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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败露的速度超乎珍娘所料。她是知道萧揽最终都会发现小善不见的,但小善并非她故意撵走的,更何况小善走时珍娘也并不在场,即便萧揽过后问起,珍娘也只一句不知了事。

    只没想到萧揽发了这样大的怒。

    这个性情比君子的男人,竟有一日露出如此一面,珍娘看着小丫头子们的身体都已经覆上白布,她一下跌坐在萧揽腿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王、王爷息怒...”

    去寻人的部下还没回来,萧揽心中思绪跌宕,他一脚将珍娘踢到一边,身边侍从多有眼色,捂了嘴就拖下去了。

    这个前日还被萧揽宠爱的小娘子,如今却已同尸体无异了。

    小善身世惊天,倘若真在外头出了万一,珍娘几条命都不够赔,萧揽只怪自己太过大意,多年谋算,竟犯了这样白痴的错处。

    他拧眉沉思,却在这时,宫里传了信出来:“娘娘请殿下即刻入宫叙话。”

    萧揽心中愈沉,却如常应下。

    走之前,他散下天罗地网,吩咐人只要找到她便第一时间将人带走藏起来,心腹办事萧揽放心,他撩袍上马,快马加鞭入了宫。

    瑶姬的头疼症又犯了,嬷嬷给她揉着脑袋,一旁的宫人轻声摇扇。有太监小跑进来,凑近瑶姬身边轻声通禀:“娘娘,王爷在殿外候着呢。”

    瑶姬表情愈加凌厉,她冷声道:“让这个孽畜滚进来。”

    萧揽前脚进门,后脚一只金杯就冲他门面而来,萧揽没躲,被金杯砸过的地方顿时鲜血直涌,顺着额角滴答滑落,他面色不改,掀袍跪下,请母妃安。

    瑶姬知道儿子的脾气硬,却从不知他敢如此顶撞忤逆。瑶姬为什么叫他过来,萧揽心中明镜儿似得,嬷嬷使了个眼色,一众宫人鱼贯退下。嬷嬷关上殿门,外头刺眼的日光一下子俱被遮挡,瑶姬的面容明灭不清,冷哼一声,问:“你都知道了。”她话中并无疑问,显然是知道那天萧揽在殿外偷听了。

    ......

    萧揽方从殿内出来,在门外等候多时的部下便迎了上来。

    “人找到了。”

    小善是被好端端送回来的,她乘马车回了私宅,衣衫整齐,毫发无伤。

    萧揽快马回私宅,小善听马蹄踢踏,从屋内探身出来,正与跨马入内的萧揽一个对视。小善轻轻颔首,唤了声肃王殿下。

    萧揽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她此番前来,是为一件事。小善的脸上透出一种灰败的死寂,虽是好生生活着,可神情恍然,已是虚弱至极,纵是如此,小善依旧道:“还请肃王殿下全我心愿。”

    萧揽道:“晏娘子尽管直言。”

    所以当本已消失在大众视线中的小善死而复生时,所有人的惊骇都映在眼底。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接连而起:“这不是......”

    “这就是,就是她。”

    “她不是早已失去踪影了吗,怎么,怎么在这个当口又回来了?”

    侯夫人早已哭肿的眼睛呆呆抬起,看见那正跨栏而入一身素服的小善。她的头发被一根丧服带子系起,通身不饰朱钗,却难掩那上天眷顾的好颜色,她一出现,整个灵堂都有了亮色。

    侯夫人脸上的表情又青又白,眉眼凌厉,全是恨意:“什么猫猫狗狗腌臜东西也能入我晏家的门,来人,给我打出去!”

    “本王看谁敢?!”侯夫人的声音未落,另一道男声便高扬,正是那圣人之子,真正的天潢贵胄——肃王殿下,萧揽。

    众皆拜见。

    侯夫人一时哑火,她不知道这死丫头怎么会和肃王攀扯上关系,她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游移,冷嗔:“肃王殿下前来,我等自然不敢有言,只是肃王殿下恐怕不知,此女妖媚犯上,早已被逐出侯府了,肃王此番行径,是想管我侯府家事么?”

    萧揽声音没有起伏:“侯夫人此言差矣,弄玉曾亲口在本王面前提起过晏娘子,走时亦将她托付给本王,本王既应下,便会管到底,如何又算得上与本王毫无关系呢?”

    侯夫人扯了扯唇角,面上表情灰败:“我的儿子死了,那是我从一丁点儿养大的孩儿,只是在今日,我儿出殡安葬的日子,还请肃王殿下网开一面,不要让旁人脏了我儿轮回的路。”

    “住嘴!”从不善言的安阳侯开口:“孩子,你过来。”

    他将案上灵位捧起来,在侯夫人恨不能及的目光中,将它交到了小善手中。沉甸甸的紫檀木有着冰凉触感,冻得小善遍体生寒。

    就是在这一刻,对于晏归的离去,她才有了实在的反应。

    眼前的一切如走马灯般从眼前飞速流过,偌大灵堂前,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天地间唯独小善,与这块灵位的主人。

    小善连呼吸都停滞,她想哭,可是人痛到极致时是连眼泪水都流不出来的。

    她听见自己谢过安阳侯,“我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从二人在长乐初相识,到时至今日的天人永隔,两人之间始终缺失一个明媒正娶的身份,哪怕百年过后,小善依旧不能葬在晏归身边,生不能同裘,死亦不能共寝。

    那年祀百川的江边,小善见到晏归的第一眼就生出情丝,她对他一见钟情,她以为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最好的,晏归就是她心向往之的如意郎君。

    只是时移世易,世事难料,一声尖锐高呵:“起灵!”

    小善捧着晏归的灵位走在前面,白色绢花撒了满地,烧纸的味道呛的刺鼻,晕疼小善的眼睛,好像终于叫她找到情绪的阀门,痛快哭了出来。

    女眷们随行在棺后,掩面跟着哭啼,再往后,是晏归旁支的侄子侄孙,身披孝衣,手持孝棍,在后面跟了一排。晏归无子,因此拦孝这样的事情便也由旁支选中的孩子来替了。

    天衢大街上,人声鼎沸。

    “那便是晏小将军的棺椁了?”

    “可怜可怜,英年早逝,真是可惜。”

    ......

    又有人问起:“捧灵位的那小娘子......?”

    “这怕就是传闻中晏小将军那位金屋藏娇的外室了。”有人从茶楼探头出去看,可惜道:“可怜这样神仙妃子一样的小娘子,倒年轻守了寡。”

    在他对面的男子看的更加出神,那人轻轻一笑,道:“这位兄台,你看的倒专注,若真有心,待这小娘子热孝期过,尽管下聘就是了,你长得这样英俊,那小娘子必也是愿意的。”

    那看的出神的,正是从长乐奔赴而来的谢长思。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张娇娇俏俏的脸蛋,一脸惊惶地唤着谢郎君,若他再晚来一点,小善便要被卖入那腌臜的烟花柳巷之地,他只想带她走,可是小善却说她不愿意。

    那双眼也像如今这般满含热泪,她轻轻声:“我是真心爱慕晏归,即便他死了,我也想留在这片生养他的土地上。”她戚戚然扯出抹笑来,比哭还惨:“我是心甘情愿的呀,谢郎君便成全小善罢。”

    霎时间

    谢长思的心简直要被她掰碎了揉开,再丢弃到地上摔成两半。

    她的声音是这样轻柔,可是她的心却这样狠,她半点希望都不叫谢长思看见,谢长思在来之前不是没有想过她会百般抵抗,他甚至想过再给她喂上一颗药,叫她忘却前尘。

    但只这么一瞬,谢长思与她对视的那一眼,就已无法再狠下心来了。

    他轻轻蒙住了小善的眼睛,对方因为视线的遮挡而感到十足的不安。

    她双唇轻启的空挡,嘴里被推了什么东西进去。

    谢长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小善,倘若记起来的这一切会使你不再感到困惑和伤心,那么我便成全你。”

    小善还在困顿谢长思所说的话,便被瞬间冲刷脑海的记忆铺天蹈海一般倾覆。

    长乐,江陵

    刺杀,寺院。

    还有那些令小善困顿的过往片段,便如同画笔描摹,一下有了色彩。

    小善全都记起来了。

    ......

    思绪回笼,一行人已经走远,谢长思转身离去,金宝紧跟其后。

    “主君,咱们不等小善娘子了么?”

    “不必再等了。”

    从此天高路远,倘若小善不再希望谢长思出现在她身边,那么这世间也便再不会有一个名叫谢长思的人。

    从他下山的那一刻,就注定身上流着前朝血脉的大阴余孽不于世间所容。清河孙氏也好,前朝旧臣也罢,他们所追随的,在意的也并不是谢长思,所谓的主君于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合理的傀儡和靶子。

    这世间唯一在乎他的人,除了小善,也再没有其他了。

    马蹄得得,谢长思的声音随风飘荡,飘得很远很远,“金宝,你说现在的时政如何?”

    金宝不知道主君的意思,他牵着缰绳,追上谢长思,问:“主君是说哪里?”

    谢长思道:“大胥。”

    金宝顿了顿,才道:“哪朝哪代,战乱起兵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现在,天子脚下的百姓安居乐业,都能够填饱肚子。”他腼腆笑了笑:“填饱肚子最重要了。”

    谢长思轻声一笑,附和道:“你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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