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茧

    凉秋虽蹙眉,神色却坚定,“经过这一遭,总不能不明不白的这么过了。这事从头到尾我想了几遍,赵秦香肯定有问题,燕窝更有问题。所以背后之人,可能并不止徐碧光一人。你想一想,和儿的死大有蹊跷很明显是被人灭口。而我们这次能抓住徐碧光,全靠我们找出了纹芳,若全是成嫔做的,她都能杀了和儿灭口,为什么不一道解决了纹芳呢?相比之下和儿只不过提供了一点口供。这只能说明,和儿背后的人不是徐碧光。所以,和燕窝事件有过接触的人要被重点考虑了,包括当日的祝积秀张玄君以及周似岫等人。但皇帝有一点说的对,这件事总需要证据。人证也好物证也罢,必须从赵秦香这个线索下手。”

    木棉担忧的看着凉秋,“小姐,您要小心。”

    凉秋点点头,握住她的手,“放心。从明天起我就吩咐罚司对赵秦香上重刑,必是折磨而不致死的酷刑。赵秦香这段时间咬紧了嘴不松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宫中服侍的老人,挺过了鞭笞挨饿这种刑罚,坚持到最后也只能把他放了。如今傅焰之的态度就表明他猜得不错。可我不想放他。”

    既然现在查出就是徐碧光在背后捣的鬼,如今事情摆到明面,徐碧光应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凉秋迫切的想尽快将木棉送出宫去。宫中形势复杂,多呆一日或许就多一日的风险。

    凉秋闷闷不乐,一方面她舍不得木棉,另一方面也为自己的无能而懊悔。“木棉,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过了这么久才借着被害下毒的事查到杀手的身份,查出之后也没办法对徐碧光做什么。是我太天真,以为这个世界起码能遵行杀人偿命的基本天道,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是个笑话。我本该用同样的手段悄悄的害了她,可若让我也做暗地里害人的勾当,我又下不去手。呵呵,我原是这样懦弱又无能。”

    木棉劝道,“小姐不要这么想。你已经做了你能做到的,司书知道你查到了背后的凶手在九泉之下也会欣慰的。”

    “这不过是咱们活着的人安慰自己的话而已。我无数次后悔当年为什么要去朱青阁,如果我不在,他们不会死。徐碧光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千里迢迢派人去杀我,阴差阳错反而促进我入了宫。若不是她横生枝节,或许我今日已和温澜在一起安静的生活。那该有多好。”

    “可陛下一定会找到您的,当年刘束怀疑您藏在了二小姐家,在青州查了将军府好久,直到在扬州寻到您的踪迹才罢休,可知陛下是一定要找到你的。”

    “那或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逃走。最坏结果也不过是自己被困宫中。”

    “小姐又怎么会知未来的事呢,一切都是命。您不要再钻牛角尖了,总将一切过错揽在自己身上。”

    凉秋叹了口气,“活着可真累啊。”

    木棉泪盈盈的看着凉秋,“这几年眼看你越来越消沉,似乎总有厌世之意。您若这样想,我又怎么能放心呢?”

    凉秋挤出一个笑容,“放心,我会好好活着。我这么懦弱的人,其实怕死得很。”

    “小姐,您会不会在骗我。”木棉忍不住哭了。

    凉秋笑着安慰她,“知道我看到什么才会开心吗?那就是我在意的人都在好好活着。你要好好的生活,生好多小孩儿,帮我看着念青长大。我想着有一天念青成婚了,携命妇入宫拜见皇后,我也能借此见他一面。这样一想,感觉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

    木棉伤感却忍不住破涕为笑,“小世子才几岁,你就想那么远了。”

    凉秋从手边的妆奁里拿出那枚木簪,“当年我和念青走投无路之时,幸好有这枚簪子随身,里面的钱让我一直有着希望,这钱可以供他读书、成家。现在念青在他父王那,什么好东西没有,我是完全不担心的。这枚簪子就给你了,里面的银票就当我给你添的嫁妆。你年岁也不小了,出宫之后尽快和竹衣成婚。其他嫁妆府里是现成的,从我的嫁妆里取用就是,我想,傅尚风会给你预备的。我总怕夜长梦多,这两天你尽快出宫吧,我让咏梅给你打点。”

    木棉听此,忍不住又大哭起来,“若是我走了,什么时候能再见您啊?”

    凉秋也实在忍不住眼泪,把簪子插到木棉的发髻上,哽咽着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会再见的。最重要的是,你们都要过得好。”

    第二日,杜如微晋升为嫔并且能抚养二皇子和徐碧光降级为才人的消息就传遍了后宫。对外声称的处罚名义是二皇子身边的奴婢伺候不力,徐碧光抚养皇子有失。但人人都看得出来,元妃放出来不久,成嫔就降为徐才人,真正缘由恐怕和元妃有关。

    这是一场元妃反败为胜的战争,以徐碧光失去皇子抚养权并降位落下了帷幕。

    凉秋伤好的差不多了,也在这一天,正式去神脊殿拜见了皇后。

    行过礼后,祁凉秋看到皇后不再圆润的瘦削面容,祁绯夏看着元妃斑白的发色,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从未想到对方会变成这个样子。

    祁绯夏淡淡的,“给元妃赐座,其他人都下去吧。”

    他们二人在后面的寝殿内,朝露给元妃拿来一个凳子,也默默的退了出去。

    “跌了这样一个大跟头,有些事可想清了?”

    “想清了,也看清了。”

    祁绯夏轻轻冷笑了一下,似乎觉得祁凉秋还是那么幼稚,“谁都知道你和徐碧光已然水火不容,可只要陛下认为你们可以相处,那你们就得要好好的并存。因为他是天子,从来不会考虑只选其一,也不用考虑。即便你是他最爱的女人,也要接受这一点。徐碧光是二皇子的生母,现在身怀有孕,你更动不了她。说起来你们二人相争至此,也是我这个皇后的无能。咳咳”祁绯夏一连说了好多,忍不住咳了两声。

    祁凉秋早就想问了,“您身体怎么了?不过半年未见,似乎生了大病。”

    祁绯夏摇摇头,“无碍。”她看到祁凉秋眼里关切的目光不像假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小时候的情景。

    七八岁的四妹趴到自己的窗边踮起脚向屋内瞧,“三姐,你怎么了?”

    母亲微笑的唤凉秋进屋,“你三姐感染了风寒,休息两天就好。”

    小凉秋走到床边,手里拿着一束桃枝放在自己枕边,“给你的。”

    祁绯夏记得自己当时浑身酸痛,跟祁凉秋抱怨,“我身上好疼呀。”

    小凉秋用担忧的眼睛看着自己,拉起自己的手轻轻吹着,“呼,呼,给你吹吹,三姐就不疼了。”

    旁边的祁夫人见这两姐妹友爱的样子,欣慰的笑。祁绯夏记得,那天的阳光很好,那束桃枝的味道也很香甜。

    后来俩人慢慢长大,凉秋的性子愈发的沉静,而自己活泼,爱说爱笑,俩人很多时候说不到一起了,但姐妹情总归是有的。

    再后来,她开始恨她了。

    可如今,看着眼前的祁凉秋,祁绯夏心里不知是什么心情。

    将思绪拉回到眼前,祁绯夏正色道,“你记得,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也不允许去揣摩,这件事最好到此为止,以后你和她和平共处。也不要去找她的麻烦。”

    凉秋无言。

    祁绯夏叹道,“你总是那么倔强。心里还不服气是吧,可这就是宫中的生存法则,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我们都是依附着皇帝的藤萝,所有的一切也是皇帝给予,皇帝的喜恶就是你的法则,他喜欢徐碧光,你便不能厌恶她。”

    凉秋点头,“我明白。”

    “这段时日,家里都很担心我们。本宫生了病,你又被软禁。可无论他们多么焦急,在这方天地里,我们只能靠自己,靠陛下。我们好了他们才会好,我们若是失了势,他们只能更不好。”

    凉秋知道祁绯夏字字所言都不假,“我懂。以后我不会去找徐碧光麻烦,也不会暗害她们母子,不惹陛下生气。”

    祁绯夏欣慰的点点头,“说了这么多,本宫也累了,你退下吧。”

    第二日早早将木棉送走,姐妹二人少不得一顿眼泪。直到咏梅提醒时辰快到了,二人才依依惜别。凉秋不想亲自见证离别,只将木棉送到无量殿宫门口,便决绝的回转身去。由咏梅带上神华殿的宫牌和掖庭分发的证籍,将木棉送到用来给宫人出入的惟良门,木棉嘱咐咏梅务必要好好照顾娘娘,咏梅含泪点头,看着木棉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凉秋平复了会儿悲伤的心情,想起赵秦香的事还没完,既然现下无事,想到木棉离开又总是伤感,不如亲自去罚司一趟,去会会这个嘴硬的赵秦香,一边深入了解事情,一边转移下注意力。

    正准备着,听闻殿外有人通报,祈延殿的慧妃娘娘来了。

    半年未见,慧妃还是那样神情安然,不愧是先皇相中的未来儿媳,气度沉稳,面色华贵,从她脸上从来见不到惊慌失措,仿佛万事在她心中早有定论,其心如深潭,淡然无波。

    “听闻元妃姐姐昨日去拜见了皇后娘娘,想必身子大好了,妹妹这才来敢看望姐姐,姐姐身子如何了?”

    凉秋上前将李珘迎进来,微微含笑道,“多谢妹妹挂念,现在已无大碍了。”

    李珘顺势坐在下首,将凉秋上下打量了几番,眉头微蹙道,“姐姐还是受苦了。听说姐姐刚刚将最疼爱的丫头送出宫去了?姐姐如浴火重生,陛下宠爱无双,按说现在已经苦尽甘来。怎的突然要将木棉送走?”

    凉秋叹了口气,倒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当初就不应该同意她进来陪我。反而受连累,差点没了一条命。好不容易大难不死,无论如何我是不能留她了,这宫中形式复杂,我能力有限,真出了事连自己都保不住,到时又如何保她?”

    “姐姐说的是。若有人专门设下圈套害人,我们是很难躲过的。姐姐这次、、、不说了。如今徐才人也受到了惩罚,虽然对外说是照顾皇子不力,但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但赵秦香还未放人,今日来路上听宫人们窃窃私语罚司已对赵秦香上了重刑,这可是真的?”

    凉秋点点头,“是我的意思。”

    李珘附和道,“姐姐既然怀疑此人,此人绝对不简单。他是宫里伺候快二十年的老人了,又执管着皇家内金库,说起来资历没几个能比得上他的,无人证物证,他又怎会轻易松口?”

    凉秋问道,“妹妹对后宫总比我熟些,你向来聪慧过人又是棋道高手,很多事心里清楚只不过不说罢了。关于赵秦香或内金库你可有什么线索指点一二?”

    李珘微微一笑,似对此话十分认同,突然神色又黯淡下来,叹道:“可惜陛下不

    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我这样说你别笑我不够自谦,陛下亲口说过不喜看我的眼睛,因为总觉得我看他太深。”

    原来傅焰之冷落慧妃的原因是不喜欢李珘太过聪慧,感觉李珘好像总能看透他一般。

    因父亲是先皇的至交好友,他们总角之年就相识。少时傅焰之活泼李珘沉静,总是在旁边静静的站着笑吟吟看着他和刘束跟在哥哥身后跑来跑去的玩耍,傅焰之的一些小心思也总瞒不过她。因男女有别到了少年之时他们便未见过面了。虽然从小一共及见过几面,也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再次见面就是在太子妃入府后三月,李珘作为侧妃嫁入太子府。新婚之夜,傅焰之喝了许多酒,并没有迎娶新人的兴奋,反而意志消沉,对着好几年没见的总角之交说了许多男人似不得志的酒醉之语,李珘并不像有的女子对这样的男人起怜悯之心,反而仍淡淡的看着他呓语,心中什么都明白:“他不过是娶了一个又一个不爱的女子,而最爱的那个不仅得不到,还已经嫁为他妇,成了自己的弟妹。”

    傅焰之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沉静的小妹妹,不设心防,加之喝了许多酒,痛苦迷茫之中喃喃道,“所得终不是所愿。珘妹妹,你本该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只是,如今你也得不到了...怪我...怪我......放心,父皇叫我定要好好待你...所以...你放心...你一定是太子妃之下最尊贵的那个...不论谁来,都盖不过你去...你要尊敬太子妃...她是正妻,是未来嫡子的母亲...母后告诉我...要确保嫡子的地位...我知道的...嫡子必定也是本殿的长子...”

    李珘听他说了这么多,觉得他也该口渴了,自己揭下盖头,走去给他倒了一杯茶端过来,“太子殿下,您先喝口茶润润。”

    傅焰之抬起眼皮,接过茶一饮而尽。笑道,“没想到你和你哥哥越发的像了。”

    “甚少见到您这样失落。恐怕殿下难过的不是娶了一个又一个不爱的人,而是娶不到最爱的那个人吧。“

    李珘说完发现傅焰之警觉的看了自己一眼,她像什么都未察觉般继续说道:

    “红烛之夜引得殿下伤感,是妾的不是。殿下是将来的天子,您想要的又怎会得不到呢。妾不在意位份,无论怎样,只要珘儿能一直站在您的身后陪伴着您就好。妾更会尊敬太子妃。”

    这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姿态也十分的得体,傅焰之打量着李珘,对她没有表现出一丝吃味遗憾之色反而有些疑心。李珘还像小时候一样,隐藏着真实的心意。顿时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他喜欢女子对自己展开心扉,撒娇也好抱怨也罢,可太子妃祁绯夏和侧妃李珘都是这样循规蹈矩,任劳任怨般毫无怨言,这在他的心里反而是心思深重的表现。

    所以他不喜。

    登基后有了更多的女人,他在完成让皇后生育嫡子的任务之后,就愈发的喜欢宠爱心直口快的女子,成嫔貌美又爱撒娇,十分对傅焰之的心思。

    李珘不爱邀宠,也从不在意皇帝的去留。除了遗憾无法拥有自己的小孩之外,她好像对什么都淡淡的。

    李珘的思绪飘荡了只有短短的一瞬,只听元妃道,“若一个人不喜聪慧之人,只能说明他是自卑罢了。我喜欢聪明的人。所以才向妹妹真心讨教,此事如何突破妹妹可有想法?”

    李珘淡淡一笑,“我的确想起一人。此人名张颗,也是内金库的典事,还是赵秦香的徒弟,但是年龄却比赵秦香还大了三岁。这几年赵秦香和李正比较亲密,慢慢的和张颗就有了嫌隙。如今内金库人守口如瓶想必是怕得罪了赵秦香,若真的透露了什么,赵秦香无事归来后必要报复。现在陛下对赵公公的态度亦很暧昧,狠狠处置了御膳房的几个人,对内金库却并未下手,应是等待姐姐的态度。妹妹想,姐姐一直不放赵秦香,想必他定有问题,不如就彻底绝了他的念头,对外称赵秦香绝不会回内金库任职,同时拉拢张颗让其在内金库内探问赵秦香到底有何异常之处,想必张颗能问出几分。下面的就好办了。”

    凉秋赞道,“多亏你。赵秦香我是不会撒手的了,内金丞之位必然空悬。张颗是个好人选。先前我想的不够,只知道在赵秦香身上找突破口。”

    李珘笑道,“这段时日听闻主要查问御膳房,后又追查无名小内侍,费了许多功夫。赵秦香反而借此差点逃脱嫌疑。我见姐姐一直未松口放了赵秦香,仔细想来他的确奇怪,况且以我对徐才人的了解,以她的心机的确是更像背后有人出谋划策。以她的能力,害姐姐失子已是极限。借失子之局让陛下和姐姐两位受害者离心相伤,借陛下之手软禁姐姐,这计策更是狠毒。”

    凉秋顺势问道,“你觉得会是谁?”

    “已经查了这么久,想必姐姐心中已有可疑之人。但妹妹未经此局不知内中详细,实在不能随意猜测。”

    “是我唐突了。”

    李珘笑道,“姐姐是信任我了,所以才有这样一问。李珘很高兴姐姐问我。但我不可随意说出,若是误伤了她人的清白可是不好了。”

    凉秋点头,“你说的是。所以我也一直未将心中所疑之人说出,之前也并未跟刘大人提起。毕竟定罪要讲证据的。此事也查了一段时间了,叨扰他许久,如果能尽快查清最好了,毕竟九督司还有很多事要忙。”

    李珘听到刘大人,知道指的是刘束,轻轻说道,“刘大人...他...

    凉秋有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是问刘大人?”

    李珘摇摇头。“没什么。”

    凉秋让人告诉刘束将即将处决赵秦香的消息先放了出去,又告知刘束和儿和赵秦香恐怕也有关联,和儿的死总觉得不简单。于是刘束着人在宫外寻找和儿的家人,看是否能问出什么线索来。

    又传了张颗问话。张颗年近五十还屈居在赵秦香之下,本就心有不服,尤其这几年赵秦香每每嗜酒,仗着把控内金库多年,十分霸道,对这个徒弟是愈加不顺眼,师徒就此生了嫌隙。所以在确保赵秦香不会再出罚司的前提下将张颗拉拢过来不难。

    张颗登时就将所知的全盘托出,赵秦香不缺金银,不需要女人,平生没什么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喝酒。先皇和先太后都十分信任他,在陛下执政这几年,倒也没听说过他有过什么问题。只是有一次他被人一清早就发现在库房里昏睡了一晚,想是喝多的缘故。除了取用东西和盘点库存,任何人不得在皇家内金库内停留,此事其实已是违反了宫规。只是他吩咐旁人不提,底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告诉外人。

    至于是否和宫里哪位主子有来往,还得他回去查问。

    此事还得九督司和内金库再查问一番了。

    张颗走后,凉秋让笑春将傅焰之送来的补品挑了一些给木槿送去。木槿如今再有两三个月就要生产,她也是放心不下。自己现在除了去过皇后宫中,再未外出,因她不想在事情彻底水落石出之前到处行走漏了端倪,让某些人有了警戒心。所以也并未将木槿唤来见面,她毕竟月份大了,小心安胎是第一要事。只能时时让自己人过去送些东西。

    待神华殿修好就好了。她二人搬到一处互相照应,总归安心些。

    对内金库的这番动作皇帝并没有过多干涉,说来赵秦香如果真是有罪自要处罚,他犯不上再为了赵秦香让元妃置气,毕竟在成嫔的处置上傅焰之并未做到让祁凉秋满意,所以其他的事情,他也便随她们了,况且祁凉秋也不是会平白无故诬陷旁人出气的人。

    不仅如此,他还应了元妃的请求,将当日那个无辜被罚去掖庭做苦役的当值小内侍寻了回来,自然不可让他继续在御前侍候了,赵秦香既然回不来,内金库就少了一个人手,就把他派去内金库跟着张颗好了。

    内金库是皇家私库,掌管皇帝所有的私房钱和无数珍奇异宝,体力上没有那么辛苦,只是责任重大,但若依着宫规法度好好做事,自是个好差事。

    张颗再次来无量殿拜见元妃之时,特意带上那位小内侍崔帷一同来谢恩。小内侍不过二十,长着一张娃娃脸,看面相还留有少时的天真之色,也不怪他在傅焰之对元妃盛怒之下没记得看顾皇帝脸色,随口提起神华殿来,这才讨了苦吃。他这性格的确不适合御前伺候。

    凉秋嘱咐他跟着张颗好好当差,小心行事也就是了。

    张颗这次带了新的消息,数月前的确有人打听过内金库的事,那件事发生也有两三年了,不知为何突然遭人注意,偷偷派人来透问口风。凉秋忙问是何事,张颗说道,“回娘娘的话。就是内金库有一个小宫女,不知怎么就被打死了,好像是因为多嘴说了什么惹陛下不快。”

    凉秋疑道,“竟有此事,活活打死一个人,我怎么没听说过?”

    张颗有些纠结,在肚里斟酌了下词语,回道,“此事也并未特意张扬,甚至内金库有些人都不知原因。奴婢这几日细问过知道此事的人,说,”张颗不知怎么的,顿了一顿,凉秋忙催问,“你就照实说就是了,不得隐瞒。”

    “是。”张颗清了清嗓子,这其实是不适宜的,只是他没来由的有点紧张所致,凉秋倒也没在意,只听他继续说道,“外人是不知道的,和那小宫女相熟的人说,似乎她说过一句话,说元妃娘娘和仪王妃长得很像,几乎一模一样。”

    凉秋一惊。“她怎会如此说?难道我二人她都见过不成?”

    张颗回道,“当年先太后仙逝,她曾在奠仪之上分布祭品,仪王妃入宫拜祭时,想是见过。娘娘当日头痛难忍,陛下遣人送来龙胆肝息丸,来人就是那位小宫女画扇。”

    “是她,当日我身体不适,并未注意到她。但也知是个不错的姑娘,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死了?说起来还是因为我的缘故。”

    张颗未敢接话,毕竟是陛下的旨意,他一个做奴才的怎么敢置喙,若是哪句话说错了怕不是也是和画扇一般的下场。宫中都知元妃是祁家堂亲,传闻她和祁府四小姐有些相像。但这话若从真见过仪王妃和元妃的人口中说出,却又是如此严重的后果。画扇之死没有具体的罪名,反而变得讳莫如深起来,从此大家竟也不敢再随意议论元妃的长相如何了。

    凉秋觉得头又剧烈的痛,画扇虽不是自己杀害,可终究与自己有关,况且在她心里人命大于天,她的性格总不免要自揽责任,又想到就因为一句话一个小宫女被活活打死,皇帝傅焰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问题突然在脑海中翻搅,伤心恶心恐惧不停在心头交缠,头痛欲裂。她强忍痛意,“你继续说。”

    “是。若说有人好奇来打探一下这样的旧事也不是怪事。只是老奴还查到,来人还探听内金丞的喜好,这就有些奇怪了。老奴这么一询问才发现,赵秦香因嗜酒在库房昏睡那一晚其实犯下大罪,他执酒入库盘点,酒意正酣之时将酒水洒到了锦盒里的红莲血燕之上,当时未注意,待下一次盘点之时那血燕已被酒水化去一半,此事本只有李正知晓。御用之物毁损恐是死罪,赵秦香无奈找人用鸡血和普通血燕作假,被人无意中瞧见过一次。这些事也都被来打听的人探查了去。当然,来打探的人也给了不少好处。因为收了银子这些事情他们都不敢跟人说,如今看赵秦香即将倒台,才告诉老奴的。”

    凉秋精神一振,燕窝果然有问题。看来打听的人通过画扇之死开始怀疑自己和仪王妃的关系,所以才会在宫中寻到纹芳这个在仪王府里做过事的,带人去辨认自己和木棉。加之寻到了赵秦香的错处,不免威逼利诱,才做了这个杀人于无形的局。

    如果问一问徐碧光是否有背后之人给她出谋划策,或许直接就查到了。只是皇帝不喜自己去接近徐碧光,况且已徐碧光和自己的水火不容,就算自己去当面问,徐碧光也不会说。还好在内金库里查到了蛛丝马迹。

    凉秋心中那个怀疑的名字越来越清晰了,她和燕窝事件有关,她更有害自己的动机。但是,真看不出来,她是那样的人。“可查出是什么人来问?”

    “回娘娘,有两三拨人。其中有个给银子的,就是宫女萍儿。”

    “萍儿?可是那个□□的贴身侍女萍儿?”

    张颗颜色如常,“回娘娘。是的。现下已是柔嫔了。”

    张玄君,真的是她!

    凉秋觉得头痛的愈发厉害,“此事你办的很好。今日同我所说的不要同其他人讲。内金库的知情人也都保护好,都是人证,告诉他们,除了赵秦香本宫不会追究内金库其他人,让他们放心就是。在九督司去审问供词之前不要出什么岔子。尤其要看好李正。你先退下吧。”

    张颗默默退下。

    祁凉秋的头虽然痛的厉害,但心里的阴云却散去大半,这件事终于要有个了结了。能查出所有的凶手,也算是上老天垂怜,对那个和自己无缘的孩子也算是有了交待。

    咏梅拿起帕子给凉秋擦鬓边的细汗,“娘娘头疾犯了,还是去请太医吧。”

    凉秋点点头,“让笑春去一趟太医院,找许太医。”

    “娘娘您忘了,许太医前几日已经致仕,娘娘还派人送去了礼物呢。”

    “噢,是了。这几日心思繁乱竟然都忘了。告诉笑春,把王减忧找来,他是许太医的徒弟,医术想来也不会差。”

    “是。”咏梅准备出殿,凉秋又忙叫住她,“咏梅,你再亲自去一趟把刘束请来,说我有急事。”

    九督司做事干净利落,刘束从无量殿回来后马上吩咐将李正带到罚司审问。此事若让九督司在内金库审查应也能查出来,只是免不了要一番鸡飞狗跳,或许还要上刑拷问,若是能让内金库自己的人将实情盘问出来,省了许多功夫不说,许多人也不必受皮肉之苦了。

    李正都说了一切,赵秦香再是闭口不言也无用。毁损红莲血燕其罪一、伪造红莲血燕其罪二,而这罪二其实比罪一更严重,那是欺君之罪。

    于是就将张玄君如何威逼利诱,说她届时要让陛下赏赐元妃红莲血燕,若他不配合,那哄得陛下将所有红莲血燕赏出,其中假的红莲血燕自然无所遁形,赵秦香必是死罪。若他配合,她总有法子能帮他将那枚有问题的红莲血燕蒙混过关。毕竟若不知道真相,谁都不敢想象有一枚红莲血燕是伪造的。

    所以赵秦香其实并未下毒,只是将太后宫中的玉液金丹悄悄扔了,又把缠丝耳环偷偷拿走给萍儿,最后被和儿放进木棉的房间。然后挑个最恰当的时机,将无量殿丢失太后遗物的消息告诉陛下,其中种种关联,只需要陛下想象即可。

    没想到陛下还赐了一枚红莲血燕给张玄君,张玄君便威胁要伪造的那一枚,放在手里时时挟制自己。所以尽管自己被关押许久,受了许多刑罚也不敢说出真相。

    那枚伪造的红莲血燕想来还在张玄君宫中,但祁凉秋知道,自己再如何也不可能有搜宫的权利,九督司更是不可能直入妃子宫中查案。更何况张玄君如今是嫔位,而且是有皇子的后妃,想起傅焰之对成嫔的宽容,对张玄君又岂不会轻轻放下?

    成嫔毒害未出世的公主都并未有过重的惩罚,而张玄君不过是背后煽动成嫔,借着成嫔的下毒局又布了一个玉液金丹诬告局。既然她已将发现祁来就是祁凉秋的线索告诉了成嫔,为何玉液金丹局绕过成嫔反而自己出手,以她的毒辣手段——九督司已查到和儿在宫外的家人死于夜间突发的一场大火,父母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无一生还。而奇怪的是她的父母在元妃有孕时段曾被中京府扣押,原因是怀疑她父亲偷了府上丢失的饷银,而在元妃被软禁后释放,捉人和放人都十分突然。没几日便家中失火。

    和儿全家都失了性命,很明显和张玄君有关,张玄君的舅舅可是中京府尹的人。

    全部灭口,手段如此毒辣,独独没有提醒成嫔解决纹芳,这才让九督司查到最重要的人证。想必张玄君就是特意如此,既已知成嫔派人给元妃下毒,若元妃母子俱亡那便罢了。若是元妃并未登时毒发,则顺便再施一计让帝妃离心,元妃拖病体郁郁而亡,再让人揭发纹芳牵扯出成嫔引出真相,皇帝对元妃的怨恨则全部化为愧悔,斯人已逝无法补偿,始作俑者的成嫔当然逃不了。届时妃位空悬,成嫔又被陛下厌弃,而张玄君则可黄雀在后坐收渔翁之利,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好深毒的心思!

    可想起成嫔不过是被降了级别,虽然失了二皇子的抚育权,可她终归是皇子生母。对张玄君,皇帝又待如何?虽然陷害元妃,并且是杀害和儿一家的最大嫌疑人,难道会让她抵命不成,相对于四皇子的生母这个身份来说,想来傅焰之不过也是褫夺封号降个位份吧。

    事已至此,能将事情的真相查出凉秋已觉心中畅快许多,凉秋郑重的谢过刘束和九督司这段时间的辛苦,对傅焰之也并无过高期待,“如何处置,当由陛下定夺。”

    她虽如此说,面上也表现得甚是平静,免得让傅焰之如同之前一样,忌惮自己会对张玄君下手,但心里已定了主意,张玄君两面三刀,狠辣异常,虽是成嫔毒害自己的怂恿者,可其罪孽比成嫔更甚,若皇帝不处置了她,总有一日自己也会找机会——毕竟不被傅焰之发觉才好,解决了她才是。

    猛的一惊,凉秋才发现自己竟生了这样的心思。就那样的自然而然从心底滋生出来。她厌恶这样的自己。可到底是什么东西暗暗的腐蚀着自己的心,以至于在心里能随随便便定义一条人命的去留。她似乎说不清楚。

    是因成了表面和睦实则人人算计的后宫中的妃子吗?

    是因为自己被时时算计陷害所以不知不觉中自己也认可了这个规则?

    可自己是被害方所以自己的算计就具有正义性了吗?

    何为公道正义?何为草菅人命?

    人的确不是徐碧光张玄君亲手杀的,可她们是执刀的手。

    思来想去,凉秋的脑中愈发混乱,良心、仇恨夹杂着道德的揪扯,愤懑不平怨气难消,不觉头又痛了起来。

    如此便病了,有些发烧,昏昏的睡了两日。

    再醒来时,只见床榻边笑春玉回关切的眼睛,恰好咏梅急急而入。三人一起将她扶起坐了,“娘娘终于醒了,感觉可好些了,头还疼吗?”

    凉秋摇摇头,“不疼了,好多了。”

    见她状态还好,玉回忙去小厨房招呼准备些热粥菜,笑春端过一盏茶来给凉秋喝了,“今日陛下来看过娘娘,陪娘娘坐了会儿,只是您昏睡着不知道。”

    “我没事。可能是近日精神有些紧绷,现在幕后之人查出来了,我也松懈了,自是生了一场病,如今感觉轻松许多。”凉秋观察到咏梅的神色,问道,“可是去过哪了,怎么脸色怪怪的。”

    咏梅拧了帕子给凉秋擦脸,凉秋接过帕子看着她,只见她吸了一口长气,这才说道,“奴婢每日回神华殿协助布置,刚也是从神华殿回来。”

    笑春心性略急些,见凉秋醒了心中也觉轻松,笑道,“去个神华殿怎会脸色发白,你是向来沉的住气的,今儿怎么好像吓到了似的强装镇定。能让你如此的必不是小事,快跟娘娘说了罢。”

    咏梅神色略安定些,想了想觉得自己是有点过激了,宫中什么事儿没有过,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于是恢复了神色,“一回来见娘娘醒了心里高兴,别的倒忘在脑后头了。”

    笑春已经等不了了,笑道,“好姐姐,还不快说。”

    此时玉回也领着小厨房的两个宫女端来些饭菜,等两个小宫女退出后,三个小丫头将凉秋扶起到餐桌前,咏梅这才说起,“娘娘睡了两天该进些膳食了,奴婢不知现在说合不合时宜了。”

    凉秋也忍不得了,“就算我面前是山珍海味,也必要先听你说完了再吃。到底怎么了?”

    其实总要说的,只是怎么说咏梅没想好。其实想想,也没什么可组织的,照常说就是了。“娘娘,奴婢听说柔嫔宫中出了事,”咏梅看元妃不解的眼神知道她还没意识过来,马上解释道,“就是以前的□□。”

    “张玄君?”凉秋提起了精神。“对了,查出张玄君与此事有关,皇帝有没有处罚她?”

    “有,也没有。”咏梅面色有些凝重。

    “怎么说?”凉秋依旧不解。

    “娘娘听完柔嫔宫中出了什么事,或许就知道了。昨晚柔嫔在宫中发病,突然口不能言,四肢瘫软。”

    “口不能言,四肢瘫软?”凉秋心道,这是什么病,“这是什么病,难道是羊抽风?张玄君有癫痫病?”

    咏梅摇摇头。“宫中现在传的就是口不能言,四肢瘫软。可到底是何病,无人知晓。柔嫔的贴身宫女萍儿失踪。”

    “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可就有问题了。”

    咏梅点点头,“奴婢是神华殿掌事宫女,和各宫掌事都有打过照面。祈罗宫的掌事姑姑告诉奴婢,昨夜吕公公带着四个小内侍和两个太医去了柔嫔宫中,而且遣散了宫中众人,等他们出来后,柔嫔就是那样了。至于为何,”咏梅不自觉压低了声音,笑春和玉回也不知不觉的更凑近了些,好听的更清楚。——“太医给柔嫔灌下了哑药,又在特定穴位走了针。柔嫔嗓子烧了,四肢瘫痪,已是废人。”

    “啊?”笑春和玉回笑笑惊呼,凉秋也变了颜色,“怎会如此?!”

    咏梅继续道,“他们离开后,留下两人继续伺候。可以喂她吃喝,但不许给她清理。过不了两天,柔嫔宫中定是臭气熏天。”

    “什么?!”难道这是傅焰之对张玄君的惩罚,恨她至此?凉秋实在是无法想象,若真是有罪,痛快的赐死也比此般惩罚慈悲百倍。

    凉秋平复下心情问道,“四皇子在哪?”

    “四皇子已被接到容嫔宫中。”

    “稚子无辜。”

    咏梅点头,“娘娘慈悲。此事极密,但祈罗宫掌事姑姑如此轻易说给奴婢,想必是陛下授意,陛下护着您,让您知道害娘娘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凉秋无言。她还能说什么呢?张玄君虽狠毒,但这种局面,也是她不愿看到的。

    笑春小心的看着凉秋的神色,“柔嫔害的娘娘那么苦,如今也是罪有应得,可娘娘似乎并不开心。”

    “不管怎么样,孩子也活不过来了,木棉受的板子也收不回去,笑春的眼睛也没法恢复如初。张玄君没有皇帝的宠爱,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靠谱的后手就敢去利用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去害皇帝现下还算在意的人,野心太大。行差一步就会万劫不复,如今下场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如此处心积虑兵行险着所求不过是为了这个神华殿的这个位子,真是不值。”

    众人默然。

    咏梅面有不忍,“她的所作所为虽死难赎其罪,可如今死对她来说反而成了解脱。奴婢想起那个场景总归是可怜。”

    “如今没有人会让她死,谁愿意无缘无故沾上一身腥惹上人命。的确,最想让她死的人是我。可我现在更不会让她死。既然死对她是解脱,她就没资格获得我的解救。若是服侍的小宫女慈悲,不给她进食便是帮了她了。”

    说完抑住心头的恶心,拿起了筷子。可吃了几口便还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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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算是尘埃落定了,这些事毕竟是后宫密事不宜张扬,把对张玄君的惩罚坐实成无端发病。张玄君的母家既然也参与了肯定无法抽身,目下皇帝只是不想用戕害皇子的事实去惩罚而已,随意再找个理由打发她的母家不是难事。

    皇帝对张玄君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甚至否认她是四皇子的生母。他本欲将四皇子交由皇后抚养,可皇后如今身体不济,容嫔这几日暂时照顾四皇子,但三皇子毕竟也年幼,让容嫔同时抚育两个皇子毕竟吃力,祝积秀便成了傅焰之的考虑对象,只是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祝积秀委婉的拒绝了,傅焰之本以为把四皇子给她抚养是看重她的体现,况且她和张玄君向来交好,可他不知道如今的祝积秀见张玄君如此下场对她十分忌讳,不愿和她再沾染半分,之前的交情在此时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虽然元妃和慧妃都无子,可她们二人都不愿,元妃更是不可能接受去抚育害自己的人的孩子,所以问都不用问。最后是皇后推荐的卓宝林。说卓宝林入宫多年,贤良端庄,可堪倚重,毕竟是先太后母家所出,位份也早该升一升了。

    卓宝林表态愿意抚育四皇子。

    傅焰之十分满意,当即晋升卓宝林为嫔,封号定。并嘱咐卓循期,以后她就是四皇子的生母。

    徐碧光算是全身而退。虽然二皇子交由宜嫔养育,可宜嫔只是养母,都知道徐碧光才是生母。她肚中还有一个,若也是个皇子,她就是后宫唯一一个生育两位皇子的后妃,即便位份不够高,旁人也不能对她怎样。

    这一天神脊殿的正殿内,元妃终于出现在请安早会上。众人虽见她面容有异,也不敢多问,徐碧光和张玄君都是元妃的战败者,陷害元妃的结果就是——如今这神脊殿正厅,已无他们一席之地。

    慧妃李珘向凉秋传来鼓励的眼光,凉秋也向她点头示意。皇后看着座下的这些或明艳或冷傲或娇美的妃子们,提气道,“前段时间元妃养病,如今大好了,又能和姐妹们见面。这段时间也又添了新人,何宝林,□□,你们见过元妃。”

    下首的两个眼生的宫妃站起,一个娇俏明媚,约十六七岁,还是稚嫩少女模样,着一身碧粉色衣衫,向凉秋行了个礼道,“嫔妾何咏薇见过元妃娘娘!”另一位年龄再大些,着一身牡丹浓藕色长裙,微微行礼:“嫔妾张一素见过元妃娘娘。”

    姿态都落落大方,一个活泼一个沉稳。

    元妃示意她们坐下。皇后微笑道:“何宝林是新进宫不久的,□□伺候陛下得力,从揽芝宫升上来的。”

    凉秋心中感叹,

    何咏薇一进宫就是宝林,看来更得圣意。这宫中从来不缺女人,之前的□□汲汲营营好不容易升到了柔嫔,却在向着更高目标钻营的过程中掉落,失去儿子,连累母家。可新的□□还会再有,从来不缺。

    皇后自从生病后似乎对后宫的事没有以前那么在意了,嘱咐了养育皇子的妃子们好好照顾幼儿之后便让众人散了,元妃和李珘一起退出殿外,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外走。

    “四皇子的母亲虽然不堪,可若是从婴儿时便抚养,那也如自己亲子一般,妹妹很喜爱孩子,为何不考虑要过来亲自抚养呢?”

    李珘淡笑道,“我是喜爱孩子,可我不喜四皇子的母亲。有这样心思歹毒的母亲,难保她的孩子将来不会随了去。我虽可尽心养育,但若将来他本性难改我岂不伤心。不如一开始便绝了这念头。”

    凉秋不免点头认可。“虽说稚子无辜,可他身上毕竟流着母亲的血液,总要遗传些特征,这是自然规律。”

    李珘对自然规律这个词不大熟悉,但联系她们的对话,也很清楚这四个字代表的意思。“姐姐说得对,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对于李珘这样淡然的性子如此自然的说出一句打油词来,凉秋有些诧异又亲切,觉得这个李珘接触起来愈发可爱,于是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并肩而行。

    *******************

    又过了十日,张玄君没了。

    和宋见月当年一样,没有任何丧仪。甚至更加凄惨,没有任何人去送行。听说临终时的张玄君已经形容枯槁,不像人反而像鬼,身上恶臭滚滚,口中呵呵作响,形状极惨。她已失了求生之念,到后来牙口紧闭不进水食,伺候的人也厌烦了这种工作环境,便没逼她,双方都默契的等着这一天来临。

    卓循期想派人去看看,也被身边的宫人劝下了。皇帝已经彻底将她厌弃,连妃陵都没有让她进,这是从头到尾将她抹杀,连个身份都不留。

    她的尸骨何去,没有人知道。

    祁凉秋听此并未觉得高兴,只是叹息。“羊圈里的一只羊死了,不知其他羊是如何想的。”她只这样说。

    咏梅和笑春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接,玉回像是没听到此中深意,“羊养着就是要被杀了吃的,每天都有羊死去,想来它们都习惯了,没什么想法。”

    凉秋苦笑一声,“你说的有道理,能有什么想法,都是要死的。”

    殿外通报皇帝来了,凉秋几人行礼接驾。傅焰之脸上略有得意之色,将左右都屏退后,扶起凉秋道,“这下气可出了?”

    凉秋知道他指的是张玄君已死之事,顿了一顿,微微点点头。其实心中她对此种方法一直不认可。张玄君是有罪,可她最想看到的是将张玄君和徐碧光所犯之罪亮于人前,陈述其罪,按罪定罚。而不是将罪恶之事掩盖,暗地里用这种方式来惩罚。

    可既然皇帝喜欢这种方式选择这种方式,自己又何苦拂他的意呢。

    于是不着痕迹的淡淡退后一点,让开傅焰之扶着的手,引着傅焰之坐在上首,缓缓道,“谢陛下为华阳公主做主。只是臣妾觉得,虽然张玄君罪不容诛。若是能给个痛快的死法,她毕竟是四皇子的生母....”

    “四皇子的生母是定嫔。”傅焰之用不容辩驳的语气说。“那个毒妇罪大恶极,不配为人母,在后宫掀风作浪,更是害死你我的孩子的真凶,朕断不能容。”

    凉秋心中冷笑,这是把所有的罪责都放在张玄君身上了,似乎狠狠折磨了张玄君便代表徐碧光是无辜的一般。

    “陛下爱子之情让祁来感念。说来华阳公主与我无缘,是我做母亲的不小心。”凉秋也面露悲哀之色,毕竟此时他俩的角色是已故华阳公主的父母,这场戏她总要配合他演下去。

    “朕知道你比朕更痛。所以朕狠狠惩罚她们,也是为了让你安心些。”

    凉秋继续道,“是华阳无福,我也无福。好在这宫中有许多陛下的孩子,他们和我的孩子也是一样的。”

    傅焰之很欣慰祁凉秋能这样说,只听凉秋继续说道,“如今木槿有孕,她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她的孩子就如我自己的孩子一般。之前也同您提过,想让她的孩子承欢膝下,以后让木槿母子同我一起居住。”

    傅焰之点头表示同意。

    凉秋见他神色表示赞同,继续将心里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如今她有孕,生下皇子一来为皇家增添子嗣,二来能抚慰祁来的失子之痛,让我心里也有了盼头,可她位份不高,只是美人。这位分...陛下可否给她升一升?”

    傅焰之笑道,“朕本有此意,只等她诞下皇子便升为才人。”

    “陛下体贴。只是祁来想,毕竟她即将入神华殿,以前的周似岫也是有了皇子升了嫔位才得暂住神华殿的。所以,陛下可否赏个恩典,再给她提一提这位份。”

    傅焰之见祁凉秋面有期待之色,但连跳三级实在为难,于是安抚道,“知道你为了身边儿的人才来求朕,朕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只是木槿出身奴籍,入宫即封美人已是提拔了,如今连升三级没这个规制,这样吧,朕给她连升二级,升为宝林可好?来日若诞下的是皇子,朕定升她为嫔。”

    凉秋满意地笑了,“多谢陛下。以后我定带着木槿的孩子多去看望陛下。”

    傅焰之见她笑自真心,心里不免一荡,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只要你开心。”

    凉秋这次并未急着抽回手,只是像想起什么,神色一转,十分黯然。

    面对傅焰之关切的询问,才答道“说到带木槿的孩子去看望陛下,脑中便想起了那个场景,没想到突然想起前几日所做的梦来,不免感伤。”

    傅焰之忙道,“何梦?”

    “梦见在宫门口有一个小女娃,我唤她华阳,让她到我身边来,可女娃兀自不听,摇摇晃晃的离开了,最后隐入祈延殿的方向。”凉秋面色落寞,“我想,她是知道再无机会回到神华殿,所以才不来我身边的罢。”

    傅焰之也默然,对于这个没出世的孩子,没有谁比他期望更甚,所以才被有心之人利用,如今闹到这种地步,除了沉默他的确无话可说。

    “她去了祈延殿也好,慧妃妹妹定是个极好的母亲。只是...”凉秋停顿了一下,才又说起,“有些事总是强求不得。”

    傅焰之知祁凉秋的意思是想让自己多去看看慧妃李珘,他对慧妃也并无厌恶,慧妃对自己也是恭敬有加,只是不知为什么,总不知她心中到底想着什么,可慧妃却总是好像能看破自己心思,不用她说,只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他的确不喜她那波澜不惊的样子。此时也不好拂了凉秋的意,便答,“若华阳真愿意回来,朕常去看看珘儿就是。”

    凉秋赞道,“陛下对后宫女子有情义。皇后姐姐和慧妃妹妹到底不同,是在东宫时就伴您左右的,如今新人不绝,陛下念着旧人,其他人见了也必定感念的。”

    其实自皇后生下大皇子后,傅焰之除每月固定两日或者重大年节留宿神脊殿内,其他时间倒不怎么在皇后那儿了,祁凉秋这样说不过是给傅焰之脸上添光而已,也想着能顺便让傅焰之多多顾念皇后,她看得出皇后这段时间愈发不开心。

    傅焰之看着祁凉秋的脸,她竟然毫无妒意,她的脸色越平和,他的心就越凉。自失子幽禁之后,她态度柔顺了许多,可他们之间确像隔着些什么,愈发的看不真切。

    可怕的是,他已经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永远都会这样了。还是忍不住又强调, “你要知道,你到底不同。”

    祁凉秋微笑道,“这宫中女子们都是不同的,还请陛下都好好爱惜才是。”

    傅焰之缓缓放开握着她的手,轻叹一声,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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