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饵

    被惦念着的顾望津,此刻正在堂屋里,对着一大海碗汤面大快朵颐。

    连负责布菜的嬷嬷都笑了笑,老夫人也是欣喜的。五郎这样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巡街的衙役,本该是到了马安巷。可惜,半道被个萨尔人的小姑娘喊住了。

    “白山大人。”

    领头的,正是白山。

    他认得她,便让人停了下来。“怎么了?”

    古丽也学着汉人姑娘给他们行礼,随后才细声细气道:“这两日,我出来逛,才想起来我虽然没在市集看过他,但是,曾经看过他鬼鬼祟祟进了一座破院,也不知是在哪里作甚。”

    “竟还有这样的事?”

    “嗯嗯,我一人不敢去,等他走了,喊了几个小伙伴过去,才发现里头什么也没有,但又怪怪的,不知道他一人在空屋里做什么,一待就小半时辰,总不能是找个地方睡觉吧?”

    众人本也没将古丽当回事,她越说越像那么回事。不等白山发令,有人更是提议道:“丰州干旱,保不齐有人在屋里挖了暗道。”

    古丽也是点点头,很是热心道:“那大人们要去查一查吗?过两日,我可能要随我阿爹回去草原的毡房住几天。”

    草原广袤,逐水草而居,要再找个人,可不简单。

    这一番话,更是坚定了他们要去查看。

    方才提议那人急着在顾家面前露脸立功,当即自请去看。

    但是巡街的小队也不能尽数去了。

    如此,便只有白山和另外一个木讷的留了下来,照常按着各处街道巡视,不久,他们就听得那熟悉的吆喝声,白山心里暗暗叫苦。

    许家娘子不是和五郎熟识吗?五郎怎么都没告诉她,丰州内城不是所有的巷子都能去卖酪的?

    他们还在慢慢推车、吆喝,白山小跑着追上去,如实告知后,许家姐弟也知分寸,说了好一通告罪的话。

    白山素来是好说话的,忙忙摆手道:“这些内情,一时不知晓也是有的。你们的酪卖完了吗?”

    “还没呢……”许抱月一脸苦恼,“我想岔了,以为这边没什么人来,生意定是很好的,险些闯了大祸。”

    “无事无事……嘿嘿,我帮你们推着出去……”

    白山笑得过分灿烂,不外乎是前几日许家卖酪时,他都当值,不好买一碗。

    就连李思都吃了,自己不吃怎么行?

    出了巷口,趁着左右无人,他又嘿嘿摸出一枚铜钱,“小郎君,给我来一碗。”

    许平安瞧了一眼二姐,还未应下,转眼间又多了一枚铜钱。

    只听那位木讷的衙役也低声说道:“我也要一碗。”

    许抱月不禁轻笑,示意平安收钱,自己已经掀了布巾开始舀了酪。

    好极,饵料的任务全面完成。

    *

    顾五郎骑着白鹤出府闲逛时,正遇着是卖酪的许家姐弟。

    许平安见他在马背上笑着,也莫名跟着笑了笑,“五郎,你要吃酪吗?”

    顾望津为逗他,婉拒了,“我今日来得急,没有带钱。”

    “那好罢。”

    “……”

    许平安很是实诚停止了招揽他,又翘首看看往来的人是否有意愿,全然将他抛在脑后。

    听得某人发出的嗤笑,许抱月只差大笑出声:小鹅子和小腿的友谊,岌岌可危。

    “剩了些,五郎吃一碗罢。”

    顾五郎翻身下马,若是他回一句:不必客气。想来这位小娘子也能推了车走开。

    说吃酪,也只是吃酪而已。

    顾望津不拘小节,接了碗,刚要吃,奈何顾家的蠢马咴咴叫着要吃一口,而许家的小马也盯得紧,就连最不该直视于他的小娘子,也睁着清澈的眸子,含笑看着。

    他当即哽了一口气,拍了白鹤一掌,再借故侧身,仰头就灌下了。

    意犹未尽之际,白鹤咬着他袖子,要舔那碗。

    “五郎要去店里吗?”

    “嗯,算算日子,今天应该要来一批货——”

    话未完,那个不拘礼的小娘子眼更亮了,他不由喉头一热,再将话说完,“毕竟是挂名在店里帮忙的伙计,总是要过去上工的。”

    许平安这才认真看他身上那件粗糙的褐色衣裳,露了个笑给他,“那我们就不耽搁你了,快快去罢。”

    言谈几句,全然不提狄夫人的事,好似今日他们进马安巷,全是误打误撞。

    *

    段明在酒家坐堂时得了消息,脸色僵了一息。顾五郎,竟比他料想中难对付。

    他把手边的账本合上,换到了另外一侧,往来的人便也了然,当即吩咐人转移。

    申掌柜在高处蹲守着,自然不单是为了确定这一处的窝点。

    内城的舆图,已然教五郎圈了好几处出来。今日这招,叫引蛇出洞。

    或者,在那边看来是打草惊蛇。

    可这蛇躲在深处,不惊一惊,怎能知晓竟还学了兔子,挖了多处洞窟呢?

    *

    今日,大抵是为了犒赏他们以身为饵,顾五郎陪他们走了一段路,走到了城郊的屠户家,用萨尔话同他买肉。

    许平安在院前,不无艳羡看着,又低声和许抱月说话,“二姐,五郎怎么什么都会啊?”

    许抱月心道:世家大族,好些东西是家学渊源。小鹅子会的,其实也不少,只是人外有人罢了。

    “他尚且年长你好几岁,等你到了二十,自然也会了。”

    许抱月贴心宽解道。

    这话落入提了半片羊肝过来的人耳中,不免促狭道:“平安小郎君到了二十,自然是会的。只是我前些年就开始学了,你如今的年纪正正好。”

    许抱月或是福至心灵,竟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了些许争风吃醋的味道。

    好极,两个平安,打起来!

    也是他们的笑谈,里头的屠户听得声,追出来看了看,目光更是停留在许抱月身上好一会儿,随即咧出嘴笑了笑,叽里咕噜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萨尔话,再拉着顾五郎,示意他等会。

    不多时,两条尚且带着肉的羊骨头就这样送到了顾五郎手上,他又好一番叮嘱。

    顾望津亦是含笑颔首,再拱手谢过,同是用萨尔话回:“来日娶亲,一定来请。”

    许抱月便是不懂。但是吃过的猪肉多,也见过很多猪跑,那屠户的心思也明晃晃的——看她,再看看顾五郎,欣慰得同老父亲似的。

    古人的拉郎配呢。

    等到许平安追问他又说了什么时,顾望津更是笑得粲然,随口敷衍道:“我向来是一人上门来,今日多了你们,他好奇出来看看。”

    “原是如此。”许平安点点头,试图尝试复原那两句短小的萨尔话,“那你和他说的什么,我也想学学。”

    这会儿,顾望津仗着身高,按了按他脑袋,再一脸促狭瞥着许抱月,黑眸似是会说话——这可是你亲弟弟自己问的,不干我事。

    “我说,多谢你了,下回见。”

    许平安对此深信不疑,接连尝试了几回,总归有些别扭,还虚心向他请教发音。

    轮到许抱月揶揄看着他,他便是少年心性,好歹也是个君子,她还不信他能将那些话旁若无人说上几回。

    到底也是许抱月低估了他的脸皮。

    “来日娶亲,一定请你。”顾望津当真是照着方才的话教了许平安,末了再加一句,“小舅子。”

    许平安跟着念了好几回,尚且邀功似的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最后这个是我的名字。”

    “咳……是的……”

    顾望津忍笑忍得辛苦,连许抱月也看不下去,她不在意脸面是一回事,可也别把她当傻子把玩。

    “今日又沾了五郎的光,午食我打算做几道羊肝菜吃。五郎要去上工,想来是不得空——”

    “空的。”

    顾望津全然接下她的话,又是笑得一脸粲然,“店里的事再忙,歇晌吃饭的功夫总是有的。既然许娘子盛情相邀,望津岂有推辞之理,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

    许抱月闷闷应下,许平安接过东西,尚且笑眯眯和他道别。

    “五郎慢走,白鹤慢走。”

    白鹤走得是真慢,蹭了许抱月好半晌,终是没讨到好东西吃,咴咴叫了一路,顾望津翘着唇角,难得也没训它。

    *

    城里未完的筹谋,就不关饵料们的事了,许抱月很有自知之明,拎了羊肝在后院清洗着。

    花婆婆依旧不出门,但时不时会拄着拐杖在院墙这边,和她说说话。

    不外乎是虎着脸让她记得去打水来用。

    “你家小郎君那身板,再累坏了,只怕长不了个子。到时候,便是要说亲,也要教人看低一头。”

    许抱月只一味应下,而过来打杂的许平安当即踮了踮脚,又用手掌比了比个子,再悄悄和二姐比一比——女子本就比男子矮些,他比二姐还矮了一头呢。

    他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很矮么?可恶,她心里不知笑了我几回。”

    她——古丽,口直心快的萨尔族小姑娘。

    许抱月只当没听到,宽慰道:“男子身量本就长得比女子慢些,你多吃些饭食,每日这样走动,晒足了日头,过两年,很快就抽条了。”

    “……好罢,我晓得了。”

    许平安难得是口不对心应着。二姐只怕是把他当成了地里的小苗,未曾听过长个子还要晒日头的。

    他趴在水缸边,看着水波晃动的影子,好一番唉声叹气。

    青春期的小烦恼,许抱月很是理解,也不劳烦他打水,自个儿拎着水桶翻越土墙,光明正大查看那口老井。

    后院背光,早起泄洪时,她总是看不大清楚。

    这会儿,隐隐可瞧清底下隐隐晃动的水面。

    花婆婆难得有了一样可以回报给许家的东西,话也多了起来,“想来这井比我还会待客,看新邻入住,忙不迭来水了。”

    许抱月捧场道:“想来是随了主人。”

    花婆婆又笑骂一句:“贫嘴。”

    许抱月说是来打水,实际也为探查这井的水是活的地下水,还是她积攒的那些灵泉。

    和金手指相处了大半个月,她仍是没理清它的脾性。意识里,盛水的容器,还是长姐送的那个精致小巧的梅花瓶,一手可握,然而,不管她白日如何用,夜里存满了总会溢出来。

    唉,头两日缺水时,它倒是慢慢吞吞的。

    如今,家里的物件渐渐齐整,这水量倒是越发大了起来。

    纵使早起往井里泄掉大量灵泉,翌日也不能睡个安稳觉。

    意识里,总有一个滴答滴答声,扰人清梦。

    “许娘子。”

    花婆婆出声喊了暗自思忖的人,许抱月连连应道:“是,婆婆你说。”

    “我眼神不大好,听平安说你在院子里种了不少的菜蔬,反正这井,我们也不能明着用,你不妨多打些水去浇一浇。”

    她在城西生活了大半辈子,不是没有尝试过自己种些菜蔬,最后白白浪费了种子,也白白期待了一场。年轻力壮时,翘首等着家里平反。

    “后山的小坡,你们若是要种,也尽拿去。”

    闻言,许抱月更是喜笑颜开,谢过花婆婆,又喊来郁郁的小鹅子,把开荒的重任交给了他。

    许平安也高兴得忘了身量的事,一味打量着山坡的大小,该如何何处开。前些日子去荒地那边,暗暗学的,可算派上了用场。

    然而,真要动起手来,许平安又苦着脸了。

    家里没有锄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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