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珠珠喃喃,她分明自幼在宫中长大,她是食万民供养的公主殿下,如今这个疯女人竟然污蔑她是娼妓之子。

    疯了,都疯了。

    “母妃,母妃你说句话啊母妃!”珠珠转头将目光放在淑妃身上,她摇着淑妃的身子,淑妃却怔愣出神。

    终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淑妃终于动了。

    她不顾珠珠的阻拦,往晏归的方向走去。

    走到他面前,看见了他怀里的那个女孩子。

    她单薄的身体像一片纸,淑妃抚开她垂下的发,露出一张容貌绝世的脸蛋。

    这张脸上,有与淑妃年轻时相似的轮廓,她的长相三分随自己,三分随圣人,还有四份,是继承二人的优势又被上天眷顾的得天独厚。

    她的样子与尔雅太像太像了。

    可是淑妃却没有认出。

    恍然间,她又记起这个女孩子垂眸落泪,在她面前轻声说,她从小没有双亲,看自己格外像她的母亲。

    原来一切都是因果。

    珠珠狼狈爬过来,抱住淑妃的腿,“母妃,母妃,我是珠珠啊母妃,我是你的珠珠啊母妃,你怎可轻信他们的谗言,他们都是想害你的呀母妃!”

    瑶姬惨淡一笑:“我们争了许多年,也怄了许多年,当年我只想让你,还有你!”瑶姬手指指着圣人,恨恨道:“让你们都付出代价。”

    瑶姬癫狂大笑:“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被换掉了你却半点不知,怎样,替妓女养孩子的感觉可还好?”

    淑妃的身形都在抖。

    圣人几步奔来,他看着珠珠,这个自己娇惯了许多年的宝贝女儿,又看了看晏归怀里的那个孩子。

    她天真,单纯,会在他喝药的时候给他吃糖,她那么弱小可怜,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任人揉捏。

    这个他看见的第一眼便心生喜爱的小丫头,竟才是他真正的女儿么。

    瑶姬狂笑道:“你若不信,尽管滴血验亲便是。”

    “来人!”小江子小跑着过来。

    滴血验亲的结果毋庸置疑。

    那圆圆滴落在茶碗中的两滴血,果然相融。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珠珠砸碎那盏血液相容的茶盏,扑在皇帝脚边:“父皇,父皇!”

    “你救救儿臣,你救救儿臣呐!”

    “都下去!”皇帝的身形一晃,瞬间被抽干了精气,一瞬间他好像老了许多岁,他看向瑶姬,那个他初见便钟情的女人,这些年来,竟如此恨他么。

    ......

    齐雍党羽一众,俱交由萧揽与晏归处理,远在静安的穆清松亦被圣人宣召回京。

    前朝的风浪一波接一波,有人死有人升,如今一切落幕,有些事情自然水到渠成。

    珠珠被剥下公主服制,暂居长秋殿。淑妃涉众,无命不得出。

    瑶姬被废了位份,圣人仍惦念旧情,还许她住西宫,并派人贴身伺候,只是宫门紧闭,怕再无出头之日。

    真假公主一事牵扯众多,不光淑妃需要时间消化,便是圣人一时也有些恍惚。

    小善被留在宫里治伤,晏归除了奔走在前朝之间便是留在乾清殿侧殿照顾小善,他已无法再接受失去她。

    又是一日,小善终于悠悠转醒。

    她脑袋宕机了一瞬,眨了眨眼。她侧眸,手指被一个老迈宽厚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稍动了动,对方便惊醒了。

    小善见到圣人那张威严堂堂的脸庞,顿时一惊,就要从床上滚下来。

    圣人摁住她,神情有些无措,“你、小善...”

    小善眨了眨眼睛。

    圣人蓦然起身:“传太医,公主醒了!”

    圣人坐在她的身侧,宽厚身躯半抱着她。

    小善怀疑自己听错了,御医不消几时便进来了,“快给公主看看伤情如何了?”

    “公...公主?谁是公主?”

    御医应是,他摆弄小善的过程中小善全程大脑放空不知所以。

    她眨眨眼,看向圣人。

    御医只道:“公主伤势大好,只刚转醒,气血亏空,还是,还是好好将养,相信不日便会痊愈。”

    圣人挥了挥手,叫他退下。

    圣人紧接着问她:“还疼不疼?哪里疼和耶耶说。”

    “耶耶?”

    圣人点头,热泪盈眶:“是耶耶,往后耶耶在,再不会有人能欺负你了。”

    小善不明所以。

    “你是耶耶的女儿,是大胥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那是本属于你的荣宠恩德,我的儿,你是耶耶最疼爱的女儿啊。”

    小善一时间竟无法消化。

    圣人说的话分明句句明白,可是组合在一起,小善怎么就不明白了呢。

    “我生在长乐。”

    “你生在江陵王室。”

    “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女,被婆婆收养,在祀百川江边长大。”

    “你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你的耶耶是大胥皇帝,你的母妃是淑妃,你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宝贝女儿,只是被调换了身份,送到了长乐。”

    “我过往的十余年...”

    “你过往的十余年,是耶耶没有照顾好你,一切都是耶耶的错,教你受了许多苦,遭了许多难。”

    晏归回到偏殿时正见小善下床走路。

    她长发垂散,不饰一物,正由宫人搀扶着活动。

    晏归快步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你醒了。”

    这个怀抱是如此的温暖熟悉,这是......

    小善踮脚捧起他的脸。

    左右端详,的确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大颗大颗的眼泪水滑落,小善颤抖着双肩,定定问:“你没有死。”

    晏归擦去她的眼泪,“我没有死,莫哭。”

    “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小善抽抽搭搭,哭的撕心裂肺:“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了!”

    晏归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我说过,一切尘埃落定时,我会回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小善只是垂泪。

    他有许多无奈,许多事情没有办法同她解释,她胆子这么小,寻常小事就能将她吓哭,他又怎能告诉她这些事,叫她日夜担心。

    可是他错了,他不应该将她独自留在京都,这样的错误,他再不会犯了。

    却在这时,宫里丧钟敲响。

    三声过后,宫里人人奔走,传递着一个共同的消息——瑶姬薨了。

    肃王第一时间从宫外赶回来,听说推开西宫殿门时,宫人们也已殉葬,瑶姬一席红衣,面容仍如生前一般美丽。

    她为之骄傲的灯上舞,再也不能作了。

    萧揽抱着母妃的尸首,哭的忪然。

    瑶姬之死是定数。这些年来她做了许多错事,也因为一个噩梦将自己囚于深宫,自戕而死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淑妃身边的宫人第一时间来报信:“娘娘,西宫那位薨了。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淑妃强撑着从榻上站起,苦涩一笑:“有什么好恭喜的。”

    小太监一时摸不清她的心思,遂道:“如今公主殿下圣眷正浓,听闻圣人也已拟好谕旨,将殿下赐婚于晏小将军,夫婿有从龙之功,您又是正儿八经的公主生母,如今劲敌已除,再没人能和娘娘争锋了。”

    “你是这么认为的。”淑妃惨淡一笑,“罢了,罢了。”

    她复躺回去,淡淡道:“替我求见圣人,便说......”

    “她想见公主?”

    小太监觑了眼圣人,应下来:“娘娘说这么多年来她没有尽到过阿娘的疼爱,如今只想再见公主一面,她说了,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再看她一眼,还请圣人成全。”

    这两个女人,一个是陪伴自己多年的解语花,另一个是他真心爱过的女人,如今死的死,囚的囚,他独坐孤独之位,身边却连个可以信任的枕边人都没有。

    他叹了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淑妃见到小善时,她身子已经恢复大好了,她穿素纱锦缎,手上金镯叮当,圣人将她养的很好。

    见她这样,淑妃便也放心了。

    晏归就在不远处,小善望了一眼,淑妃说:“弄玉是个好孩子,定会好好待你,婚期可定了吗?”

    小善抿唇羞涩一笑,点点头:“这月十八呢。”

    淑妃神色微动,泪光闪动,她摸了摸小善的脸,“那就好。”

    她只回想起当初对小善做下的那些事,心中便感到一阵后怕,若是当时小善没有被人所救,那么今时今日,她自己也会悔痛终身。

    淑妃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什么。

    “无事,便回吧。”如今的她,已经不适合再与小善见面了,她的存在,只会告诉世人她的母亲曾犯下了谋反之罪,那是背负在儿女身上一辈子的污点,受万人指摘。

    如今见她过的好,淑妃也便放心了。

    “阿娘。”小善叫住她。

    淑妃身形一颤。

    小善轻轻声:“这声阿娘,我终于可以叫出口了,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的母亲是个怎样的女人,如今我知道了,我的母亲,是这世上无双的女子。”

    “再抱抱我吧。”她说:“我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淑妃紧紧拥住她,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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