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兵2

    掀掉棋盘之后,梁择好像也被自己吓傻了,懵着一张脸看着对面的文棠。

    他该庆幸这是个不正规的校际友谊赛。如果是什么叫得上号的正规赛,他这毫无竞技精神的举动铁定禁赛三年起步。

    但文棠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她这人很钝,不急不恼不发火,显得有点冷漠,只向裁判问了一句:“算我赢吗?”

    裁判张着嘴半天没说话,下去跟主持人和几个老师商量去了,丢了两个小孩在棋桌边。

    “你……”梁择下意识开口,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说什么还没想好;文棠一眼也不看他,弓着腰去捡落了一地的棋子。梁择怔了怔,蹲下去和她一起捡。

    第一面见文棠,梁择觉得她很可怕。在梁择的认识里,上初中的女孩,大多是阳光开朗有脾气的,尤其是国际中学里的女孩:穿精致可爱的小裙子,勤奋爱笑又多才多艺,闹脾气也是追着男孩从走廊这头打到那头,做什么都像做游戏,无忧无虑的。

    但文棠不一样。

    她穿着旧厂中学那件又大又丑的校服,眼睛遮在留海下。旧厂中学那种在他们眼里不算学校的学校,一个年级一两个班,一半学生的家庭都在温饱线上挣扎。你看着她,几乎看到她身后散不掉的阴霾和压抑。

    梁择想道歉都讲不出口。他总觉得就算说了对不起,她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裁判和主持人回来了。主持人抓起文棠的手高高举起来:“我宣布,本届校际国际象棋友谊赛的冠军是,旧厂中学的文棠同学!”至少这一次她没再把旧厂中学四个字念得那么刻意。

    现场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亚克力做的奖杯挺漂亮,外观是一颗透明的士兵棋子,士兵脖子上系了条红丝带,好像要把它勒死。文棠随手把它丢进文一鸣那口巨大的帆布口袋里。

    她的目光从观众席的这一头扫到那一头。

    “别看了,没来。”文一鸣的腔调很欠揍,“这种话都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文棠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可能觉得有点丢份,又淡淡地补充一句:“没当真。”

    “虽然周小米没来,但你老爸我可是来了。”文一鸣赶紧说。

    “嗯。”

    “你所有比赛老爸都绝对到场。”

    “嗯。”

    “死孩子。”文一鸣推了她一把,“赢了还给老子摆脸。”

    出了赛场走到大厅,就看到眼熟的几个人等在门口。哭得鼻子红红的梁择束手站着,看来是被骂惨了。文棠当没看见他,一径要走过去,就听见那个很有派头的老人对梁择说:“梁择,去给那个同学道歉。”

    梁择就一颠一颠跑到她面前,眼睛红得像兔子,抽了一下鼻子才瓮声瓮气地说:“对不起我错了。”

    文棠局促起来,退了半步:“没关系。”说完就想走,被文一鸣拽了一把才顿住脚步。

    梁择回头看了那老人一眼。老人还是一脸严厉,没一点缓和。梁择也退了半步,然后猛地一个九十度鞠躬,大喊:“对不起我错了!”又使劲掏口袋,掏出一把什么东西塞到文棠手里,“请接受我的道歉!”

    浮夸。文棠在心里说,低头看看手里。几块看包装袋就很上档次的糖。

    “不用了,我不吃糖。”文棠说。

    文一鸣又拽了她一下。文棠想起来之前他说过,有些时候推拒别人的礼物也是不礼貌不领情的表现,犹豫了一下便拿着了,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梁择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老人,这才如蒙大赦地跑了。

    文棠将文一鸣那口帆布口袋扯下来,把糖又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梁择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女孩和她父亲出了大厅,走向不远处一辆风格粗犷的摩托,戴上头盔轰隆隆地扬长而去。

    “这都什么人呐。”那位珠光宝气的太太,也就是梁择的母亲,对着那辆冒黑烟的大摩托眯了眯眼,“小姑娘一点教养都没有,那男的看着也不正经。您还非让小择去道歉。”

    “他难道不该道歉?”戴佛珠的老人一挑眉,向来是不怒而威的,伸手指一指面前这对男女,“要不是你们两个把他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他能做出比赛里耍赖这种事来?照你们这么教下去,他长大了是不是要翻天呐!”

    于是没人再说话了。

    梁择好像被吓懵了,还呆呆地看着摩托驶去的方向,半天没缓过神来。

    .

    摩托车泊在巷子外,文一鸣拉着文棠往家走。

    这里是老街区,房子至少是四五十年以前的了,从相对现代化的街区踏入这片地界,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年代,更是随处可见上世纪的东西:四角浑浊的绿色玻璃,涂满脏话、蜡笔画和小广告的灰墙,还有旧篷布盖着的废品堆。

    其实文一鸣不是一直住在这里。有时文一鸣和哪个女人在一起了,他也许会住到女人家里去,但这里是文棠唯一的家。他不住这里的时候会给文棠请保姆,因为他和女人相好的期间,通常都挺有钱。

    当然他也攒不下钱。文一鸣其实不穷,他有点小才华,会唱歌还会调酒,至少养活他自己和一个小孩绰绰有余,但一切落进他钱包里的钱来不及焐热就会被立刻挥霍出去,花得一丁点也不剩。他喜欢机车,喜欢黑胶,喜欢吃好东西,还喜欢打游戏买装备。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三十多岁的他还是看着很年轻,虽然不靠谱,也总是活力满满的。

    这也是为什么没有几个女人能跟他长久。

    文棠有时甚至感觉跟文一鸣比起来,自己像更老的那个。

    “二糖,吃牛排开不开心?”走在昏昧的长巷里,文一鸣和她闲聊。

    “还行吧。”

    “又拿了个奖,老爸得奖励你。说吧,想要什么,随便说。”

    “什么都可以?”

    “必须可以。你老爸我最近可有钱了。”

    文棠想了一会儿。

    “那你把周小米追回来。”

    文一鸣愣了一下,然后一巴掌拍到文棠脑袋上。

    “死孩子,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文一鸣大笑,“不行啊,你休想。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觉得她还喜欢你。”文棠说,“我觉得你也还喜欢她。”

    “你懂个屁。”文一鸣还是笑,但是点了根烟。文棠知道他一紧张就要抽烟。

    快下雨了,小巷里吹起凉风来,凉丝丝地灌进领子袖子。文棠把双手叉进校服口袋,踢踏着脚步,不再说话了。

    .

    旧厂中学是个很乱的地方,其绰号有“战场中学”与“菜市场中学”,一是骂此处学风混乱,小团体打架斗殴的事件时有发生,二是说这里的学生家穷,以至于整座学校沾了菜市场的味道。

    在这里健康且平安、不受任何欺负地度过初中三年是件挺难的事。

    尤其是文棠这样家庭特殊又性格不好的学生,更容易被一些坏学生盯上,或被普通同学排斥,成为众矢之的。

    以前在文棠班里也有一位父母离异的女同学,长相很乖巧,性情温温吞吞,就遭到过很严重的欺负和排挤,放学路上被一群混子堵着要钱,实在要不到钱了,又说要和她交朋友,推推搡搡的;后来听说又被几个太妹打过,到了缩在家里不敢上学的地步。她父母都不管,也就没人为她做主,最后退学了事。

    但文棠是个例外。

    以至于梁择和几个哥们蹬单车两公里来到旧厂区,想找个人把文棠骗过来,一百块的重金之下都没人敢帮忙。哪怕他反复强调不对文棠怎么样,也没人敢。

    此事可追溯到文棠刚上初中的时候,曾被旧厂中学的混混们堵过一次。六七个流里流气、校服穿得乱七八糟的街溜子把她堵在墙角,要钱。

    文棠倒是没挣扎,很顺从地掏了口袋里所有的钱交了出去。

    但文棠还是被打了。其中一个男生让文棠喊他一声爹,文棠咬了他一口。于是几个混子动了手,打完了还把文棠的雨伞撕烂。

    文棠淋着雨回了家。脸上擦破了一片,肚子上被打出一块淤青。

    此事之后是以传说的方式在旧厂中学里流传起来的。说是这六七个混混照旧在学校附近晃悠,突然被一群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社会青年揪着头发扯到一条偏僻小道上去了。

    这六七个混子当场吓得魂飞魄散。那偏僻小道上横着几辆机车,总共二十来个社会人把他们给堵在了中间。

    再怎么是混子,也只是在中学里横行霸道的中学生。真有一群染着头发、戴金链子叼着烟的成年人把他们给堵住,其中两个中学生当场吓尿了裤子。

    这当口,最前头机车上跳下来个青年,斜叼着烟,皮肤苍白、长发凌乱,帅得惨绝人寰。

    “谁打的我家丫头?”他叼着烟含糊了一句,“自己滚出来。”

    当然不可能自己滚出来,但其他几个战战兢兢的混子自然地看向了始作俑者。文一鸣把他揪出来,对着他屁股就是一脚,连骂几句脏话,最后加了一句:

    “小兔崽子,老子一根指头都没打过她,你能耐!这次二糖没大事,以后你们谁再打她主意,老子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被广而告之,经过那几个吓破胆的街溜子添油加醋一番,已经传成了文一鸣是社会老大哥,一个打十个,打起架来不仅帅,而且比电影里的功夫明星还强。

    其实文一鸣没把他们怎么样,顶多是把领头的那个踢了一顿屁股,吓唬了一通就放他们走了。

    从此旧厂中学方圆两里地,再也没有一个人敢找文棠的麻烦。

    这时候梁择还不知道这一典故,直到他把文棠堵在小道上的时候,跟在他后头的那一帮小兄弟们还都以为,梁择是要报校际赛上的一箭之仇,至少也是吓唬吓唬这个看起来很木讷的女孩子。

    几个穿旧厂中学校服的同学从附近路过,不由得对这边侧目,随即加快脚步逃掉了。

    街口堵人这种事在附近见怪不怪。但他们震惊于两年过去,竟然又出现了敢堵文棠的“勇士”。

    被堵住的文棠看着面前的梁择,面色有点难看,大概想到了当初被小混混欺负的经历,手捏紧了校服袖子,后退了两步。

    但是还没等她说什么,打头的梁择已经冲到她面前。

    九十度鞠躬的同时双手献上一张百元大钞。

    “棋神,请收我为徒吧!”一脸虔诚。

    这得是看了多少热血漫画。

    他身后的兄弟们目瞪口呆,纷纷石化。

    文棠也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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