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京

    皇城失火,黑烟滚天。

    兵临城下,危在旦夕,侍卫皆云集在城墙上,无人可救火。

    东宫,金碧辉煌的大殿上。

    身着宫装婚服的女子背对敞开的宫门,乌发披拂,逶迤落地,素指拨弦,琴音肃杀,刚若刀枪,仿佛下一秒就有铁骑冲出,马踏城墙。

    遍布红绸的蟠龙柱后,探出一个神情怪异的女人,眼睛大而无神,嘴角笑而疯癫,她伸手拔下金簪,一步一步接近。

    在琴音的掩盖下,疯女人的脚步声并未被发觉,她瘆笑着,走到婚服女子身后。

    “去死!去死!”

    披发跣足的疯女人,将手中金簪刺入鲜红嫁衣女子的心窝,猩红血液顺着细长的簪身流满她的手掌。

    “害本宫做不成太后,你们都去死!”

    “死了……哈哈哈死了好!”

    她高兴极了,疯笑着,欢快地挥舞手臂。

    婚服女子倾倒,金丝缀珠的衣袖带翻了案上红烛,滑腻锦纨遇火即燃,极珍贵的料子仿佛浸了油,轰然火起,金红火舌快速拔高,点燃了宫室中下垂飘逸的红绸,火焰一路攀援而上,烧到了宫宇的木栋。

    宫室木制干燥,橘红火焰顷刻蔓延肆虐,红绸带火,燃断落地四处引烧,富丽摆设付之一炬,丈长木段砸落隔绝殿口,火浪接连扑来。

    瞎了一只眼的瘸腿老太监头发花白,气喘吁吁地追着疯女人而来,还不等他平复口气,看见眼前景象差点晕厥过去。

    火光中的跣足疯妇举手欢庆,地上血泊中倒着婚服女子。

    老太监面色惨白,嘴唇哆哆嗦嗦,大喊道:“董太妃杀了太子妃!她杀了太子妃!”

    他拖着瘸腿急呼奔告。

    火光盈天,崇楼高阁,漆金檐兽,尽作焦土废墟。

    南召暴动宫变,太子大婚之际,摄政王借口清君侧欲谋反篡位,太子妃谋得兵符化解危机,却惨死在混乱中。

    摄政王伏诛,兵败如山倒,南召太子借机收回大半势力,彻底稳固南召。

    一月后,南召举国上下服缟素以吊唁已莞太子妃,长明灯彻夜燃遍皇城,万佛寺诵经法事七七四十九日。

    与此同时。

    燕华国传来了相二小姐归京的消息。

    被“谋圣”天仙子云游时收为徒弟的相家庶二小姐要回府了。

    寻溪水流平缓,青荇水草偶然一簇,山壁似削,云腾雾绕,两岸风景如画,四面只闻水声潺潺,乍然闯入两只乌篷船,一前一后缓缓驶在水面上。

    船头处坐了个黑衣女子,高马尾,神情冷漠。

    她眯着眼,目光如炬,手中握了一截鱼线,白色细线没入水中,她屏息凝神,静静的宛如一尊石雕。

    再看她手边,放了一根被人暴力折断的鱼竿,大概是嫌弃钓鱼竿的不灵便,她径直解下鱼线,在手掌上绕了数圈。

    黑衣女子侧耳像是在听着什么,她突然神情一屏,手上动作快的如同残影,她飞快地甩上一尾淡黛色石斑鱼。

    后面的船舱中出来一位老者,精神矍铄,不掩文人风骨,他笑着将鱼篓提了回去。

    若是他低头一看,就会发现那些黛色的石斑鱼腹上,都有一圈或是两圈的勒痕。

    乌篷船被水流推动,悠悠地行驶着,水中的鱼线也顺着小船悠悠浮动。

    偶尔有好奇的鱼儿触碰到那条游动的鱼线,立刻就会被上面的黑煞神挥动鱼线绑的结结实实,飞快地甩上来。

    鱼线在黑衣女子手中灵动如蛇,缠绕收紧。

    寻溪水美鱼肥,不多时就能甩上一条丰腴的石斑鱼。

    相陵阙于船舱中翻阅密探送来的情报,燕华国上至皇室宗亲,下至末微官员,其秉性特征,父母亲兄,妻妾儿女,无一不详。

    素手执毫笔,浓黑的墨迹圈出几个名字。

    她目光落到一旁,琥珀玉碗盛着小半碗鱼羹。

    白米炖煮的软糯,粒粒珍珠般分明,雪白的鱼肉切成指甲大小的块状,均匀的散步着,鱼羹晶莹剔透,香气浓郁四溢。

    相陵阙只吃了一口就弃之一旁,丝毫提不起食欲,她用汤匙漫不经心搅动着,想起总管爷爷控诉的目光,不觉有些头疼。

    “未醒,我们半路捡的那个人醒了吗?”她出声道。

    黑衣女子闻言啃掉手中烤鱼上的最后一块肉,扔掉宛如工艺品的鱼骨架子,展开双臂纵身一跃,从船头落在水面,身姿灵巧若鱼鹰。

    只见她足尖一点,踏水无痕,一个旋身飞纵上了后面的那条船上。

    不多时,她肩头抗了一个高瘦的人,行动如风。

    “啪!”

    黑衣女子将人丢到船舱里,拍拍手,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条烤鱼,啃得认真。

    相陵阙看着面前趴的人,沉默了一瞬,抬眸道:“问你醒没醒,你将人抗过来作甚?”

    大概是黑衣女子的这不客气地一摔,将人摔醒了。

    地上的人慢慢抬头,双手撑着自己直起上身。

    “醒了。”黑衣女子毫无感情提示道。

    地上人一头墨发如绸,哪怕是数天都没打理,依旧光滑的羡人。

    那人慢吞吞地拨开眼前的头发,露出一张若夭桃襛李的脸。

    他将自己缩了起来,不过身高原因,怎么都算不上小巧,一双杏眼雾气蒙蒙,润若荔枝,水光潋滟下显得楚楚可怜极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船板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看着面前的相陵阙,神色带着依赖,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兽。

    相陵阙暼着鱼羹,垂眼不知想什么,既而抬眸道:“未醒,将药匣拿来。”

    黑衣女子从后面翻出一个药匣子,问到:“还是鹤顶红?”

    “不,血封喉。”相陵阙静静道。

    于是黑衣女子拿了一个贴字的青瓷小瓶递给她。

    相陵阙打开小瓶,毫不吝啬地倒了半瓶毒汁。

    她慢慢搅动琥珀碗中的鱼粥,毒药无色无味,鱼羹依旧香气扑鼻。

    她抬眸看向地上的失忆美人,勾起一个浅浅的笑,“过来。”

    失忆人士甚为乖觉,眼睛都亮了几分,立刻将自己挪了过去。

    “饿不饿,要吃我的鱼羹吗?”相陵阙笑吟吟问到。

    失忆美人点点头。

    他只是哑巴,不是傻子,能理解别人的话,更别提相陵阙丝毫没有顾忌地提到这是毒药,见血封喉的毒药。

    可他却像开心极了,眼神水汪汪,甚至带着一丝期许。

    相陵阙亲手喂了他半碗掺毒汁的鱼粥,一口接着一口,他张嘴张的十分乖觉,仿佛吃的不是砒/霜,而是蜜糖。

    黑衣女子觉得她好像甚至在那个哑巴身上看到了……她吃鱼时才有的满足,某种头顶所冒的幸福泡泡。

    黑衣女子目光嫌弃:傻子。

    粥的分量并不多,很快就见了底,相陵阙放下玉碗,观察他的变化。

    如此近的距离,眼前人更加毫无顾忌,目光几乎是放肆地盯着她看。

    尽管他水润的眼睛没有半分侵略的不适,相陵阙还是有些不悦,扯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再看,挖了你的眼。”

    语气轻飘飘,意味却狠冽。

    他委屈地垂下眼羽,耷着脑袋,散发着蔫蔫的气息。

    只是睫毛太长,掩下遮住大半的眼睛。

    从相陵阙那个角度看过去,又觉得那不是杏眼,而是一双华贵至极的睡凤眼。

    真是……很不顺眼。

    她危险地眯了下眸子,下意识伸手将他耷拉下去的脑袋抬了上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相陵阙看他喝了半碗毒汁,全然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由得问道。

    之前的鹤顶红不管用,血封喉却是比之毒性更盛的,居然也毫无反应。

    难道真有什么灵芝仙草吃了能百毒不侵?相陵阙疑惑地抽回手。

    失忆美人摇头,他无辜地瞪着眼,甚至在相陵阙的手撤开时,用脸不着痕迹地蹭了一下。

    相陵阙几日前在途中捡他时,这人浑身是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扒了衣服一看,没有一道伤口。

    满身的血都是别人的。

    还是个哑巴,虽然会写字,一问,还失了忆。

    全然一张白纸,漂亮的白纸。

    ……

    “小姐,船到渡口了。”总管爷爷温声提醒道,他虽然一头鹤发,难辨年龄,却实在像个文人雅士。

    黑衣女子一个鹞子翻身,跃上岸去,她不知什么时候又翻到了她那把破剑,用布条缠了又缠,珍而重之地背在身后。

    总管爷爷脚步稳健,也是一个习武之人,相陵阙在他的搀扶下从摇晃的船板踏上渡岸。

    她回头看了一眼紧跟在身后的失忆美人。

    墨发白衣,体美容冶,眼尾上挑着,尤似妖异精怪。

    相陵阙慢慢道:“给他找个帷帽。”

    燕华的国都是蓟乐城,燕华国土面积在七国之中最少,因而车马劳顿不过只需几日。

    ……

    “哎!你听说了吗,相二小姐要回蓟乐了。”

    “这谁能不知道,相二小姐师从谋圣,离家十多余载,如今恐怕还是第一次回来。”

    “听闻天仙老人得天道玄奥,修习吐纳仙术,早已跳出五道轮回,不再是凡人/肉/体,更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之能。”一个挑担脚商神神秘秘道。

    旁边的长衫中年嗤笑一声,摸着胡须睥睨道:

    “无知。万世先生有通天彻地的智慧,通晓纵横捭阖之术,可识星相辩天时,推算雨令自然不在话下。你们这些愚众,也就只会以讹传讹,将先生扯上鬼神之说。”

    “切。”

    粗衣百姓对这些卖弄的酸书呆子也是不屑一顾,好像奚落了他们自己就高尚了起来,他们往旁边让了让,更加热烈地讨论起来。

    他们不喜欢什么“星相”“纵横”,他们就爱听一嘴“天仙人乘黄鹤西去”。

    “哎哎哎!我听说天仙子额头上有四颗瘤子,分别叫‘风雨雷电’。”

    “还有还有脚板上有七颗红痣,按北斗七星排列,这叫‘脚踏七星’,他一定是神仙转世!”

    “俺爹说天仙老人背上有一副下棋的图,叫个啥‘磕’来着,俺记不清哩。”

    “叫‘磕龙’!”一人吐沫星子纷飞,他信誓旦旦,比划道,“给那么大一条龙磕头,神龙留给人一筐金子。”

    “那叫烂柯棋局和珍珑棋局。”长衫人伸手无力道,这群没文化的白老瞎!

    但是没人听他的,所有人都“哇”的惊讶地看着那人越比越大的神龙。

    这群人越说越离谱,什么“天仙子出生时天降巨雷”“十条金龙盘踞在院中上方”

    ……

    “来了!来了!就在城门口!”突然有人高声喊道。

    “什么!谁来了?”

    “相二小姐来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人奔跑道。

    “那相二小姐是什么模样?”一人扯住他问。

    ……

    “相二小姐神仙人物,慈悲心肠?”高座之上的贵妇人冷笑一声道,她满头珠翠,华然生光。

    相家府宅中。

    “阿娘!现在整个蓟乐的人都在传她相二是如何如何一个神仙人物,慈悲心肠,还说我们相家苛待下人,一副小家子气!”下方一女子扯着帕子,娇声怒道。

    她刚听到小厮来报时,差点没咬碎牙。

    “珞儿不要自乱阵脚,我倒要看看那个相二究竟是个什么人物。”贵妇摸了摸华丽的金镶玉护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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