算辰主能力不咋地，难道周帝治国就不是一塌糊涂了？

    葭葭忍不住对系统吐槽：【父母辈到底是什么鬼剧本？一个两个都是大人物，结果每个人都不务正业只知道情情爱爱，根本不顾及普通人的生死。怎么，天下苍生也是他们play的一环？】

    她突然想起，辰国国主就算是留下了尸骨，那也早已下葬。难道周帝还打算把他先挖出来再迁坟？

    自古以来华夏的规矩都是死者为大，除去子孙后代修缮，别人挖坟都是对死者的大不敬。

    显然她的这一队师弟妹也想到了这点，纷纷对周帝口诛笔伐：“他是一点阴德都不要了，竟连这样罔顾伦常的事情都做得。”

    葭葭则在想，宁承熙绝对不会允许的。就算他对父母感情不深，也不能任由亲爹的尸骨被人随意处置，这于辰国，于他，都是莫大的耻辱。

    这几乎是个无解的圈套，就算明知是陷阱，他也一定会去阻止皇陵的修建。

    何况修建皇陵，极其劳民伤财。

    想明白后，葭葭淡淡道：“那咱们下一步，就去周国吧。”

    半年来，她带着同门弟子，御剑跑遍了九州。她一边除妖，一边也在做调研和考察，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结盟对象。

    结果还真没有。乱世当道，周国占据北方和中州，版图是最大的。其他的地方更是四分五裂，国力微小，能勉力存活都算不错了。

    玉容城倒是不错的选择，城主现在也不排斥修行者了，可别人不知道她知道，玉容城本就是男主的势力。

    葭葭打算去找宁承熙，一来劝他不要轻举妄动，二来跟他谈谈有关结盟的初步打算。

    她就不相信，他从来没考虑过结盟。

    到了周国，葭葭却先和灵依灵宿会和了。

    这半年，因他们三个修为相当，又是照影宗的大师兄大师姐，都是各带各的队，葭葭讪讪跟他们打招呼：“这么巧吗？怎么你们都来了……”

    灵依跑过来牵住她的手，“因为我知道，按照师姐的性子，听说了皇陵的事，一定会过来。”

    葭葭扯出一抹微笑，她介意的当然不是灵依啊！她看向板正大师兄已经开始头疼，十分担心他会阻碍她办事。

    灵宿还不知道他家圣女师妹心里并不欢迎他，看到她的笑容竟也微微一笑：“我也是猜师妹会来，果然如此。”

    葭葭：“……”

    于是她只好和他们结伴，一路打打怪救救人，到了天河皇城附近的歧云山，周帝指定修建皇陵的地点。

    陵墓修建之地自然是冷清的，且有重兵把守，他们也不能接近。

    一行人在附近的小城找了间客栈住下，同样无比萧条，却不是因为关门闭户，而是人都跑光了。

    客栈小二恭敬给他们添茶，全程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小店不幸被选中给官老爷们准备酒菜打牙祭，不然也不会留下来。”

    小二诉苦，道是这座小城刚听说王上诏令的内容时，就跑了一波。跑不掉的男丁，自是被抓走做苦力去了，就在山脚。

    官爷们最近还从别处抓了壮丁送过来，奔波劳累的，脾气也暴躁了很多，他们只能小心伺候。

    就连灵宿面上都现出几分薄怒：“人都死了埋了，还折腾活人做什么？帝王就这么金贵，葬哪儿不是葬？”

    小二连忙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苦着一张脸作揖：“仙长是世外之人，自然不受人间礼法约束。可小人们难做，还请网开一面，给我们留条活路吧！”

    灵宿一愣，反应过来后面色不虞，却没再说什么。

    席间一片沉默，不一会儿，小二又主动说起话来，生怕得罪这些仙人：“对了，各位仙长来此，也是去岐山除妖的吗？”

    葭葭问道：“除妖？”

    原来是岐云山某个地界一到晚上就布满了邪气，已经有无数个壮丁，以及监工遭难，所以朝廷正在到处请修行者前去除妖。

    葭葭想，如果她是宁承熙，她一定会趁机混进去。

    她思索着，突然莫名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默默注视着她。

    “我出去一趟！”葭葭坐在正对门的凳子上，感觉到了她立即站起来往外面走去，灵依和灵宿面面相觑。

    街道行人本就稀疏，葭葭很快就寻到了看她的那个人。

    全身黑衣，戴着黑色的斗笠，裹得严严实实。

    命运的微风吹过，掀起斗笠的黑纱，也就那么一瞬间又落下了。

    两人一动不动，看着彼此。

    葭葭不知为何心脏砰砰作响，却见对方突然化为一抹尘烟，直接凭空消失。

    不是，别冲动啊！葭葭正要上前，却被出来看她的灵依拽住：“师姐，怎么了？”

    葭葭喃喃自语：“我看到宁承熙了。”

    “啊？”灵依不相信，“宁公子怎么敢出现啊？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葭葭看向她，笃定道：“我又不是脸盲，怎么可能看错。”

    虽然看到正脸的时间不长，但宁承熙长得又不路人，那双极好看的眼睛，她是认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