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中任谁都没想到，转机居然真的和好天气一起来了。

    班会课的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向臻橙三人先后被年级主任请到了办公室里谈话。

    看着他们一个刚回来，又换另一个人被叫走，6班的同学难免有些集体心慌。更别提一向爱探听小道消息的顾甫，一颗八卦之心早已蠢蠢欲动。

    向臻橙刚回到座位，就收到一张从顾甫那儿传来的纸条。

    「老同学，你们仨该不会要被处分了吧？」

    向臻橙故作神秘地看了顾甫一眼，拿出笔回了话，又把纸条原封不动地叠好传了回去。

    顾甫一收到就急匆匆摊开，却只看见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语焉不详，意义不明。

    很快，6班有3个人要被学校开除的传言开始在高二的各个班级里疯传。

    传言的生命力持续到了新一周的周一，直到另一个更重磅的消息砸来——

    刘国伟被学校调离了高二6班。

    所有6班的同学都是在周一上午的早读课上被通知的。公布消息的是6班的历史老师裴心悦，而她同时也是6班以后的新班主任。

    教室里骚动频频。

    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还有一些人索性赤裸裸地将目光投向坐在位置上的向臻橙。

    那些目光里掺杂的猜疑、揣度甚至畏惧，都让向臻橙周身不舒服。

    可她无法反驳，甚至还感觉到一阵负罪感袭来。

    直到裴心悦和大家说明清楚，刘老师只是调任、不是被开除，学校会安排另外一位同样优秀的数学老师来6班任课之后，那些附在向臻橙脸上的目光才逐渐散去。

    下课后，裴心悦把向臻橙带到了她的办公室。

    裴心悦其实是向臻橙高一时的班主任，再加上向臻橙对历史学科的热爱，她和裴心悦之间的关系和一般师生相比会亲近一些。

    但今天，向臻橙在裴心悦面前却展现出少见的沉默。

    裴心悦叹了口气，安抚道：「向臻橙，我们都知道，你在年级主任面前只是表达了自己对于举报制度的不认同，并没有单独针对刘老师。刘老师的调任，是学校和他协商之后达成的共识，你不要有自责的情绪。」

    向臻橙没有直接回应裴心悦的安慰。她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问了一个问题：

    「裴老师，我想和刘老师当面聊一聊，可以吗？」

    向臻橙再次见到刘国伟的时候，他正在把办公桌上的教案和书，往一个大纸箱里收拾，准备搬去新的办公室。

    看到她出现在眼前，刘国伟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

    「刘老师。」向臻橙鼓起勇气喊了一句。

    刘国伟把散乱的资料在桌上理成整齐的一叠，塞进一个黑色的档案夹里。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把其中几把拆下来插到办公桌的锁孔里。

    这期间，刘国伟都没有回话。但半晌之后，他还是开了口：

    「你如果是来找我道歉的话，没有必要。」

    向臻橙脸色瞬间涨红。

    刘国伟直截了当的拒绝让她羞赧不已，但她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又过了好一阵，刘国伟再次打破了沉默：

    「应该是我和你们道歉才对。」

    向臻橙有点惊诧，没想到这话居然会是刘国伟说出的。

    「我教了这么多年书，一直以为以前那套方法管学生最有效也最省事，却没意识到时代进步了，你们早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了。」

    「我看了你给年级主任写的信。原以为你会在信里处处声讨我，可没想到你能从自己的视角出发，把你们学生的想法和心情写得那么细腻。」

    「是我没跟上时代，没学会怎么去尊重学生。所以不应该是你道歉，我反而因为你，在这把年纪久违地又学到了一些新的人生道理。」

    「不过我还是要面子的。所以跟大家道歉这话，就由你替我转达吧。」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气一改往日的压迫独断，意外地流露出一丝来自于中年人的柔和。

    刘国伟难得的温情，让向臻橙也终于放心地说出心里最想说的话：

    「刘老师，我只是反对制度，但并没有想把你从6班赶走。我们都觉得，您数学课上得特别好，再难的知识点到了您这里都特别好懂。」

    刘国伟罕见地露出欣慰的笑容。

    原本隔着鸿沟的两个人，在这一刻成功达成了和解。

    虽然迟了一步，但总比从未踏出过好。

    向臻橙从刘国伟办公室走出来的那一刻，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宋南杉。

    一身浅蓝色校服衬得他如同一汪碧水一样，清澈又宁静。纵使全校男生都穿着同样的浅蓝色校服，但穿在宋南杉身上的这套好像总是会显得更好看一点。

    「你来找刘老师？」

    「不是，我来这里等你。我怕刘国伟会难为你。」

    「没有，刘老师没有难为我，他还和我们道歉了。」

    宋南杉倒是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说了一句：「那挺好的。」

    上课铃在头顶上方猝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铃声让他们都没办法听清楚彼此，也淹没了宋南杉还没说出口的话。

    向臻橙下意识拉着宋南杉的衣服下摆就往楼上跑。刘国伟的办公室在三楼，他们俩必须得走快一点，不然下一节课就赶不上了。

    宋南杉感觉自己突然就被一股从右侧45度角而来的力量拽着往前走。

    他低头看着那只拽着自己的手。

    向臻橙的手不大，但每根手指都很纤细，指甲表面还闪着微微的光泽。因为用力的原因，每个指节都崩得发白，又泛出些粉嫩。

    宋南杉此刻的心情，就像坐上了一辆突然高速启动的过山车，心跳骤然加速的同时，整个人也因为失重的作用，像是飘浮在云朵之间。

    和真正坐过山车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想高声尖叫，脸上只有藏不住的笑。

    他们俩走到四楼的时候，同在四楼的其他班同学几乎都已经在教室里就定坐好。

    宋南杉本就是年级里的知名人物，优异的成绩和出众的身高与外形，让他在校园里吸引了不少目光。再加上已经到了上课时间却还有两个身影在走廊上出现，任谁都不免好奇张望。

    于是在回班级的路上，他们俩接受了来自其他几个班级全体同学的注目礼。

    也许多年以后，这两个班级之中的某个人，会在忙碌的生活中偶然想起：

    高二的一个与日常无异的早晨，他/她曾经目睹过一场充满青春生命力的奔跑。

    ——

    刘国伟的调任对于高二6班的全体同学来说，就像是一颗被丢进水库里的巨石。刚入水的时候发出了惊天巨响，可当巨石快速沉入水底、水波逐渐被抚平之后，一切又平静如前。

    所有人的生活继续保持着两点一线、按部就班。

    唯一的变化就是，大家再也不用担心周四会在班会课上被无预警地点名批评了。

    裴心悦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年轻老师，和同学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并不大，因此她更能理解班里同学们的想法，推崇的也是更开放的教育观念。

    高二6班的学生们久违地又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裴心悦上任之后的第一次班会课，高二6班终于选出了第一批班干部。

    安筱语因为能歌善舞，而且高一就加入了学生会文艺部，理所应当地成了班里的文艺委员。宋南杉则是被多人提名做学习委员，然后又在投票中高票当选。

    班长在邢晓天和向臻橙两个人之间展开角逐。最后结果是邢晓天从临时班长顺利转正，因为向臻橙表示自己并不想参选，还直接公开投了对手邢晓天一票。

    尽管很多支持向臻橙的人都感到惋惜，可他们也能理解，这的确像是向臻橙的性格会做出的选择。

    新班委的阵容完成集结，班会课也即将进入尾声。

    临下课前的五分钟，裴心悦通知了一件事情。

    九月的最后一周，市高中生生物竞赛会在绿野举办，届时全市各个高中的参赛队伍都会来到绿野参加比赛，角逐奖杯。今年绿野的竞赛队伍目前仍有空缺位置，现在面向全年级同学招募成员，欢迎对生物感兴趣的同学报名参与。

    台下的同学们几乎都对这个通知没有任何反应。大部分人都觉得，身为文科生的自己，注定和这种理科竞赛没有任何关系。

    裴心悦也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最后补充了一句：「有意向参赛的同学可以找高二18班的班主任林小鹏老师报名」，就离开了教室。

    放学铃声准时响起，大部分人背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急匆匆地往校外奔去。教室里只剩下几个还在收拾东西的同学，和今晚要留下来打扫教室的值日生。

    向臻橙拿起书包也准备走，转过头却看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宋南杉，正出神地想着什么。

    安筱语走到向臻橙身边，本想和她一起放学。顺着向臻橙的视线，她也看到了坐在位置上，过分沉默的宋南杉。

    「宋南杉怎么了？」安筱语趴在向臻橙耳边悄悄问。

    「我也不知道。」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向臻橙大概能猜出来，这也许和刚才裴心悦提到的生物竞赛有关。

    她记得，宋南杉在高一的时候，生物成绩就特别好，而且是在其他科成绩都很不错的情况下，还显得尤为突出的那种好。

    他是想报名参加竞赛吗？

    向臻橙做出合理的推测，但又不太理解如果只是想报名，宋南杉为何会这样沉默。

    她牵了一下安筱语的手，示意她跟上自己，紧接着走到宋南杉的桌前。

    「宋南杉，放学了，你还不走吗？」

    宋南杉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喔，走啊。」

    「宋南杉，要不我们一起去校门口喝个奶茶？」安筱语一向很机灵，不用别人提示就知道立刻帮腔。

    「不了。我妈应该在家做好饭等我了，我得赶紧回去吃饭。」

    他把书桌上的课本和卷子简单一整，就往书包里装。

    「我先走了，你们去吧，明天见。」说完，就转身从教室后门走了出去。

    「他今天好奇怪啊。」安筱语纳闷道。

    「应该是有什么事吧。」向臻橙看着宋南杉离开的背影，没有说太多。

    她脑中突然闪过，上次在办公室和刘国伟告别时，刘国伟特地交代她的一些话。

    「向臻橙，如果可以，你也帮着劝劝宋南杉，让他转回理科。」

    「他是读理科的好苗子，他是为理科而生的人。」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应该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

    「我不是看不起文科，我知道他自有想选文科的理由。」

    「可有些事情不是做了相反的选择，结果就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