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事

    “造纸,不是多竹岗那般的纸,我想用水车与磨坊来造。”唐西妗两手交叠,给人细细说明,“扬州水这么多,不加以利用太可惜,但依你所说,布匹难得,木料也难得,开磨坊做水车更是难事。”

    景朝已有水车样的造物,但与西边不同,水车终是数量稀少,只做农家闲暇之用。若能借水力,扬州生产纸张的效率绝对要远远超过纯靠人工,还能节省成本。

    虽说扬州河道复杂,还要多加勘测,但河道曲折狭窄之地尚能截弯取直设纸坊,解决方法多的是。可惜扬州终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尚不知这样的改造是否允许。

    若能成,她要将纸坊设在河道上游,避开各种悬浮物,以免影响纸张的质量。水质也要有所保证,不能过硬,也不宜浑浊,加以白色薄布,可作出比竹纸更合适印刷的纸张。

    崔祎安了然,“我与高观谈谈,这种事虽麻烦,但能得到当地家族支持还有转圜余地。我先前以为你还要设竹料造纸坊,原来是有了新打算。”

    “因地制宜嘛,”唐西妗摆手,“若是高观愿意,他能设这样的纸坊最好,咱们也不必有那么大的压力。”

    十五至十六世纪时,西方印刷商与造纸厂达成合作,纸商若足够富裕,他会适当帮助与之合作的印刷商与书商,免得合作对象破产影响生意。书商也会反过来替为之供货的造纸商提供租纸厂的钱财,以免与别家纸商再次扯皮。

    若想要印刷业发达,蓬勃的造纸界必不可少。二十五张纸为一刀,二十刀纸是一令,以如今的印刷机,一架一天可用三令纸,更别提他们先前在新州售卖了那么多压印机。

    定有不少商人翘首以盼,希望谁家的纸价降一降,同时也要有好的质量。

    八百年后的西方发生过一件趣事,各国家都意识到了自发印纸的重要性,他们争相授予造纸商在辖区内优先收购破布的特权。拾荒人挨家挨户搜寻破布与厨余,仅靠这些就能维持不错的生活水平。

    但随着印刷这个后来的耗纸行当来临,再次闹起纸荒。纸商十分努力,议会也竭尽所能颁布各种促进纸业发展的政令,但这依旧无法扭转造纸业的颓势。

    执掌某国财政的柯尔贝尔知问题严重,但又对国内造纸行业的凋零无计可施,只好规定造纸业者用来存放破布的木桶中必须时时盛满。

    一直到十八世纪,破布都是造纸的主料,后来麦秆与稻草成为普遍的破布替代品,被用于量产报纸。

    这个幽默的故事多少反映了印刷机出现后群众对于纸张的渴求量上升,无论是教士、贵族还是平民,随着教育的扩散,他们都有自己偏爱的读物,连带着对书写用纸的需求也在上升。

    趁着大景人民目前对纸张的需求不高,她想布置一条独属于观俗堂的产业链,在书籍不易销售的地方,靠售卖低价纸站稳脚跟也不错。

    她并不介意有人跟着学习造纸的技术,只要价格低些,都不是问题,若扬州人愿意,在水道上设满造纸坊更好,不过也要小心污染。

    崔祎安:“若传授他们造纸技艺,以高家的底蕴,定会竭力发展。据我所知,高家的布匹生意在乡县也不错,他们更容易换到破布。”

    唐西妗点头,“若能提携咱们一把更好,不行的话还能找拾荒人收,总能找到些。”

    随着吱呀一声,高府大门打开,高观立在门后,身边站着离去的门卫。唐西妗终于得意看到府内的景象,但此时她的目光全被高观吸了去。

    不过月余不见,高观沧桑不少,眼下挂着个浓厚的黑圆圈,人也瘦了不少,衣服明明裹了不少,仍有些空荡荡。

    听到消息的路上,高观显露出整月都没有的精神劲,马不停蹄赶了过来,只是临近门口,他有些退缩,这事说到底是他们贪心,早把活字转手卖了不就好了,非要多此一举,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

    平心而论,若有人买了他家布匹回去将布给拆了,说要研究织法,他定要和这位朋友绝交并给人冠上蠢货的名头。可惜现在这位蠢货是他,高观越想越皱眉,羞愧得难以见人。

    但他还是要见的,几千两银子买回来一堆废铁,他父亲被气得要犯病,勒令他不将事情解决了休想再拿一分钱。

    他笑了笑,招呼道:“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再晚点我人就没了。”

    崔祎安挑眉,“看来高伯没对你下狠手,还有心思开玩笑。”

    高观的父亲出了名的严厉,这份严厉不仅体现在他对自家孩子的管教上,也体现在他做生意的态度上。高父掌权二十年,从未在生意上出过差错,在布帛商人间口碑还算不错。

    “唉,”高观重重叹了口气,“父亲近来身体不好,不与我计较罢了。”

    他领着两人往别院走去,那里放着不少熔废的活字,“祎安你说,若想请你帮我,我要怎么做?”

    这种时候他也不在意会不会被趁人之危了,只想快快将事情解决,他根本想不到,小小活字中竟然藏了那么多奥秘,还是时间太短,再给他几天时间,他总能把方法试出来。

    “你心里怕还是不服气,”崔祎安停下脚步,“你若能试出来肯定不是这个态度,高观,你觉得你能满足我提出的条件吗?”

    唐西妗跟着停下,她能看到高观紧张的表情,这两人关系没那么好,若是洛二与谢时颂在,定不会是这副表情。

    高观又叹了口气,“不服气也没办法,来时我与父亲说要印书卖,谁知被熔的活字太多,组不下去,只能继续试,试到现在也没能解决,只能说技不如人。你提出的条件我若能满足,定会答应。你这次来不就是要帮我吗?想来已经想好了条件。”

    崔祎安不置可否,“我来是因为高伯相求,你做不成的事,高伯能做成。”

    高观啊了声,“父亲也求你了?几千两银子,他用的着吗?”

    这钱对他来说不少,但对高家不过是一单生意的事,高父亲自找人,让高观心中有些郁闷。在府中什么都不跟他说,最后暗戳戳替他想办法。

    “是啊,下次与高伯商量着些,我们这次来正要告诉你做模具的法子,给你带了铸模器,往里浇铸就好。但铜版需要你自己打,正好能用上你那套字。”

    唐西妗也开口,打断了高观激动,“你刻的字要跟我们的高度一样,我带了版,你让师傅比着些,不然之后不好卖。”

    梁州的雕版有观俗堂看着,字体高度已几乎统一,她带来不少雕版集刻好的版,本想放在观俗堂售卖,此刻有了别的用处。等以后铸字的人多了,她想做个样品,好让铸字商做出高度一般能统一使用的活字。

    高观连连点头,他谨慎问道:“能跟我说说条件吗?我虽没父亲的人脉,但也能出些力。”

    唐西妗:“我们以后想在扬州设造纸厂,要用不少地,想借你们的关系,等我们离开,高家要确保纸厂正常运行。”

    这多少有些简单了,高观利索答应,高家产业不少,在扬州也有名气,护个作坊绰绰有余,他此时还不知道唐西妗口中的造纸厂需要多少匠人。

    唐西妗没有点明,反而谈起下个条件:“我将方法告诉你,你愿意开纸坊吗?”

    “造纸还有什么技法?”高观有些犹豫,扬州常有一船一船运来的纸张,他知道一二,私心里觉得这活计麻烦又没多少利益可图。他们这没多少桑麻,造纸的成本有些高,还不如直接就近从纸商那里买。

    “用破布或稻草,靠水车捣碎,速度比人力快不少,造出来的纸张还比南边好。”唐西妗眼也不眨画起了大饼。

    竹枝纸的工艺已经碾压了如今大部分纸,以后世技法做出来的纸,怎么都比才系统发展几百年的纸好,当然,某些具有特殊用途的纸要排除在外。

    不用人力?高观有些心动,虽然人力不算贵,但不用人力这点能免去许多管理上的麻烦,再者也能添些描述做成自己的特色,他费劲心思研究活字不就为了发展自己的商品吗。

    他咬了咬牙,将决定权交给自己的父亲,“我与父亲商量过后再说,至于你们的纸坊,我定会负责。”

    唐西妗不再多言,仔细看了院中高度参差的活字,她好奇道:“你这活字用什么做的?”

    胶活字能捏出来,但铅活字除了铸模别无他法。高观应是自己研究出了简单的铸模物件,只是精度过于差了。

    高观拿出研究成果,以印章相似的戳,上面有木刻,字体凹陷,深浅不一。“我趁铅字没凝固往上盖,先前做不出凸字,甚至想过直接上刻刀。”

    唐西妗挑眉,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刻了一套字体?”

    “别提了,雕版都是凸字,难道我要做一幅凹活字?”高观进屋将雕版拿出。平心而论,这套字体作阳文极其合适,字体丰逸潇洒,大小也无较大差别,可以看出刻工与书者技艺都不错。

    “那我们方才说的铜版你知道是什么吗?”唐西妗无奈,她忘了古代没点出压印技术,阴阳文也很少使用。

    “我听说过铜版,在寺院中见过。”高观显然没有对上频。

    唐西妗又看了眼雕版,萌生了询问书者的想法,但此时显然不是时候,“你找个金匠或铜匠,将铜片均匀敲打在雕版上,之后用铸模器照着铸活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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