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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林斐

    忘忧谷坐落于昆山的山巅之上,是天下人为之敬重的医谷之地。

    漫漫长阶从山脚一路绵延至山巅,将其与人世连接起来,正值初秋,夜间晓雾初歇沾湿了两旁的红枫林,晕染了薄薄水色,微微泛着凉意浸透在忘忧谷内。

    “逆女,跪下!”

    忘忧谷内,苍劲有力的斥责声传来,洛书棠听罢却不曾有半分畏惧,她蹙着柳眉,撩开染血的衣袍,背脊挺直地跪在地上: “爹,我没做错!”

    却被那人冷喝一声,“闭嘴!”

    高台之上的那人似乎极畏寒冷,如今分明才临近初秋,他却身着一件素色长袍,披着厚实的墨色狐裘,从衣摆处绣有的黑金色卷草纹垂落在地,像是交替着,一絮繁叶坠落秋潭的枯荣之感。

    他面色虽有些苍白,但眉目却极为冷峻有神,他站在雕刻鎏金铭文的牌位旁,两旁的青灯烛火将整个楼阁映衬的愈发明亮,这才瞧得清了,那墓牌上写着亡妻洛宋氏语迟之位。

    他一挥云袖,蹙着含怒的眉眼,似乎在压抑着心中暴虐――那人正是忘忧谷的谷主洛江临。

    洛父似乎还在气头上,对着洛书棠便是一阵痛骂,“你还有脸叫我爹,来!当着你娘的面说说,你今日干了什么荒唐事!”

    洛书棠跪在地上不敢吱声,对着高台上供奉的牌位恭敬地磕了一个头,直起身来不卑不亢道:“娘,孩儿今日做了糊涂事,望娘原谅。”

    爹担心她的安危,她明白,可是……隋安一家的血海深仇,她怎么能放任不管!

    “那个老匹夫该死,女儿错就错没本事将他当场诛杀!”

    洛父呵斥道:“住口,若不是今日正好遇上盟主,你以为今日……你还能活着回来?”

    若非碰巧遇上顾义辞,他今日怕是只能在忘忧谷见到洛书棠的尸体。

    他竭尽全力想要避免她参与江湖纷争,只为保她平安,可她倒好,不知江湖疾苦,一心想要行侠仗义。

    洛父明白洛棠这次是为了替朋友报仇,才如此莽撞,凭着一腔怒火,哪怕丟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和她母亲一样,从来都是这样,见不得江湖是非,总要凭着一己之力,向那些人施以援手。

    可是到最后又怎么样?

    死无全尸……

    洛父不敢再想。

    他只有这一个女儿,是她留给自己唯一的珍宝,他决不能出任何事!

    他要保护好她,不能让洛书棠再步自己母亲的后尘。

    “来人,上家法!”立即有人拿来装着藤条的木盘过来。

    “我叫你习武是为了让你在江湖纷争中能够自保,而不是让你仗着那点拳脚功夫在外到处惹事生非。江湖中的事自有江湖人出面解决,何须你一个姑娘家强出头!你以为自己是谁?真当这江湖上无人可用了不成?”洛父扬起藤鞭抽打在洛棠脊背上,当真毫不怜惜她本就伤重的身体,用力之极甚至划破了本就残破的衣衫,渗出层层血迹来。

    “他杀了我朋友!”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洛书棠也不躲,依旧倔强着,眼尾末梢染上些许红意,却并不是因为疼痛,她只是怨恨着自己没有能力手刃贼子,替朋友报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他该死!若是那种小人……在江湖之中也能,作威作福,那这江湖拿来还有什么用!”

    “你……”

    “若人人只求自保,那这江湖岂非是玩笑之言?”

    “更何况,哪怕输了!不过就是一死,又有什么可怕的?我不惧生死,只求忠义两全,问心无愧!”洛书棠抬起头望着洛江临,眼里淬着恨,醉雪双眸中浮动着微光――是坚定的,不可动摇的。

    她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和鬼老应战。

    “还敢顶嘴!”那眸光太亮,映着星光穿透了腐朽的黑暗,令洛父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在尘世泥塘中挣扎的无助与悲哀,他几乎不敢看着洛棠的眼睛,只能惊慌失措地用愤怒来掩饰心中的丑陋面容。

    洛父怒不可竭,手中鞭影正欲落下,一道白色身影却比他更快,已然护在洛棠身前,鞭影闪过,白衣清雪瞬间盛放了朵朵红梅。

    “师兄!”洛棠一声惊呼。

    “斐儿,你这是做什么?”洛江临停了手。

    那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似是吹彻严寒冬夜的一缕微风,令人动容,“师父,棠儿还小,不懂江湖险恶。虽说她此次行事确实稍加鲁莽,但……好在她平安回来了,你便饶过她这次吧。”

    挡在洛书棠身前的那人身着一袭月白衣衫,半跪于洛江临面前。

    眉眼极为温柔,好似点缀着山河万千,尽显人世绮景,他眉间一点朱砂红痣,沉淀着时光的绚烂,白衣清雪,端的是如玉公子之风。

    唯独衣间那几滴赤红鲜血好似妖娆红梅,盛放于白衣之上显得尤为刺眼。

    那人正是忘忧谷谷主洛江临座下大弟子――林斐,洛棠的师兄。

    “罢了,罚也罚够了,起来吧,回房去!”洛父眸中闪过一丝不明深意的晦暗,似是想起什么,终究还是扔下手中藤鞭万般无奈道。

    “师兄你怎么样,没事吧?”洛书棠担忧地问道。

    “不碍事。”林斐微微一笑,“倒是你,染了一身血,快回去处理伤口,可别落下疤痕。”

    “来,师兄背你回去。”林斐撩起月白衣袍,半跪于洛棠身前。

    “可是……师兄?”洛棠却犹豫着,自己满身血污,怎么好意思将师兄的白衣染脏。

    “哪来那么多话,上来!”

    林斐轻轻将洛棠拉过,天旋地转间,她已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脊背内,垂眸轻嗅间满是皑皑雪松的清香。

    洛书棠:“哎……”

    “师父,徒儿告辞。”林斐对着洛江临微微欠首,正准备离开,却被洛父喝止住,“等等,棠儿,你今日和盟主……”

    洛书棠闻言,面色瞬间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语无伦次着,“那个,爹……我……那只是个误会!”

    顾义辞今日护送洛书棠回来,可是忘忧谷所有人都看见的。

    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衣衫不整的模样被一个男子看见了,传出去多少有些难听的话。

    林斐对此事略有耳闻,沉吟片刻后开口道:“那,师父以为此事该如何?”

    “哼 还能如何?”洛父轻哼一声,低垂着眉目,瞪了洛书棠一眼,“此事我已与盟主商议过,他尚未娶亲,发生了这种事,自是棠儿嫁给他,以保全名声。否则,江湖上还会有谁想娶她?”

    洛书棠听闻,醉雪双眸内浮上一层惊诧之意,她轻咬了一下唇角,眸中满是不甘,愤恨,冷冷地轻喝一声, “我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的婚事……”

    林斐也道: “师父,我认为此事有待……”

    “不必在说,你不同意也得同意,此事容不得你胡闹!”洛父大喝一声,轻甩云袖,“斐儿,送她回房,好生看着。一个月后便是她的成婚之日,莫要让她逃跑!”

    “你凭什么这么做!你问我的意见吗?”洛书棠几乎是立即就想冲上前去与洛江临争辩,却被林斐遏制在背上,动弹不得。

    “棠儿别闹,先回去,回去再说。”林斐见此事无果,只好先好生安抚着洛棠。

    林斐目光深邃的望了洛江临一眼,那眸光里夹杂了太多晦暗的情绪,很陌生,有那么一瞬间他便不像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如玉公子了。

    林斐:  “师父,徒儿告辞。”

    洛父低下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道:“……恩,下去吧。”

    林斐走后,洛父站在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门旁,望着他们在月色下渐渐远行的身影,不由得轻叹一声。

    月夜悸动,清风拂过庭院中一株苍翠的树木,树影婆娑轻晃,却无半缕清香,月光倾斜在花树之上才知是海棠无香。

    洛江临与那花树遥遥相隔,像是透过斑驳时光,遥寄相思故人,然后风停了,他眼里的光彩暗淡了,这才转身颓然地走到高堂之上,望着那冰凉的墓牌喃喃道:“菱娘,我这么做……没错吧……”

    洛父闭上眼,眼中掠过的是洛棠今日与他争辩的话语――“我只求忠义两全,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问心无愧?”

    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几乎是自嘲地,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那早已冰寒的牌位,却在仅有一尺的地方停下,而后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猛地收回了手。

    他满身罪孽有什么资格!他如今再也不配了!

    “忠义两全,问心无愧?呵,谈何容易?”他神色悲凉如同陷入绝境的野兽般,眸中俱是苦痛,无力跌坐在地上。

    忠义两全,问心无愧,他……做不到。

    穿过楼台水榭,廊桥两侧的红枫落叶坠入碧波清潭内,泛起一片涟漪,月色朦胧,浅浅的薄雾泛着凉意与月影一同浸透在水面中,点点微光浮动,倾泻于人间各处,宛如陷入了一场如梦幻境里。

    洛书棠轻靠在林斐的背上,汲取着落寞时光里唯一残留的温暖,她垂下眼眸,凝视着白衣上被泪意晕染的浊痕,指尖轻触,没有半分温度,良久,她呆呆地出声:“师兄……”

    声音有些哽咽,好似是哭过。

    她可以在父亲面前咬牙坚持,倔不吭声,但到底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有着初涉江湖的懵懂不知――不知人心险恶,世态炎凉。

    旁人十六岁时,尚不知人世沉浮,可以毫无顾忌地躲进父母怀里温声撒娇,即便受了委屈,也会换来父母的细语安慰。

    但是,她不能!

    她十六岁时只能凭借着满腔愤恨,以一己之力怀着必死的决心,祭奠朋友的冤灵。

    一个人执一柄染血的弯刀,心如死灰地挣扎着。

    不过,也仅仅是这样而已,她连替朋友手刃贼子的能力都没有。

    她问他:“我真的做错了吗?”

    “你想要替朋友报仇,这件事本来没有错,但是……你不该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棠儿,你要明白,你的性命不仅仅是自己的,也要清楚,你的身份决定了你在江湖上的行为处事――不能意气用事,不能任性妄为。所以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满腔热血,义无反顾地去做断颅折肢的事,哪怕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顾盟主碰巧路过孤山相救于你,你又该怎么做?当真要和鬼老同归于尽?”

    洛书棠有些心虚。在那种毫无希望的困境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过同归于尽。

    林斐又道:“你对朋友倒是尽了心意,掏心掏肺恨不得以身抵命,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停下脚步,侧身凝望着楼台水榭旁的红枫林,秋风萧瑟吹起一片涟漪,很美,但是经不住寒风的吹彻,骤雨初歇后,便会被碾落进尘埃里,不负当初繁华。

    林斐垂下眼眸,眼里的光芒渐渐熄落,似是不忍,低沉着声音,“棠儿,师父再也禁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了,……在这个世上,他只有你了!”

    像是一声哀叹,转眼间就变成了湍急洪流,冲垮了洛棠所有的防备。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她在哀悼亡者的路途上,迷失了回家的方向。

    她任性妄为,恣意嚣张,总是将父亲的叮嘱抛弃在身后。

    在荆棘路中行走,受了伤就自己轻轻舔舐,如同被抛弃的幼兽。以至于独来独往成了习惯,她就经常忘了自己身后还有一人,默默无言地替自己收拾残局,毫无怨言。

    她真的很笨,经常惹事生非。她犯的错,总是父亲在替她承担,悔过,但是这些……她都看不到。

    当父亲的不愿多说,当女儿的更加不愿意多问,于是他们就这样相互掩藏着,将待与对方的温情化作绕指柔肠,深藏心底。

    母亲走后,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便只剩下了父亲,说不遗憾是假的,但是她也只能将心中的柔情,连同对母亲的思念一起,用自己的方式,别扭地向父亲地表达着爱意。

    可能她太笨了,什么事都做不好――她将温声细语化成了恶语相加,她把驱寒问暖变成了不闻不问,笨手笨脚地做得一塌涂地。

    “我……”大概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之间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于是她最终还是把这些对父亲的愧疚,在唇齿间流转为一句歉意。

    “对不起……”

    月夜很安静,只听闻树影婆娑晃动的声响,然后再无其它。

    很久,洛书棠才听见林斐对自己说:“这些话,你要是对着师尊也能坦然地说出来就好了!”

    “你们啊还真是像!一样的倔脾气。”

    林斐的声音依旧是温柔和煦的,从胸腔里传来的笑意,低低地,好似玉珠坠落时相互碰撞发出的青翠响声,令人动容。

    “下次别在和师父顶嘴了,你每一次惹得他不高兴后,又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不做声,好长时间不搭理人,哎……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和谁学的?”

    “我……知道了!”

    她脾气的确倔强,好多事情宁可让它在心中随着时光腐蚀烂掉,也不肯同别人述说。

    她就因为这点口是心非,经常和洛江临发脾气,想对他好,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就只有用张牙舞爪来掩饰心中的爱意,林斐经常因为此事说她,在这一点上,她和洛江临确实像。

    洛书棠的耳后好似晕染了红霞一般,从耳后一直蔓延到了脸颊。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永远都不会!

    很轻的一声叹息,却很坚定。

    她想,如果可以,她也不愿事事都惹父亲不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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