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魅

    邙山·子时

    窗外弯月悬在天空,冷冷清清。夜里总觉得风声像是游荡的孤魂野鬼,却又觉得有时候自己才是活着的鬼魂。这里是洛阳邙山,周遭都是葬身之地,是百年后的归葬之所,以后也会跟祖先一起葬在这里。

    等清明就能出去祭拜父母,获得短暂久违的自由。起初数着日子过无比煎熬,后面若不是别人提,自己已忘记待了多少天。

    牢房里他只能听狱卒传传外面的流言蜚语。

    三年之间人事已大变。

    赵歆胁迫禅位自立为皇帝,改国号为梁,建元明泰。一举平定南方,实现天下一统,天下又恢复太平。昔日大齐皇帝被封为安定公,连同其母冯太后、妹妹晋宁公主一起幽禁于寓所。安定公关押两个月即一命呜呼,只留下母亲和妹妹相依为命。

    “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曾经誓言成虚言。本该与齐国一同殒灭,却苟活至今。可皇帝留着他的性命,无非是为名声着想,怕落得个谋害恩人、薄情寡义的恶名。也怕他一死,令人回忆起前朝,激起反叛的浪潮。

    而在韩璿被关押后,牵挂的族亲却从未来探望,只当人死了。同宗同族的韩安以丞相之位执掌国政,仗着他的权势,那些曾经依附于自己的亲族皆裂土封侯,更有甚者迎娶公主成为驸马。韩氏依旧是河南名门,与从前别无二致。

    但忠于前朝的人、他的亲信,都一一离去,或死或流放。而这些都是后来,那个大发善心的守卫说的。

    至于韩璿所思念的人,更是毫无消息。

    从那天皇宫被赵歆的人马攻破,从宫城大乱,自己受伤躺倒在城墙的楼梯。昨天的琵琶女让他想起曾经那个名叫阿靖的女子为他弹的龟兹乐。不知道现在她是生是死,是否逃离宫禁,脱离官奴的身份,去向自由自在的地方。

    “我们离开朝阙,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我是齐国的臣子,我的生死由不得自己决定。”

    离开,自由。

    这些都是与他无缘的字眼儿,从一开始就失去了选择的自由。即便是折腰、变节,向皇帝臣服,朝堂之中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继续囚禁到死还是重返朝野都是艰难的抉择,但是也只有这两种抉择。

    “咚咚——”

    他的思绪被打断,“请进。”

    “有人要见你,跟我来。只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看守绷紧神经,死盯紧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一个不留神让他溜了。

    在这关了几年,能踏出庭院的机会少之又少。没想到看守竟带他到边地坟头的荒野,微弱的月光和黯淡的灯不足以照明前方的土路。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平民百姓的安葬之处,以及零星的鬼火。

    不过片刻,夜里雾气袭来,前面领路的看守一转头的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韩璿喃喃道:“人呢?怎么突然不见了?”

    这一带他从没来过,回去的路倒是记得,只是自己回去而看守丢了,要平白生出许多是非。“还是找人重要。”

    继续向前走,林地茂密许多,无路可寻。韩璿觉得不妙,要往回走。谁料四面八方几乎分辨不清,来时的方位是朝西南又向东南。雾气太浓,无法从星象判断,只能勉强从树木、石头辨位。

    林子树枝杂乱,时不时就会勾到衣裳。

    “怎么这路还是不对,不是刚刚来的那条。那守卫莫不是要把我困死在这里。如果有司南或者罗盘在就好了,实在是我大意了。”

    忽然来一阵风,吹散了雾气,朦胧的林地略显清晰。

    “走了走,居然踟蹰原地,真是怪异。”

    手中连根蜡烛都没有,全靠摸索前进,前方豁然开朗,却是为衬托一座孤坟。周围是稀薄却能拦住人的雾,仿佛要把他留在这里。

    “虽然是荒芜之地,但却有人为其神道碑,不知道是哪位前人。”

    看起来是下葬不久。甚至还立有神道碑,只可惜被人为破坏严重,碑亭整个被拆掉,碑上面的文字也故意毁了大半。

    他正要细看,忽然后面传来一声,“你,你是谁?”

    韩璿忙回头去看。那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女子,帷帽遮掩她的容貌。他忙说:“贸然闯入此地,请恕罪。鄙人洛阳韩璿,表字季衡。”

    “晋公?”女子似是勾起回忆。

    “今已是阶下囚。”

    她掀开帷帽,露出悲伤的面容。“妾姓李名瑞卿,来此祭拜夫君。”说罢,女子拿着供品,长跪坟前。

    韩璿见状,也跟着拜了拜。他也不想打扰先人,就靠礼节来弥补一下。

    “妾知君枉死,无奈无力为君洗刷冤屈。愿投黄河化为怨鬼,替君报仇。”

    冤枉?

    韩璿心生怜悯,但可惜有心无力。

    瑞卿埋头涕泗横流,又捶地发泄怨愤。

    韩璿安慰道:“逝者已逝,请娘子节哀。”他掏出丝帕,递给她擦拭眼泪。

    她草草擦了脸,垂头说:“晋公快离开吧,我夫君乃是谋反的逆贼,如果被外人看见则性命危矣。”

    荒山野外哪来的闲人?

    “不必担心,我也算是那‘逆贼’之一。娘子如有冤屈不如向我倾诉一二。”

    “夫君是左卫中郎将许仁则,因曾侍奉魏王,被同僚诬陷参与魏王谋反,坐罪而死。”女子说着又哀嚎不止。

    魏王是今上的从兄,无能庸碌,靠着皇帝提携才有今天,后来不自量力在凉州起兵反派,不到两个月就被属下所杀,妻子坐罪而死。“谋反要脱罪,难上加难,除非有确凿证据证明清白。但即便证明其无辜,恐怕也难以恢复清白。”

    “晋公说得明白,我自知无力改变现实,才一心求死。”她倒地恸哭不止。

    韩璿只说:“若许公泉下有知,定不愿你为他而死。如若我能帮你,必会竭尽所能。”出于同情,他伸手扶起她。

    瑞卿顺势把书信塞到他手里,“这是我夫君未发的书信,本来是要向将军告发魏王谋逆,谁料老天如此捉弄人。希望这封信能有朝一日洗清他的冤屈。”

    上面写着:《许仁则上裴将军书》,如此重要的函封书信竟轻易给了他。“韩某恐怕不便私拆......”

    突然来了阵风,书信险些吹飞。风也吹散了云雾,月光透到林子。韩璿抬头看向女子,皂纱露出一点缝隙,里面竟然是枯骨。竟然是白骨所化的女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诡异之事。

    韩璿身上一阵恶寒。

    回神时才注意到瑞卿面容完好,自己并非与骷髅谈话。

    这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晋公怎么了?”

    “啊,没什么,夜里风有些刺骨。我该去找人了。”

    月光渐渐消散,他是时候该去寻找那个带路人了。

    瑞卿说:“这里深山野地的,迷路的人未必能找到回去的路,一不留神就会遇到山鬼。我知道到出去的路,不如跟我走一遭。”未等他答应,瑞卿拽住他的手。“快走吧。”

    她的手很温暖,并无恶意。尽管韩璿非常尴尬,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她走了。

    一路上树木逐渐开阔,能看到漫天星光。

    忽然有人拍了拍肩。

    “都过了一刻,你怎么还杵在这?”

    韩璿猛然回头,竟然是带路的那个看守。转眼间,从野外回到□□他的庭院。“什么?我怎么在这?”

    “许你在庭院转一转,怎么还反问我?”看守不耐烦地啐他。

    “刚刚不是你说有人要见我?”

    看守坦言:“谁会为了一个幽禁在这的犯人到这地方?圣人也有命令不许任何人来看你。除了有着一片仁心的丞相念在与你是血亲的份上每月给你写封信,你看还有谁在意你的生死。纵使你金尊玉贵的生,以后也要在邙山孤零零的死。放风完了,就快回去,你不休息我还要睡觉呢。”

    韩璿咬紧牙关。像韩安那样的人,如今居然成了大发善心的大仁者,韩璿已是快气死过去,只回了句:“劳烦你了。”后转身而去。

    等回房换衣裳时,发现衣袖有些勾丝,好像是被划过的样子。随后在怀中摸出一封信,“难道刚刚那一切都是真的?”

    仔细一看,正是那封信。

    他顿时激动不已,导致猛地咳了几声。

    “上裴将军书,裴将军......”韩璿冷笑不已,“洛阳,我终究会回去。”

    他有了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一个能让他出去的绝妙时机。

    “看来我遇到的不是鬼魅,而是恩人。既然你帮我一把,那么我涌泉相报。”

    韩璿迅速找出纸笔,奋笔疾书写了满满几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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