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状复合

    天刚热起来,又下了一场雨,禄水河道都被冲得越发宽阔了。

    顾望津领着许家姐弟出门,郑夫人今日已经没有闲心出来打趣许抱月了。

    昨日她去县衙打听过了,秋兰没有寄信过来。

    这与出发时说好的不一样。

    石屋那位古怪的瞎眼婆子,他们都是听过的。家里的人都死绝了,就她一人,搬不了家,平反了也走不了。

    她断断不能如此。

    今日,就在家里干着急,连郑芳芷做绣活也不催了,一个劲和她说话,“芳芷,你说,你长姐不能也是遇着了什么事了罢?一封家书,也用不到三个月……难不成,她一时糊涂,等着我们到了才叫人送?即便如此,也该到了吧,亲家势大,底下的人不能糊弄了严家的差事罢……”

    郑芳芷也只能是偷闲歇了歇手,忙不迭宽慰母亲:“长姐思虑周全,定然不会如此,或是有旁的原因的,像前儿才突然下了一场大雨,母亲且宽心,再等等……”

    “再等,怕不是要熬成老婆子了。”

    ……

    郑家的忧愁,许抱月无法感受。

    今日顾五郎带她和许平安出门,是为了那片荒地。

    许抱月瞧着他甩得轻快的发尾,叹了一句:亏我是个积极向上的女配,老天还赏了我一个金手指。否则,该教你的苦心打水漂去。

    顾五郎后脑勺也是长着眼的,当即回首,问道:“依许娘子看,他们的种法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农户将地挖出一条条齐整的土沟来。玉米需要排水沟,这种法,自然没有问题。

    许抱月想着狄夫人送的那块老面,要没了它,家里也不知怎么发酵呢。这人,不管是真在段家养尊处优,抑或是遭了不测,她都得求一个准信。

    “平安,你往前走两步。”

    “好。”许平安只看了一眼二姐,又吸饱气,鼓起胸膛,瞪了一眼顾五郎,这才依礼告退。

    顾五郎也跟着吸了气,再望望天,“你家小郎,可真有生气,不错。”

    许抱月再一叹:他那是真生气。

    “丰州的田地,我不晓得是在哪里,上回去索尔家——下田巷,种的是麦子。”

    “城西往外,便是归阳山,山外是戎狄常来活动的地方。农田多是在城东和下属的乡镇。丰州是第一关,种太多粮食,万一不好了,也不知是收到了谁的口袋。”

    大抵是仗着许平安走开了,就她一个小娘子,顾望津言辞大胆,许抱月也随之笑了笑。

    便如陈将军,出城刺探敌情,无故失踪,而被诬为投敌。也不想想,若是真投敌,何不献城而降?只带了亲卫去,如今生死未卜,教有心之人大做文章,家破人亡。

    想着女主后来的荣宠,似乎也是与之相关,许抱月再叹一声,指着那些个挖土沟的人,“我养在南边,不晓得丰州能否种豆,偶然听人说豆子可以和玉米交错种着。”

    “交错?”

    “是,带状复合种植,改单一作物为高低作物,只需稍稍扩大玉米间的行距,中间种上大豆。在能保证玉米不减产的同时,再增收一季大豆。丰州样样金贵,何况是肥料和水?”

    这是后世农业的创新种法。许抱月便是豁出去了,也得保住小命。“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五郎既是信得过我,由我来育种——那么,可否也划出角落的一块地,试试我说的种法?”

    “高低错落,节肥省水,此法甚妙。”顾望津略略歪头思索,忽而粲然一笑,“带状复合,名字也取得极好。”

    这名字也不是她取的。顾小腿的重点是不是关注歪了?

    许抱月口未张,顾五郎已大步走了过去,示意他们停下来,“原先是我不会种地,一时想岔了。现下想通了,我们再在两行玉米间种一行大豆。”

    农户们是受雇而来,东家说种什么,他们自然就种什么。

    只是,顾五郎年轻,又和气。有一个老汉试探着问:“往年我们种地,种多了,土地难免疲乏,是得让它歇一歇,但我们的肚子是不能歇的,就会种些别的,来补补缺。”

    生怕这位贵公子不大懂,老农将种地经验一一道来,再小心道:“若是五郎也立了那什么状,不如,一半用来种玉米,一半来种豆子。”

    “军令状。”

    顾五郎替他补上了话,再笑着拱手道,“有你们这样尽心替我打算,我便是立了军令状,也不怕。”

    “五郎客气了。”

    “不过,我是夸了口,要教秋收时,也跟着献上一份粮食给定远军,也请祖母尝尝。还请老丈就依着这法子种罢。”

    “是……”

    丰收便能在顾将军和老夫人面前露脸,众人更是卖力。因是从前没这样种过,特意请顾五郎在一旁看着,那距离是要留多少合适。

    顾望津也没把许抱月落下。

    这会儿,许抱月没再藏私,来回走了几步,将他们挖的沟数了数,再蹲地上,举目四望,没有石块,没有树枝,手指顶用,好一番计算。

    她蹲着,那些老农会种地,但都不大识字,也看不清她算什么。

    今日,申掌柜也赶了过来,仗着年纪大,无需避嫌,便凑前看了看,随后才恍然道:“许娘子在算地的大小啊……嗯……这数,虽说差了半丈,但大抵是一样的。咦,五郎不晓得吗?怎么还要亲自算一遍?”

    于是乎,顾五郎又故作茫然,粲然一笑,“许娘子,也没问过望津,是与不是?”

    许抱月起身前抓起一把沙土,只恨不能撒他鞋面上。

    申掌柜揭了小主子的短,也不怵,随后又领着人到棚子里,一路笑呵呵的,“许娘子要用笔墨,尽管来拿,怎么好在沙地上写,伤了手就不好了。”

    许抱月也不和他客气,径直说道:“这地,原本只想种玉米,种子也泡发好了。但我这有个新奇的法子,能让原有的种子也种下,再种些大豆,既能保证玉米的产量,也省了水肥,多些豆子来添补一二。”

    “竟有这样的法子?”申掌柜又一脸促狭,“五郎是哪里寻觅来的能人,做菜的手艺极好,还是个种地能手?”

    老狐狸这样满意,许抱月也不和他们客气,带状复合种植,方才她只说了个大概,具体的行距、株距,她都没有说,底牌还没亮出,便有底气说出自己的条件。

    “小女,不是圣人,这法子不白给,但有所求。”

    “无碍无碍,这买卖嘛,就是一买一卖,钱货两清,大家都安心。许娘子请说。”

    申掌柜应得倒是格外的爽快,但光靠他,也不足以找到狄夫人,许抱月又看着顾五郎。

    顾五郎亦是淡笑不语。等了好半晌,这小娘子,终是提条件了。

    “这法子,我听着极好。自然是不能白拿,许娘子但说无妨。”

    许抱月这才指着土屋那边的方向,“我们流放的人里,有一位夫人,姓狄,前几日,我们一同进了内城,她说要投个远亲,随后再无音信。”

    这样一说,申掌柜便也了然,“哦,要寻人啊,许娘子你算是找对人了。这城里,就没有老朽不认得的,何况还有五郎在……”

    “……她的远亲,姓段。”

    许抱月怕老狐狸闪了舌根,径直说了。

    “嘶……莫不是——那个——段?”

    丰州的段家,还能有哪一家?

    随着这位小娘子点头,申掌柜是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拱手行礼离开,“许娘子的法子,和食方一样,都是家学不传之密,为请二位放心,老朽亲自去守着。”

    段家的事,自然是由顾五郎亲自去办。

    他这样谨慎,剩下的两人反而是齐齐笑出声来。

    顾望津嗤笑,小腰一叉,眉飞色舞,“如此一看,我的人品不可谓不贵重。幸好许娘子方才没将法子说清,否则,教人白白拿去,该上哪说理去?”

    这便要应下。

    许抱月也不费笔墨,直接去灶膛摸了块没烧完的木头来,边画草图,边道:“我也知五郎是男儿身,打听女眷的事不大方便。我只求一个准信。”

    “而后呢?”

    顾五郎歪着脑袋,看着她运笔——炭自如,全然不像情报里说的,二娘子平庸,不通文墨。

    会藏拙,那他便更有兴致与之相交了。

    “若那位夫人在段世伯家,娘子还有什么妙计将人救出么?”

    许抱月动作不停,反而是笑了笑,也跟着故作糊涂,“五郎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原先不是说段家是仁善之家,怎么人在那里,反而是要救出来,倒像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

    顾望津难得沉默失语一瞬。好个伶牙俐齿的小娘子!

    这话题,便也这样揭了过去。他拿起那张草图,边看边道:“二加三玉米大豆种植法。”

    这名字,比方才那什么“带状复合”更容易记。

    许抱月也拍了拍木屑,起身解释道:“是,用这法子,扩大了行距,每一株之间,倒是可以挨紧点。约莫一丈宽的地,先种一行玉米,隔一尺三寸再种一行,随后是隔两尺一寸种第一行的大豆,豆子间隔一尺便够了,种下三行的豆子,再种两行玉米。”[1]

    天色还早,朝阳还没升起,棚子略略暗了些。顾望津握着手里最最廉价的黄纸,眸子里闪着亮光。

    尽管此刻,玉米和大豆还未种下,但他晓得,这法子,即便在这块荒地不能达到预期,也是土地贫瘠的缘故。若换了别的地,只怕能多好些粮食。

    正如眼前的小娘子,拒了家里厨娘的差事,在市集受挫,也不自怨自艾。于旁事,也是精通的。

    他在归阳山脚下,发现了一块璞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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