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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城皆荡覆

    血色盈天,尸积遍地。

    残骸断肢,死相狰狞。

    摄政王谋反,带兵入宫,以清君侧之名肆意屠杀,欲夺皇位,太子下令,封锁宫门,捉拿叛贼。

    重兵黑甲森然排列涌入宫门,手持长戈利刃,宛如地狱煞神,不论皇亲国戚,不论要职大臣,不论宫闱后妃内侍宫婢,凡逃窜者尽皆枭首。

    宫中彻底大乱,内侍宫婢皆面无血色,稍迟一步就是刀下亡魂,危急关头,他们顾不得后妃呵斥,也不管什么尊卑贵贱,先后鱼贯闯入殿中,携夺首饰细软,各自仓皇出逃。

    拥挤在宫道处的内侍婢女见了那些刀山血还博杀出来的铁甲兵简直魂飞魄散,争先出逃,宫中已乱,何处安稳?惟有出宫,远离事端,众人先后相随,一股脑拥向城门处。

    飞鱼服,绣春刀,四大宫门处皆有锦衣卫把守。

    为首者面容冷峻,煞气冲天,身上飘着浓重骇人的铁锈腥气,腰间刀脱鞘而出,寒光落下,轰然一声巨响。

    铜锁断,铁闩落。

    城门落锁,出逃无望。

    前后围杀,再无生路,面容秀美的婢女绝望阖眼,白净清秀的内侍跪地求饶。

    为首者锦袍玉带,语气冷冽无情,“今尔等全副身家性命尽皆系此宫门,亡一人,灭全族。”

    “杀。”

    话落,铁器率先砍断一截柔软脖颈,鲜血喷涌不尽。

    锦衣卫,铁甲兵,先后围杀,刀剑最是无情死物。

    白刃之下,内侍婢女,是否奸细,不必分清,尽皆丧命。

    宫门溅血,举国同丧。

    可今日,本是百官朝见,万民庆贺的太子大婚。

    宰辅贵女,门袭轩冕,柔佳惠度。

    东宫太子,行政大端,万民所望。

    堪为良配。

    是婚事,更是早有预谋的杀机。

    天子抱恙,龙体欠安,久不上朝理政,辽王贤能,暂代监国。

    辽王久经沙场,统军御兵,却也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借大婚,太子欲诛辽王。

    赢则名正言顺,败则阶下囚徒。

    一场不计生死的厮杀从吉时持续长夜,锦衣卫、铁甲兵、府兵、禁军,以及已经兵临城下的皇城护卫军。

    双方皆压上了手中底牌,孤注一掷,杀伐果断,吼声震天。

    赤血洗地,横尸交砌。

    藩王不得带兵入宫,摄政王携府兵参加太子大婚已是有违礼制,太子却是预先在宫中遍布埋伏,敌众我寡,身边再骁勇善战的亲兵也一个个相继倒地。

    刀山血海搏杀出来的摄政王,这位威震四野的南召杀神第一次如此狼狈,金冠在打斗中碎裂,啷当坠地,贴身软甲护得心脉,却挡不住百把剑戟前后相刺。

    身上布满伤口,大腿被一长槊洞穿,轰然膝盖砸地,他抬手挥剑就要砍向持槊甲兵,羽箭破空而唳,射透手腕。

    一阵剧痛袭来,他竟是连剑都拿不起来,长剑跌落,清脆的兵器声传来。

    男子墨发凌乱,随意披拂在身后,虽锦袍染血,狼狈至极,却不改一身邪肆气质。

    他放弃挣扎,坦然坐在地上,眯着眼迎头看向台阶上那一席鲜红嫁衣之人,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

    精雕细琢壁阶高台上,繁重绫罗衣摆拖阶而下,累赘华丽的婚服吸足了鲜血,柔软,像刚剥下来的人皮。

    镶金丝穿玉珠,这衣袍美丽无比,也尊贵无比。

    婚服主人毫不在意也浑然不觉,任由这金丝锦缎之物在血污中浸泡拖行。

    “大婚之日不去跟你那太子夫君拜堂成亲,反倒来见本王,穿着凤冠霞帔就急急跑来,如此赶着来见本王,莫非后悔了,不想嫁他想与本王成夫妻?”男子语气轻佻,眼神玩味。

    “你怎可口出妄言!”旁边本该奉旨宣读的三朝老太傅差点没把手中明黄圣旨砸了过去,气得胡子乱颤。

    男子没理他,目光越发放肆露/骨,膝盖站不起来就摊手往后一仰,坐在地上,眸光近乎野兽般舔舐上面前人的容颜,“不如入洞房脱给本王看如何?”

    周围人皆面色铁青,怒目而视,老太傅更是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污言秽语!妄为天家子孙!”

    唯独被亵玩在淫词浪语间的正主神色漠然,平静无比。

    相陵阙视若无睹,一步一步迈下赤墀,身后有高瘦冷漠的女子,单手为她提着重达十几斤的玉珠裙摆,高瘦女子腾出一只手来,动了动衣领,似是对身上的宫装颇为不适。

    长戟铁槊在前排列,拥护着这位太子妃接近败如丧家犬的摄政王,尽管他已经重伤,却也不得不严加防范。

    男子目光紧盯着她,良久嗤笑一声道:“若你嫁于本王,怎舍得在此重要时节让你受了惊吓。”

    相陵阙止住脚步,轻笑,目光俯视过去,慢慢道:“惊吓?的确是让摄政王受惊了。”

    说些,抬手解开婚服,露出里边一身白麻丧服。

    男子咬牙:“你竟——”

    相陵阙平静道:“这场大婚本就是送与你的。”

    她扯下金玉坠子,连同染血的华贵婚服一同扔在脚下血泊中,只着一袭让人惊悚的雪白丧服。

    男子死死地盯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吐出一口浊息,仰头大笑,像疯了一样,笑声苍凉悲壮,

    “本王预料到是一场恶战,却不曾想彻头彻尾全然是一场请君入瓮。”

    见他似有悔意,年迈的老太傅眼圈一红,随即又恨铁不成钢,上前对着他劈头盖脸骂道:“为什么要争!太子仁政,将来由你辅佐,我南召国势壮大指日可待。就非要对这点权势争来争去,弄得个你死我活,兄弟反目,叔侄相残才好!”

    男子任由他痛骂,面色阴沉,诘问道:“争?为何不争?中原走豺虎,烈火焚宗庙,天下分疆裂土,三尺男儿,凡有血气者,谁能不起争心?”

    老太傅痛心疾首,仰天悲呼:“王城皆荡覆,世路成奔峭,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苍生何罪啊!”

    “如此剑走偏锋,你就不怕本王带大军围城,届时,人与皇位,本王皆要。文官史书,骂名而已,本王又何曾在意,不过身后事。”男子冷笑一声,看着相陵阙道。

    相陵阙拨开身前横槊,俯身垂眸,男子虽狼狈却依旧桀骜不驯,抬指抹去他唇边血液,不疾不徐地收回手。

    她垂下长睫,以指腹涂开血渍,染红两节手指,觉得这颜色漂亮至极,多看了两眼,才漫不经心回答道:“自然是知老先生烈性,乃难得的刚直忠义之辈,你若堂而皇之行此大逆不道之举,他怕是会先一步触柱而亡,以谢先皇。”

    男子愕然,眼神中划过一丝难堪,随即冷冷一笑。

    老太傅踉跄后退,随即自怨自艾,佝偻着脊背,拍着大腿两侧,怒极道:“欺兄夺位,老夫怎么教出这种东西,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男子手背青筋突兀,瞬间暴起,将格挡在相陵阙身前的长槊摁在地上,伸出尚算晚后的一只手,虎口粗糙,只取那截脆弱白皙的脖颈。

    一只清瘦的冷白手掌从后快速伸出,径直迎上,两相交锋,那只更娇小的冷白手掌似乎有无尽力量,只一个照面,便将男子的手“咔嚓”一声,弯折了过去,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垂落些。

    相陵阙身后的高瘦女子不疾不徐地制服了想要挟持人质的摄政王,缓缓退回原位。

    周围反应过来的甲兵冷汗为消,脖子后汗涔涔一片,带着后怕和恼羞成怒,挥动铁槊将尚不安分的摄政王杖压,全身被迫俯趴在地。

    相陵阙眼神漠视,“来人,取摄政王首级,悬挂宫墙,助殿下退兵。”

    “不可!辽王乃皇室子孙,纵然犯下大错,怎可不经审理就随意诛杀?”老太傅和辽王有半师之谊,昔日落魄小皇子站窗在偷学的景象仿佛尚在昨日,加之得知真相,他不由得鼻头一酸,立刻开口阻拦。

    数位身着紫色官袍的大臣也附和道:“大军兵临城下,摄政王轻易杀不得!何不以他为质,号令大军退兵?”

    “诸位,不会以为擒下摄政王就拿下此次宫变胜利了吧?摄政王一日不死,军心一日尚在!安不可料大军破城,取尔等人头?”相陵阙冷冷抬眼。

    紫袍官员们战战兢兢,缄口不言。

    摄政王积威颇深,以至重兵铁甲之士无一人敢上前。

    相陵阙冷笑:“优柔寡断,败军之相,兵势难料,迟则生变。霍镇,你来!须知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你家殿下成事与否,且看你是否有此魄力。”

    锦衣卫首领面容冷峻,眸如寒星,闻言即刻大步上前,抽出腰间配刀。

    “你穿红色很好看,只是平时从不穿。”命悬一线之间,男子凝望着眼前凤冠玉钗的女子,语气极轻道。

    唰!

    冷峻锦衣卫一拧眉头,手中长刀毫不犹豫落下,寒光铄铄,带起一串滚血。

    老太傅轰然倒地,满面悲戚,老泪纵横。

    “霍镇,提贼王首级,宣告天下,摄政王意图不轨,谋反篡位,起兵作乱,欺君罔上,有负先帝所托,太子奉旨,诛贼王,肃逆党!若有举戈不从者,一概以反贼逆党治罪论处!”相陵阙沉声道,转身离去。

    霍镇带甲兵护持摄政王首级,奔赴城墙,人群散迹,惟留满地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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