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饭点的高峰期，陈记餐厅里只零星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是刚下班的上班族。

    寥寥无几的顾客，使得整间餐厅看起来更加敞亮。

    向臻橙和宋南杉选了个紧贴玻璃窗的位置，面对面坐在一起。

    「你经常来这家吗？」向臻橙往餐厅四周张望了一圈。

    「嗯，在学校附近吃的话，一般都来这里。」

    陈记餐厅隐藏在学校对面的居民楼群里，平时只有住在附近的住户才会经常光临。像向臻橙这样很少在学校附近吃饭的人，一般只对校门口沿街的那排店铺比较熟悉。

    在走来陈记的路上，向臻橙从宋南杉的口里听到了一些关于他家的情况。

    他妈妈是市立医院的护士长，每周按照排班工作。每次他妈妈轮到像今天这样值大夜班的日子，宋南杉就得自己解决晚餐。

    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发掘到陈记餐厅这样的地方吧。

    虽然已经过了饭点，但陈记老板娘的手脚还是很麻利，两个人坐下没多久就上齐了菜。

    眼前这一桌三菜一汤，就是由他们俩的想法众筹在一起组成的晚餐。

    宋南杉熟练地从餐具柜里拿出筷子和勺子，分好后递了一份给向臻橙。

    「哇，这排骨好香喔。」

    向臻橙凑到碟子前面闻了闻，发出感叹。

    「蜜汁排骨，这家老板娘的招牌菜。」宋南杉看着向臻橙认真闻味道的样子，不自觉地又笑了出来。

    这已经是今晚笑的第几次了？

    他忘了数，只觉得今晚好像笑得尤其多。

    给他们俩送米饭的陈记老板娘走近时，刚好听见宋南杉说的话，便搭了一句腔：

    「你每次来都会点这个菜，我都记住了。不过今天好像是第一次看你和同学一起来吃饭哦？」

    宋南杉看了向臻橙一眼，只是微笑没说话。

    老板娘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放下米饭就忙店里的其他事儿去了。

    「对了，你刚才说，刘国伟一直在劝你转回理科班？」

    向臻橙嘴里含了一口米饭，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乍一听像很像刚开始学说话的孩童。

    「嗯，他这几次找我，都是和我聊这个事。」宋南杉夹了一块排骨却不急着入口，眼神都集中在对面的向臻橙身上。

    看她频频夹菜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老板娘手艺太好，还是她真的饿了。

    「不过，我不会转去理科班的。」说完，宋南杉才把停在筷子尖许久的那块排骨放进嘴里。

    向臻橙停下手上的动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想说什么，直说吧。」

    席间安静了几秒，向臻橙的声音才响起。

    「你为什么这么想留在文科班啊？我记得你理科成绩不是挺好的吗？」

    一抹喜色从宋南杉的眉间一闪而过。

    「你留意过我之前的成绩？」

    宋南杉故意带着几分调侃反问，没想到对面的人却答得相当自然：

    「学校很多人都知道吧。」

    向臻橙出乎意料的坦然，倒让宋南杉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几秒之后，他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些许失落的嗓音回道：「这样啊……」

    还没允许自己的失落继续蔓延，他被对面的人带着探究看向自己的眼神吓了一跳。

    「我可以再问你一个认真的问题吗？宋南杉。」

    向臻橙早已放下筷子，双手抱胸，紧紧盯着宋南杉看。目光似乎想穿透宋南杉的外壳，直击他的内心。

    没等宋南杉回答，向臻橙就说出了她的疑问：

    「你来文科班，是不是另有目的？」

    向臻橙很喜欢文学，对遣词造句十分敏感和在意。所以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的措辞很重。

    但既然已经聊到了这个话题，她就必须得弄清楚：

    宋南杉来文科班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如其他人所说的那般。

    缓缓咀嚼着这句犀利的问句，宋南杉突然联想到，第一次在教室里和向臻橙对视时，她投来的那道不太友善的目光。

    结合这个疑问，他好像有点明白，向臻橙当时看着他时为什么会是那样的眼神了。

    这其中一定有些误会。

    「选择文科的确有我的私心，但我觉得这份私心应该还不至于被归类到另有目的、别有用心这样的范畴里。」

    向臻橙继续提问：

    「你真的没有因为文科班女生多，所以……」

    「当然不是。」宋南杉语气斩钉截铁，但很快又软下来了一些：「你是这么想我的吗？」

    「可是报道那天，我看到你在走廊上捏一个女孩子的脸。」

    宋南杉回想了一阵，「哦，那是我从小认识的一个朋友，今年刚考进绿野。我和她的相处方式是比较亲近，但我只把她当妹妹，没有别的想法。」

    顿了几秒，宋南杉又补充：「我知道，这些话听起来可能有点苍白。但我的确没有办法拿出证据，去证明一件我没有做过的事。至于我选文科的私心，也许有一天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

    向臻橙觉得宋南杉身上有一种魔力：就算她此前带着多么深的疑心，但只要他用那种不疾不徐、坦率诚恳的语气认真回答，所有的怀疑似乎就能在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果然，真诚是一切问题最好的解药。

    「行吧，姑且先相信你一次。」向臻橙重新拿起筷子，「赶紧吃吧。」

    宋南杉却没有动，只把身子往对面凑近了些。

    「你今晚问了我这么多问题，能不能换我问你一个？」

    向臻橙腮帮子很快就被米饭撑得鼓鼓的，语气又变回了不久前的那幅含含糊糊的样子。

    「你问呗。」

    「你为什么不通过我的微信好友申请？」

    餐厅顶上的一盏日光灯闪了一下，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亮度。

    「嗯？」向臻橙没想到宋南杉要问的居然是这个，直愣愣地抬起头，也忘了继续咀嚼。

    宋南杉轻笑一声。

    她这样，好像……一只因为太贪心而往嘴里塞满松果的小松鼠。

    「你今天，不会手机又没电了吧？」

    「……」

    向臻橙切身体会到，哑巴吃黄连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眼前人的反应令宋南杉尝到了恶作剧得逞的痛快。他心满意足地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最大的蜜汁排骨，往自己碗里放。

    「那今晚这顿饭，就我来请吧。你手机都没电了，应该也没办法扫码付钱喽？」

    「……」

    向臻橙再次无语。

    半响之后。

    「诶宋南杉，你倒是留两块排骨给我啊！」

    ——

    第二天，星期四，又是一节班会课。

    刘国伟走到6班教室，发现向臻橙、宋南杉、安筱语三个人齐刷刷站在班级门口，好像是在专门等他。

    「你们不进去坐好，站在这里干嘛？」

    「刘老师，我们想问你，今天的班会课，你还是要像上周那样根据举报批评同学吗？」向臻橙率先发问。

    刘国伟睨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我们想申请，这节班会课不参加。」

    「什么意思？你们想干嘛？」刘国伟眉间皱起三道竖纹。

    「既然您不想放弃鼓励同学们相互举报的方式，那我只能申请这堂课不参加了。我会在走廊上等到这节课结束再回去。

    「我也是。」安筱语上前一步，站在向臻橙身边。

    刘国伟没搭理安筱语，转而看向站在向臻橙另一侧的宋南杉。

    「你呢？你也不参加？」

    「是的，刘老师。就像之前我们表达的态度一样，我们反对同学们之间举报的制度。」

    向臻橙抿了抿嘴角，宋南杉用行动证明了他对三人小结盟的忠诚。

    刘国伟意外地没有动怒，只是对着宋南杉说：「你啊，陪她们闹够了，别忘了回到自己该回去的地方就行。」

    话里有话。

    宋南杉听懂了，向臻橙也是。

    刘国伟转身走进教室，走廊重归宁静。

    三个人相视一笑，放下紧绷的肩膀，并排靠在了教室外墙上。

    虽然只与刘国伟一墙之隔，隐约间还能听见他在教室里念被举报同学名字的声音，但此刻的他们久违地感觉到了远离压迫的轻松。

    安筱语靠在向臻橙的肩膀上，软糯糯地说：「橙子宝贝，虽然感觉我们像在罚站，可是好自由啊！」

    向臻橙揉了揉肩上那颗脑袋的碎发，表示同意。

    没听见宋南杉的声音，安筱语转过头，从向臻橙侧颜旁的空隙观察宋南杉。两个人的侧影前后交叠在一起，竟也成了一道颇为养眼的风景。

    宋南杉显得有些没精打采的，看起来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安筱语悄声：「喂，宋南杉，你该不会昨晚熬夜刷题了吧。」

    宋南杉不置可否。

    熬夜是真，但绝对不是为了刷题。

    他的成绩在目前的阶段，还没到需要靠头悬梁锥刺股的方式来学习的程度。

    只有他自己知道，昨天熬的那个夜，究竟是为了什么。

    昨晚，当他在陈记餐厅的柜台扫码结完账之后，赫然发现自己的微信里弹出了一条好友添加申请。

    申请人的昵称是一个橙子的emoji图标。

    他惊讶地转过头，发现向臻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赶紧通过一下吧，我好把晚饭钱A给你。」

    看宋南杉只是笑，手上却没动作，向臻橙又补了一句：

    「快点啊，待会儿手机可真没电了。」

    就这样，宋南杉终于在第一次发出好友申请的十天后，成为了向臻橙的微信好友。

    也因此，他得以有了查看向臻橙朋友圈的机会。

    宋南杉自己是从来不发朋友圈的，这也导致他身边总有朋友怀疑是不是被他拉黑了。

    但向臻橙朋友圈，却和他截然相反，甚至可以说是生机盎然。没有高冷的近三天可见，而是敞开心胸的分享。

    于是昨天晚上，宋南杉连夜考古了一遍。

    通过朋友圈，他知道了她喜欢吃冰淇淋，最爱香草味。偶尔会分享自己喜欢的歌，自己出去玩的照片，和简单的心情记录。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向臻橙是真心喜欢历史。

    她距今为止最近的一条朋友圈就是分享一部BBC的历史纪录片。宋南杉照着她分享的海报在豆瓣搜了一下，发现评分的人还不足100个。

    向臻橙配的文案写得简单：「好喜欢。」

    底下还有一条安筱语的留言：「感谢橙子宝贝分享的催眠大片。」

    宋南杉就这样一路刷下去，几乎每张图都戳开看了一遍，同时还得小心翼翼不点到任何会留下痕迹的按键。

    这个夜晚，他拥有了一次在向臻橙过往生活里畅游的机会。

    他小心翼翼地在旅程中拾起她留下的每一张生活碎片，努力拼凑出他此前没能接触到的、关于向臻橙的一副完整拼图。

    「呵～」宋南杉趁另外两个人没注意，悄摸摸打了个呵欠。

    这应该算是「熬夜旅行」的代价吧。

    三个人静静地靠在墙上，不知道呆了多久。

    直到一层夕阳的金光漫上四楼走廊。

    安筱语掏出手机，在屏幕上摁了几下，准备用镜头记录下这场特别的落日风景。在层层叠叠的霞光和云彩的铺垫下，夕阳在取景框里像颗可口的咸鸭蛋黄。

    向臻橙看着眼前的橙光，略显出神地说了句：

    「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过了半晌，身边传来宋南杉轻声低语。

    「嗯，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