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恼了

    青草茶,白鹤终是分得一杯。

    顾望津拎着茶壶,不紧不慢喝着,也同撸他马儿的人说话,“许家的小院,郁郁葱葱,看着竟不像是在丰州。娘子于农耕之事,想来是藏了拙的。”

    “昂?”

    许抱月摸着白鹤的鬃毛,很是警惕望着他——顾家小腿,育种我也育了,你不能还打我什么主意吧?

    果不其然,顾望津又笑道:“厨子哪日做腻了灶房的活计,可要告知我一声,我在商队里,认识的人也多,总能替娘子另找个活。”

    许抱月霎时摇头,再出声坚定自己的想法,“士农工商,农是国本,可小女的眼皮浅得很,只知没钱寸步难行,也不能教家人吃上肉。”

    言外之意,她是不可能去给他照料那块荒地的。顾家小腿,要抱,但不能抱太紧。

    大家都是聪明人,顾望津没再言语,依着礼仪谢过了许家的款待,便骑着白鹤回内城的商队“上工。”

    *

    不管何时,城西的人家总是过分安静;而内城里,顾家的午后,连白云的变动,都被画在纸上。

    碧空如洗,团团白云留下的隐蔽,给了微风撬动梅枝的可能。

    顾望津换了笔,去描玉米的心叶时,老夫人也出来了,“便是要记录庄稼的生长,缓一两个钟头不行吗?”

    时下是初夏,早晚的天是有些凉的,但是正午到午后的好长一段时间,和盛夏并无区别。

    顾五郎额上细密的汗就能说明一二。

    他画得认真,也抬头,粲然一笑,同那骄阳似的,“祖母,就孙儿的画技,若是等到了傍晚,遇到了父亲,可真是上门讨打了。”

    “你祖父严苛,也教出了个严父。君子六艺,你样样是跟着太傅们学的,哪里就差了去?偏他觉着你的书画不好,也不见得他年轻时多出挑……”

    也是赶巧了,顾将军今日无事,午后也没有小憩,算着时辰,过来给母亲请安,就听着了这一番话,不由咳了咳,脸上罕见露出了几分尴尬。

    “大太阳底下的,五郎自个儿上进是好事,母亲便是要指点一二,等他画完就是,何苦在一旁苦等?儿子扶您入内罢,仔细暑气。”

    老夫人承他的好,也得替五郎说话,“引水渠,已然挖着了,五郎日日去地里看玉米和大豆的长势,想着对比看看,两处的田地,可有什么不同,保不齐府里,才是玉米的福地,方才他还说这两棵似乎高了一点。”

    这两棵种子,虽也是同一批,却是跟了许家娘子回去过夜的。她总不能另外加了什么东西进去罢。

    这样的疑问,老夫人有,顾五郎也有。只一瞬,祖孙二人便打消了。

    育种出了岔子,许家讨不了好,许娘子不能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这点小意外,许抱月尚且未察觉到,此刻在谈一笔大生意。

    对面的,是丰州城内的兴隆酒家的掌柜。

    对方很是给她面子,请她上了二楼的雅间,见许平安小脸绷得紧紧的,也和蔼笑了笑,“许小郎莫怕,我是个商户,便是银子赚够了,这脖子上的脑袋只有一个。你与五郎相交,全城皆知,我不能做个糊涂蛋罢。”

    “掌柜的说笑了。”

    许平安上去拱了拱手,一板一眼说道。

    陆掌柜是真心要谈生意,便不多言,亲自为他们斟茶,先喝了一口,才道:“许娘子的酪,滋味很是不同,我想买这个方子。”

    闻言,许平安先是屏息。酪是他和二姐一起做的,从前虽不晓得具体怎么做,但看了这么多日,也能看出——似乎是没有独特的方子。

    果真,许抱月也笑道:“掌柜是敞亮人,我也不瞒你,这酪就是家常的做法,大抵和农家酿酒磨豆腐一样,各家总有不一样的滋味。”

    她说得诚挚,陆掌柜反倒是沉吟一声,有些拿不准了。素酪能带花果香,实在是奇特,比酒家特意上的鲜果酥酪味道还好。

    许抱月又道:“掌柜若有意,不妨长期来买,只要我没累倒,许家的酪便一直能供应。”

    陆掌柜稍一想,便也想通了。这酪,或许是许家身之法,否则,一个大家闺秀何至于沦为商贾?

    “既是如此……那我出银买断娘子的素酪供应如何?往后娘子走街串巷卖也好,另开小店也罢,素酪也只供我兴隆一家。”

    独家供货商啊。

    未等她点头,陆掌柜又说了具体事宜,“且以三年为期,日后,许娘子身价水涨船高,有意续约,我们再议价也不迟,总不好教人指着我骂趁人之危。”

    能是何人呢?

    别是那位顾五郎罢?

    许平安微微松了心神,许抱月也觉着他实在是精明圆滑得很,生意做了,人也不得罪,不愧是个能和段记酒家打对台的掌柜。

    最后,便以一年五十两的价定了下来,定金二十两,就揣在许平安怀里。

    许抱月也谢绝了陆掌柜张罗新屋的事。

    走出兴隆酒家,许平安频频回头,怀里揣着的银子也显得很不真切。

    待回了家,和许蘅若说起,她一贯清淡的脸色,难得有了不同反应。美目轻抬,稍显迟疑问道:“兴隆酒家?”

    “是呀。”许平安很是激动说道,“就在段记酒家对面,很是气派,我们去赶集路过,不知长姐有没有看到?”

    许蘅若蛾眉微蹙,仔细搜罗着前世的记忆——兴隆酒家。

    兴隆。

    脑海里闪过满殿的烛火,华服女子蹲在库房找寻旧物,几本昏黄的账册被随手丢弃在一旁。

    账面上的墨迹已有磨损,隐约可辨认出“兴隆”二字。

    眼下,许蘅若脸色骤然一变,再追问道:“这——事,还能退吗?”

    “啊?”

    许平安不懂,但有些为难看了看二姐。

    许抱月也不知她是怎么了,“长姐是在京中听过兴隆酒家的名字吗?有何处不妥?”

    许蘅若摇头,再是淡淡一叹。重来一世,诸事也不能如自己所愿。

    “约莫是今儿的风大了些,我贪凉坐久了。”

    许抱月将信将疑扶她去小憩。再出来,许平安还掂着那两锭银子傻笑,“二姐,银子,你收着。”

    她管家,自然是要收着。

    收好便去灶房准备午食。

    因着女主身子不适,今日也没整太多花样,先放了米粥在煮着。她再去后院看看菜苗。见方的地,各色菜苗已经长了起来。

    许抱月随手抓了一把沙土,干燥,转瞬流失。

    前几日忙忙碌碌的,也没细想。就这破土,能长庄稼就见鬼了。

    “昂——”

    “……”

    许抱月当即深吸一口气,才忍住骂人的冲动。

    顾家小腿,真真是要吓死人了!

    始作俑者尚且是摆着笑,眼神亮如皓月,“许娘子,早。”

    “……早。”

    早个鬼。

    许抱月左右探头看了看,不禁问道:“白鹤呢?”

    “蠢马招人眼,我自个儿来的。”

    走路来的?难怪悄没声的。

    许抱月再回首四望,这才说道:“五郎要我们配合去卖酪,人可确定在何处了?”

    “前些日子就定了。”

    顾望津微微耸肩,又去那口井打水上来洗脸。

    许抱月不避嫌,就那么看着他把双手当抹布将面皮搓了搓。形势比人强,她熟知原著的剧情,可作为一个小人物,走的不是书里的路线。

    配角对配角,顺眼得很!

    “五郎的筹谋,我不插手。但问一句,多久能将人救回。”

    “且要看许娘子如何取舍。”

    “怎么说。”

    “若只是救,现在便可。”

    “不然呢?”

    顾望津抹了脸上多余的水渍,笑得同深山来的小狐狸似的,人畜无害,“若要个活人,且耐心等些时日。”

    许抱月知晓里头的腌臜,也不想看他卖弄关子,重申道:“我信五郎,但狄夫人不知此事,我怕拖久了,她已无求生的意志……”

    “她不会。”

    话未完,顾望津又笑得粲然,“许娘子若不信,可问问你家长姐——御史台的嫡女,将门家的媳妇,眼界远超寻常闺阁女子。若是她想不开,那伙人早教她神不知鬼不知消失了,不会等到现在。她不能,也不会的。”

    大抵是古井的水汽上来了,许抱月只觉得迎面而来的风凉飕飕的,连带着她的心和手脚,都僵了僵。

    这话,是何等的讽刺——身处泥淖中,连自我了结都不得。

    “我晓得了。”

    随后,许抱月垂了眼,再没言语,一心在墙根下照料那些幼苗。

    顾望津也没走开。原本以为需得许多话才能和她解释清楚。

    小娘子的身量实在玲珑,蹲那儿,像是金龟子似的慢慢挪动。

    “那日带回的玉米种子,长得比荒地那边好些。”

    许抱月只回了一个“嗯”。

    顾望津也不怕,挑了眉再说下去,“想来还是那块土地不好的缘故。”

    眼皮底下,有比它还不好的地,玉米苗却是茁壮成长了。

    索尔用马车拉了不少牛羊粪过来当底肥,再贫瘠也没有空空如也的后院贫。

    但是,只要这话他不戳破,许抱月就能继续装糊涂。

    “西南那块,还空着,不知预备种些什么?”顾望津又道。

    许抱月直起身,连手上的沙土也没拍,恭恭敬敬朝他行了一礼,“五郎手上若是有多余的种子,不妨丢那里。若是合适,自会长出苗来。”

    礼毕话完,徒留顾五郎站在原处,对着远山的云杉笑了笑。得嘞,这小娘子不是藤蔓,大抵是那杉树,连叶子也是会扎人的。

    花婆婆在门后坐了有一会儿了,看他吃瘪,才招呼他过去,“你说你,何苦惹恼了人?”

    顾望津笑笑,从床底下摸出了柴刀,锃亮的刀面,映着少年郎难掩住的意气。

    “是我无能,话又密,是该恼了。”

    “你啊……”

    恼了也不急。

    儿郎都长着榆木脑袋,也不晓得伏低做小,说几句软话哄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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