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 7月10号

    集训开课的前一天

    酷暑的七月，傍晚六点多，全国四大火炉之一的江城又闷又热。橘黄色的夕光，从稀薄的云层中射下来，穿过淡淡的空气，像一束光线。青藤攀附在红砖之上，洋楼硕大的木窗居高临下地拓印下窗外充满文艺和生活的景色。

    昙华林的窄巷中车来车往，在微微透出灯光的路灯下，拖着行李箱的父母和心早就飞了的孩子们。

    “就这就这。”

    “住宿别瞎出去玩啊。”

    “把你的专业知识都学好，要听老师的话。”

    ……

    在告别的那一刻，父母都忧伤，孩子却是一脸的开心。来到艺术机构报到的学生们，此刻对艺考并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只是觉得自己要逃离学校里压抑的生活，急切地与家长道别，跨入“怀梦”艺考机构的大门。

    就像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白鸽，急不可耐地想要冲出笼子。

    许甜嘴里叼着棒棒冰，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望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拖着行李箱进入大楼的身影，想到了自己独自坐在办公室里刷卡缴费报到的场景，心里不由一阵酸楚。

    我的身影，如果落在别人眼里，会是怎样？

    许甜的眼睛中总是充满了这个世界，观察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和自己的人生擦肩而过，一颦一笑都仿佛成为探索陌生人本质的线索，也成为许甜和杨家豪之间不动声色的小游戏。

    不评价，只是带着好奇心去观察语言、着装、肢体所塑造的人。脑袋里想着她们要去哪里，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许甜在暗中又进行了一次人类观察，等着晚上和拿到手机的杨家豪分享。

    落日，喧嚣中光辉映照着昙华林坎坷的青石路，映照着“怀梦”机构旁的崇真堂，一层砖木结构的哥特式教堂建筑。在纸上画着崇真堂的美术生，手握着铅笔。他的身旁站着一位气质很古典的游客，一袭红裙，美艳不可方物。和一旁路过的佝偻着脊背却互相搀扶着的爷爷奶奶，共同组成许甜眼中的风景。

    这时，一条信息跳了出来，是葛思楠发来的：“我们仨在一楼门口，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马上来。”她赶紧回答，一边在镜子前整理自己昨天刚染的酒红色头发。她拿起背包，关上房门，飞快地下了楼。

    她并不在乎别人看到这样的发色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眼光，这本身就是她对父权、对规则的轻蔑与挑衅。

    就这么一个不留神，在楼梯拐角处和人撞了个满怀。

    在男孩的眼中，她似乎又变了一个人。棱角分明的脸庞，清澈如水的眼眸，不再红彤彤的，脸颊上也不再挂满泪痕。

    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勃勃生机。

    许甜摸着自己的鼻子下意识地低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个子高出自己很多，戴着墨镜只看清对方脖子上挂着的一台徕卡相机，松垮的黑t。再看到不远处葛思楠站在红木大门的门槛处挥手，剩下两个女生站在一旁低头玩着手机。

    还没等对方有什么反应，许甜便急匆匆地向红木大门跑去。

    韩烨回头看着她跑开的背影，不敢相信她没有认出自己来。

    许甜、葛思楠、陈西、李洋洋四个人因为住一间宿舍，成为了今天刚刚认识的新朋友。

    许甜高二一直在“怀梦”江北校区上摄影兴趣班，也是这次本地唯一住宿的女孩，因为她讨厌父亲规定的十点钟门禁，摄影集训可以成为她短暂逃离家庭、逃离学校的途径。

    而葛思楠则是隔壁省市过来的，之前并没有学过摄影，为了集训专门来到江城。因为她在网上看到“怀梦”有摄影班的宣传广告，便也只身一人来报道。

    而剩下两个圆脸、可可爱爱的女孩，则都是省内其他地级市来的，两人又是同一所高中的，自然也很快关系就更靠近了一些。

    “怀梦”并不是一所特别庞大的艺考机构，但课程涉及面很广。美术、播音、表演、编导，宣传单上写着不少优异的校考成绩，也是全省目前唯一一家有摄影班的艺考机构。

    此时，全国对于艺考还停留在“坏学生”救命稻草上的印象上，而摄影专业更是一个近几年刚兴起的小众专业。

    很多学生都并未意识到，这其实是一场豪赌。

    艺术生从来不是一条所谓的捷径，这只是被资本家老板所包装出来的名头。实际上真正具有艺术性天才的人，凤毛麟角，大多数人只是被鼓励着拥有艺术才能而成为被牺牲的炮灰。

    在艺考机构招生时，摄影专业通常会被称为“图片摄影”，其中也包括电影摄影、影视摄影与制作等专业。

    “相比表演、播音、编导、美术，这些传统的艺考科目，摄影的招生院校多，报考人数少，竞争压力小，就业范围广。”

    这是艺考机构招生时常说的一句话，但许甜心里并不这样想，没有哪一条路是充满鲜花与喝彩的。

    她们俩并排走在一起，而陈西和李洋洋则是落在了后面，虽然都是刚刚认识，但是这份拘谨和尴尬还是让她们都觉得不自在。

    不过既然来到了新环境，就得比过去的环境更获得成长。

    路边绿化带里的草都好像长得更加茂盛。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葛思楠问道。

    许甜摇了摇头说：“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江北，对江南区不太熟悉。”

    “来的路上，我看到一个好美的教堂，要不我们往那边走走。”葛思楠拉着许甜的手臂，一副老朋友的模样。再回头，就看到陈西和李洋洋两个人也正聊得热火朝天。

    “好啊”“都可以”后面的两人热情地回应道。

    对于许甜而言，昙华林无疑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虽然江城的热干面儿、户部巷、黄鹤楼早已深入人心，但对于从小家在江北的许甜来说，这却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地域。

    坐上2号线，从螃蟹岬穿过十四中，再沿着一条长长的文艺老街一直走便是昙华林。

    红色的砖墙，倾斜的屋顶，透露出岁月的沉淀和厚实。

    这也是今天许甜对昙华林的第一印象。

    许甜和葛思楠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不断地打量着周围。而陈西和李洋洋站在两人身后，兴奋地聊得热火朝天。

    高大而茂盛的香樟树，在门口的空地上傲然挺立，像一把伞。旁边是白玉兰，已经过了花期，但依然高大挺拔。对于四个从没有去过教堂的人来说，崇真堂是一个新鲜玩意。他们只知道这是一座教堂，而现在这座教堂旁是一个亮着明亮暖色光的招牌，赫然写着：正新鸡排。

    “正新鸡排和教堂的组合，哈哈哈哈。”

    “这会有礼拜吗？”

    “不知道欸……”

    “要不我们随便吃个鸡排，就回去看看书？”葛思楠挽着许甜，对着大家询问道。

    “我都可以。”许甜笑眯眯地说。她像个贪吃小猫，眼睛都在发光，仿佛是要去吃什么米其林大餐。

    “……”

    陈西和李洋洋，就像是找到了共鸣，两人靠在一起窃窃私语，继而不好意思地小声对葛思楠说：“我们没怎么来过江城，想去别处再看看。”

    “没事呀，下次再一起吃吧。”许甜的脸上挂满笑容，温柔地说。

    几人客气地告别。

    “晚点见。”

    “带宿舍钥匙了吧。”

    “包里呢。”

    “回来给你们俩带奶茶。”

    葛思楠看了一眼许甜，然后走向那块橙色的招牌，对老板说：“来两个藤椒的。”

    或用纸碗端豆皮，或端着碗江城夏日必备的凉面，边走边吃。许甜和葛思楠拿着用纸包着的鸡排加入流动的人流中。

    “江城人是真的可以端着面走着吃啊。”葛思楠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街边穿着白色老头衫躺在藤椅上喝茶的老爷爷听到了这话，慢慢悠悠摇晃着蒲扇对葛思楠说：“你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这可是我们每个江城人必备的技能。”

    一声爽朗的笑声传来，葛思楠笑着对老爷爷说：“以后我会经常往返在江城和沙城，肯定也能掌握这个技能。”

    和老人道别后，两人继续走向艺考机构的大门。

    “你学了多久摄影呀。”葛思楠语气雀跃。

    许甜面无表情地咬着手里的鸡排，说：“我在江北校区，每周一次课。大概有大半年了吧。”

    葛思楠想了想，说：“你说我要不要买相机？我看你是不是从家里带了一个。”

    许甜很耐心地掏出手机，给葛思楠一边分享自己经常看的器材公众号，一边说：“个人意见，你可以先试试大家相机的操作，每个相机的颜色也不太一样。尼康黄，佳能粉，索尼绿嘛。”

    葛思楠赞同似的点点头。

    “看那几个，是我们机构的编导班的。”许甜在宿舍的时候，葛思楠已经开始在机构里四处串门了。

    许甜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心想着她的社交能力可真不错。

    “又认识了几个？”许甜盯着她笑弯的圆眼。

    “你也应该多和同学们接触接触。”葛思楠吃了一口鸡排，和新来的人打招呼。

    许甜沉默着，没有说话。事实上，她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建立关系，而且她也没那么需要。

    她需要更深的交流，并不需要很多更浅薄的谈话。

    刚和编导班的同学擦肩而过。

    葛思楠附到许甜耳边小声地继续分享自己今天收获的情报。“听说表演班有个超级无敌大美女，好多男生对她一见钟情呢。”

    许甜偏过头，想到这个超级无敌大美女自己可能认识，有些好奇。“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相不相信都不重要，我都不会在高中谈恋爱的。”葛思楠啧啧着摇头。

    许甜表示赞同地点点头。“考上梦中情校才最靠谱。”

    这一次，她可是带着一股绝地反击之心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