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如果真的是去偷东西,赵嘉不会带刀去,行动不便。若赵嘉是为杀人而去,那么现场当会有挣扎痕迹。半夜有人敲门来找,宋小姐便是再随意不拘,也当会问清楚上门者何人,若知是曾被她抛弃的人半夜潜入府中,宋小姐怎会半点不防?”说至此处,已将要点点清,柴喻行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去,“最后一点,也是让人最在意的一点,赵嘉既然会把屋内血迹擦干净,那为什么他把这么能指明他是凶手的刀不藏好或者不带回家?”

    柴喻行所言,虽无实证,却也让众人找不出辩驳的漏洞。洙瑜拨了拨额前刘海,不再发问。

    宋老爷子见左右来左右去,值得怀疑的人洗脱了嫌疑,不由着急发怒,“凶手没了?事情回归原点了?这个案子你们不破了?”

    没人理会怒气滔滔的宋老爷子,柴喻行对项舟道,“首先,我们得知道赵嘉说的这个跛脚人昨夜确实去过宋府。”

    项舟并不算笨,领会了柴喻行话中意。因那个跛脚人宋老爷子认识,项舟差人与宋老爷子一同前去把那人请来。宋老爷子心中怒气未平,但见破案并未完全没有希望,疑凶的剑尖又指向了另一人,便甩甩衣袖,与衙役一同去了。

    这么个时不时搅乱公堂的人走了,众人心头瞬时宽松了些。在带来另一个嫌犯的空档,项舟想与柴喻行聊聊天,套近乎,刚张开了嘴,说话机会就被洙瑜抢了去,“何故怀疑跛脚那人?”

    “那人的腿是被宋大小姐打断的。”

    洙瑜却不得解,“若他的腿是被宋湉儿打断,宋湉儿岂会不知他是恨她的?他半夜出现在宋湉儿门前,若宋湉儿并不蠢笨,便不会给他开门。这么说来,凶手也不会是他。”

    柴喻行点了点头,“现在断言他是凶手与否,确实为早。半夜进出宋府,他对宋府的地形很熟稔,且他不是宋府的人但和宋府的人很熟,这也是一个疑点。我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即使这个线索在所有人看来都不可成立。”

    柴喻行挺身而立,一身正气环绕,眼盛星河,眉若刷漆,不言不语已是威仪尽显。大抵就是因为他的这身威仪与正气,他的话使人不由自主的要去相信。

    洙瑜抿了抿唇,坐回座位,不再言语。本想与柴喻行搭话的项舟此时也静默不语,众人便这么安静的等待那个跛脚人的到来。

    宋湉儿的尸身久放不宜,宋老爷子此次没有同来,只让衙役给捎了话,嘱柴喻行唯有破得命案方能解了灵山草失窃一案。

    与跛脚男子同来的,是宋府下人,亦是那男子的娘亲。

    那跛脚男子来到公堂上先是扶着母亲向知县大人项舟跪下,再一撩衣袍跪下,拱手为礼,“草民傅宸拜见诸位大人。”

    这傅宸文人模样,衣冠素净,虽无出人样貌,但瞧上去文质彬彬,身上的儒雅之气要比那油头粉面的赵嘉让人舒爽许多。

    傅宸身旁那妇人亦是妆容得体,端庄模样,只是她的身形消瘦,两颊微红,唇色微白,而鼻尖较红,仔细看去,还可看见她的身体微晃。

    洙瑜扯了扯柴喻行的衣袖,凑至他的耳边轻语,“那妇人感有寒疾,不宜久跪。”

    柴喻行让两人都起了身后方才问道,“傅公子昨夜可去过宋府?”

    “有。”傅宸坦然回答。

    “为何去?”

    “母亲身体有疾,久治不愈。为子者心中担忧牵挂,故而前去探母。”

    那妇人身体有疾,症状于外,众可见之,傅宸此言也不为虚。柴喻行看向那妇人,“敢问大娘在宋府所主何事?”

    妇人对柴喻行微微福身,“民妇林娘,此前是故者大小姐的奶娘,两个月前被调往灶房做事。”

    此间问话,洙瑜也听出了些端倪,不由口快问道,“既是宋湉儿的奶娘,那傅宸和宋湉儿应有交集,也算是青梅竹马,宋湉儿怎么会打断你的腿?你要想看你的娘亲,怎么又趁着夜半……而去……”直至柴喻行掐了一把洙瑜手臂,洙瑜才反应过来,她这话问得太过直接了。

    她所问之事必有其中的曲折缘由,而这缘由或是这母子俩心尖尖的一道伤疤。果不其然,洙瑜的话一出口,母子俩本平静如深深湖水的面上出现裂痕,眼泪和痛苦从裂痕中崩现。

    话已出口,加之柴喻行也想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并不打算让他们不想讲的话就可不讲,但他给足他们时间让他们再度平静后开口此事。

    傅宸和宋湉儿是一同长大的。小时倒也还可,也只有小时候那段记忆尚可回忆。

    小时候的宋湉儿是什么样呢?

    那时候她还是个善良明媚的小姑娘,常常拽着他的衣角央他教她识字读书。

    那她,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良善了呢?大抵,是自她母亲过世后,她父亲一个接着一个小妾纳入府中开始的吧。

    大抵,是十一二三,豆蔻聘婷,懂了男女□□后表现的愈发张扬了吧。

    他可以忍受她对他的疏远,对他终至陌路,可以忽略她对他的轻蔑,却无法容忍她对自己的放纵。

    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这位宋家大小姐有这份执念。与攀求荣华富贵无关,他是真的,把宋湉儿放在心底。

    他想,宋湉儿尚还年轻,日后道路方长,便是日后她所走过万水千山里再无他的足迹,可她毕竟要嫁人,姑娘家毕竟要有些名声才好,怎能让她被她日后的婆家看轻。

    尽管他次次阻拦只换来宋湉儿的冷嘲热讽,他还是每每在宋湉儿与男人相好之际出面劝阻。

    他知道宋湉儿嫌弃他是个没有出人样貌,还总是啰嗦不止的穷酸书生,可他还是陈列出了宋湉儿最不喜欢听的条条训诫。

    他当想到,宋湉儿已非良善,被他念叨至最后,当再不顾念旧情,让人打断了他一条腿,命他日后不准再踏入宋府半步。

    或是早已料到终有一日宋湉儿会与他彻底翻脸,被打时傅宸并不感觉意外,也无太多痛心疾首的感觉。他只感觉一颗心渐渐的往下沉,下方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会是万丈深谷,还是冰渊沼泽?

    这颗曾经炙热搏动的心,现在在逐渐熄灭,就像是在沉沉黑夜飓风中煎熬了许久的烛火,伴着身躯上的疼痛,它的使命,它的心愿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他不后悔曾为宋湉儿所做的一切,虽然她始终没有领情。

    若要说心疼……傅宸透过雨点般的拳头看到被人按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母亲,现在他最心疼的便也只有这个青年丧夫,独力抚子成人的母亲了。

    母亲曾劝他多次,劝他放弃对宋湉儿的那份情,他口上应是,却固执己见。而今得此结果,最为他心疼的,最心疼他的,还是母亲。

    傅宸在无际的黑暗中沉浮了许久,他不恐慌,他不惧怕,他只余比之江湖水深还要平静的心绪,他平静的在这个沉重的黑暗中对于宋湉儿的这份情做一个了结。

    傅宸醒来时,没有了拳脚相加,没有了宋湉儿冰冷的声音,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屋子中。母亲坐在床沿,哭红了双眼,还有泪滴不停落下。

    见他醒来,林娘与他对视良久,压抑着痛苦对他说,“大夫说,今后你极有可能跛脚而行。”

    他扭头看窗外细雨纷纷,檐角雨水滴滴答答,这夏天的雨啊,总是落得这么缠.绵,这么容易叫人感伤。静默片刻,傅宸点了点头,平静道,“结束了。”

    对宋湉儿的那份无妄执念就此结束,不是因为被打后感到害怕,是断腿后的幡然醒悟。如果这条断腿是他与宋湉儿之间一刀两断的利剑,他想,他能够欣然接受。

    自此以后,宋湉儿再是如何放纵声色,再是如何浪.荡不羁,都是与他擦身而过的他人之谈。他想,便是有一天宋湉儿在哪个男人手上载上一个大跟头,他也只是视之漠然。

    何为情?是对一个人的执念千疮百孔后,还对他牵肠挂肚。

    何为爱?是被一个人狠狠踩在脚下后,还要为他不计后果的赴汤蹈火。

    何为恨?是对一个人情爱的延续。

    何为放下?世间万物,无一不可放下。当情、爱、恨幻灭成烟,再见到给予他执念的那人时,已如陌路,再无感慨,便是放下。

    宋府案发那日,傅宸确实是入府探望母亲的。他被打后,林娘心中悲郁,久积成疾。久治虽有好转,却始终不愈,病情反复。

    除了身体,也有心中悲愤的因素,林娘不愿在宋湉儿跟前服侍,转去灶房做工,可一些林娘已经做上手的活儿还是由着她负责。

    林娘身体不好,傅宸劝她辞了宋府的工事,回乡下老家安心养身。林娘每每都摇头叹息,“宋家虽对我们仁义已尽,可到底拿了他们家工钱,受人之禄,竭人之事,待调教好手下几个小丫头,能接替我时,我自离去。”

    由是,便这么一拖再拖,拖到宋家出了命案。

    宋湉儿将傅宸毒打一顿后不准他再进入宋府半步,可林娘身体不好,又很少出府回家,傅宸难免担心。

    好在宋湉儿虽无仁义,但与林娘在宋家做事多年的老仆们还把他们母子放在心上。傅宸想进府时,可趁着夜深人少从后门进入,后门那里,自有人做帮衬。

    案发那夜,傅宸与往常一样,是去宋府找母亲去的。谁能料到,那夜便是那么巧,宋湉儿被杀,赵嘉去宋府偷玉佩,傅宸去宋府找母亲。

    傅宸母子将旧事与昨夜的事交代完后不再言语,林娘垂着头默默抹泪,傅宸轻抚林娘后背,也低着头,淡然神情中带着些些痛苦。

    母子俩的经历引人同情,他们此时又让人心疼,洙瑜扯了扯柴喻行的衣袖,“比起他们,我还是觉得那个赵嘉更像是凶手。”

    “你这是偏见。”柴喻行侧头看向洙瑜,“在侦案过程中,稍有嫌疑的人再是惹人不忍,也当一视同仁,不有偏颇,这样方不会影响事实真相。”

    洙瑜拨了拨额前刘海,撑着腮偏头看柴喻行,“现在呢?你打算如何?”

    柴喻行对项舟挥了挥手,“放人吧,项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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