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人

    洛阳太微城丽景门之上,能一看皇城全貌。可他在城墙伫立,是作为囚犯的挣扎仅此而已。

    赵歆逼迫前朝小皇帝禅位,皇城里忠于前朝的官员大多未能逃脱。韩璿也一样,逃不过命运。但对于洛阳城而言,它已见证过这悲凉又奢靡的皇城所发生的无数腥风血雨。只不过因为这里是他初次见到当时还是守卫的皇帝赵歆的地方,皇帝顾念当年的救命之恩,所以特地选在此处。

    皇帝以爱才惜才为借口,出于旧日感情打算网开一面。

    前齐国三世而亡,韩璿父亲追随开国皇帝,得封晋公,位极人臣。韩璿其人则与二世深交,二世待他有知遇之恩,甚至有着能让他叹言“生当陨首,死当结草”的情谊。并且二世临死前托付重任,让他辅佐小皇帝。可是很快他就被放逐敦煌之地,远离朝野。等到他回到洛阳,一切都变了。

    “季衡,数月之变,何至于忧伤至此。幼帝并非明主,其人忌惮贤良,喜好淫乐,朝野上下无不疏远帝室。”

    “不是忧伤,实乃感慨国朝气数已尽,才令国祚旁落。”韩璿背身望向远处西宫,楼阁亭台一如往常。

    “天命所归,如今日你我之处境。”

    韩璿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他握住剑柄,唯有一瞬便是死亡。加上他胸口受的箭伤,已是踏上黄泉路的人。

    赵歆察觉到那股决绝的念头,立即按住剑柄,防止剑出鞘。

    “季衡,你高门之后,阀阅之家,世代公卿,又有肃雍之美,与我这等寒微布衣之徒有天堑之隔。可却追随庸碌无能的黄口小儿,视朕如逆臣,还想发檄讨伐于朕,实乃不顺乎天命。”

    “天命不在一人之身,我深受先朝厚待,结草衔环,今日愿以一死而已。”剑声如霹雳,寒光映照四周,引得皇帝亲军马上持刀靠近。

    赵歆见状呵斥道:“退下。”

    韩璿什么也没说,直接往脖子上抹去,却拗不过赵歆的力气。宝剑悬在半空中,令手下将士心悬着。

    “你死,你全家三百余口,连同门生故吏,便是同曹爽家眷一样的下场。你乃是晋公之尊,怎么如此不顾惜亲族。”

    韩璿喃喃道:“夷灭三族......”

    “就算你不与朕为敌,你的亲人不也起兵反叛。你族亲之中,唯独韩安顺从,除了他以外,不都是乱臣贼子吗?”

    赵歆的手劲愈发大,在韩璿遐思这片刻就被夺走剑。登时,剑贴近他的脖颈、脸颊。“你若称臣于朕,为朕所用,你还是晋公。但与我为敌,就等着囚禁到死吧。”剑已在眼前,是生是死全由韩璿自己决断。韩璿手攥紧,狠下心,飞速握紧剑柄,殷红的血如泪泉涌。

    皇帝为这般刚烈的举动震惊不已,血甚至还溅在他的龙袍上。剑径直脱手,从而落到韩璿手中。

    韩安早已赶到城楼,看见此情景,怒道:“韩璿,你糊涂啊。左右还不拿下。”甚至不等属下,他就健步上前拽走利剑。

    韩璿以为随意划开脖子便结束了,却仅仅在肩膀上划出深深的血痕。“丞相,我们各为其主,为何不放任我了却残生?”他脆弱地质问韩安,迅速的失血让他无力应付,歪倒在地上。卫士随即按住,却发现人已昏死过去。“”

    “韩璿你——”韩安气不过,赶忙叫人抬去救治。“臣这就命卫士看顾好犯人,陛下无需顾虑。”他还镇定了下接着说:“人生如逆旅,辗转一浮萍。既然是浮萍,那何曾由自己做主,可见韩璿是彻头彻尾的糊涂人。”

    赵歆应了下,他的手上还沾着韩璿的血,那刺鼻的血腥,恐怕永远也不会忘却,赶忙擦掉,整理下衣冠,可也是故作姿态。就是曾经出生入死的军人,他也一样被刚刚的惨剧吓得心惊肉跳。所谓忠诚,竟能让一个人奋不顾身,不顾一切地寻死,哪怕血溅三尺,化作一条亡魂。

    “将晋公废为庶人,羁押在邙山馆阁内。”

    ————

    三月初,庭院里梨花成雪,仿佛看到那日在扬州看到的琼花。可这里是洛阳,离扬州有千里之遥,且这不过是因花追忆往昔,寄托一点眼下微不足道的思念。

    尘世繁华终落寞,此间自是凄凉地。

    韩璿望着梨树,一转眼三年过去,他已习惯软禁的生活。仰头仅见四方的天,萧条、冷清、寂寞的庭院以及默然监视着的看守。

    刚被关进这与世隔绝的别苑,他还时常叹喟自己命运之多舛、国祚之衰微、山河之飘摇,逐渐地,不过如那句“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俗话罢了,渐渐淡漠了情感。

    看守的士卒是从羽林卫调来的精锐,亦是当今皇帝所倚重的亲军。他们就算能同情他失去故国的悲伤,亦不能理解为何对后主小皇帝一片忠心。在众人眼中,他不过是不识时务的愚蠢之人,是因家族显赫而苟延残喘的阶下囚。韩璿抚摸梨花,他的余光能看见守卫握紧金刀加强了戒备。

    韩璿握紧飘落梨花,随即朝士卒笑笑,“这位仁兄,敢问现下洛阳城可有故事?”他躬身示好,以求这些人能放松一刻。

    “故事?我看是妖魔才对。且不说一年前发生在京的奇异事,到如今洛阳已是暗藏玄机。”卫士倚着墙,无精打采地说。

    “什么玄机,莫不是甘露殿里遭了邪祟?”

    不敬的言论脱口而出,但卫士习以为常了,因为三年来他说过数不尽的反叛言论,甚至他们还见过他长篇大论的讨贼檄文。

    卫士习惯地忽略掉他的狂言。“说是邪祟作怪,不知道遇到什么妖魔鬼怪,到皇城里面闹鬼。”

    “为什么选在皇城闹鬼?一群纷纭官吏云集之所。部、台、寺、监。非为无可奈何之事,鬼怪恐怕也不愿去吧。”韩璿掰手指头掐算。

    “我说你是高门士族,不懂那人情世故,真要是常人怨恨非常,化成厉鬼,就是皇帝老儿也得挨几下。”

    “嘘!”韩璿笑着让他住嘴。

    卫士赶紧捂嘴。

    “闹鬼与否,而今与你我无关。我是天地间一庶人罢了,被在这里,倒也清静得很。”

    卫士笑道:“只怕公不得清净之所,我曾听闻这回是从西域使团那儿招了邪,公曾经经营西域,若这次牵连进去,恐怕凶多吉少。”

    “细说。”

    “听闻那火焰山南麓的高昌国,献上高昌乐舞,其中有个乐伎,以一手琵琶名扬西域。传闻大都护曾向高昌国王索要此人而不得。后高昌国灭,国王及其亲族被押解到京,此女也送入掖庭为奴。据说,她有碧色的眼睛,能看到阴阳两界......”

    韩璿打断道:“所以流言是从她那传出来的?”

    “绝非如此,鬼魅早有多人目睹。而是数月前今上在听此人演奏的琵琶曲时,亲眼撞见邪物作祟。”

    “这倒是有意思,莫不是圣上自己心中有鬼,所以怪罪到琵琶女身上。”

    “后面更奇怪,陛下反而重赏了她一千匹缎子,只是此人没福分消受。过了不久,度支的主簿被发现死在宫城里,四周无人之处,就她一个人目睹了横死的主簿,于是被大理寺定为嫌犯。”

    “于情于理说不通啊,怎么看到死者,还反成为了凶犯?”

    “真就是倒霉,沾到晦气了。一个官吏暴死宫中,是天大的丑事,大理寺自是不敢得罪贵人们的,所以姑且找个顶罪的罢了。”卫士摇头感慨道。

    韩璿虽心有思虑,但是身处牢笼,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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