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昙华林窄巷里，“怀梦”艺术考试院门前，停靠着一辆醒目的宾利。

    韩烨神色闲散地靠在车上，抬手一看是时间，已经七点。

    没有她的身影，只余两个男人的商务谈话。

    “您放心，刘老师的一对一韩同学也上了一个月了。您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他从北电毕业几年，跟过好多电影剧组，也带出不少名校学生。”国字脸的机构副校长夹着公文包，笑呵呵地对着韩烨的父亲。

    这种熟稔的表情落在韩烨眼里，就是一场谄媚的表演。

    这人名叫曹国华，是个不到三十岁就做到副校长的年轻人，虽然手底下没管着多少人。但从他貌似不经意的闲聊中得知，他是北京电影学院的毕业生，曾经凭借一部短片获得过世界大奖。目前主要负责编导班，摄影班。每天都要跟同学们斗智斗勇，但同时也能够很好地融入同学们的生活之中。在确保学习成绩的前提下，兼顾学生的身体和心理健康。

    这些仿佛是他荣誉的表现形式，无聊得很。

    “林总介绍我来，那我对你们是肯定放心的，我是放心不下这小兔崽子。”韩烨的爸爸拍了拍韩烨的肩膀，像是在叮嘱。

    转过头来，就对着游离在两人对话之外的韩烨说：“既然你不想出国，那接下来的日子就很重要，不能像之前在学校里那样，要拿出点成绩给我。”

    “我知道。”韩烨极具磁性的声音，字里行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小子，青春期整天装酷。”韩烨的爸爸笑呵呵对曹国华说。

    “韩总，我已经把小烨以前的图片作品给刘老师看过了，他觉得挺好的，考北电还是有非常大希望的。”曹国华顺势附和了韩烨的父亲一句，像是暗中拍了个马屁，谁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孩子。

    曹华国眼神中透露着真诚，但韩烨和父亲太知道人情世故了，只当是个客套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就看这小子争不争气了。”

    韩烨仰头看着天空，茂密的树叶之间，一抹夕阳的余晖，一个酒红色长发少女倚在窗台。夏日炎热的风悠悠地吹进了她的房间，掀起了白色窗帘，将她额上乱发吹散，让她看上去几分朦胧几分迷离，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显得很是冷淡。

    像是燃烧的鲜血，熠熠夺目。

    像什么呢，像《堕落天使》里的李嘉欣，红发版。

    韩烨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他就知道今天对方会出现。

    他将挂在脖子上的徕卡，对准了窗台上的女孩，定格下她脸上的光和影。这让他想起苏珊·桑塔格在《论摄影》里所说的：“拍摄就是占有被拍摄的东西。它意味着把你自己置于与世界的某种关系中。”

    韩烨对还在成人世界寒暄的两人说：“我忘了东西在楼上。”说完便径直走向“怀梦”复古的红木大门。

    仔细看，这门就好像是民国时候的那种老式雕花木门，门上有很多细小的木钉，门扇是朱砂红的，上面还刻了一圈银色的金属掉漆圆环拉杆。

    刚下到一楼拐角处，就和许甜撞了个满怀。

    这香味，是祖马龙，鼠尾草与海盐香水。

    有一种坐在海边沙滩上看日出的感觉，随着阳光洒上海岸，海水混合着芳草地以及湿润泥土的气味，让人感到莫名的平静与心安。

    连续的抱歉声和她的鞋在瓷砖上发出单调的啪嗒声，是一双马吉拉的德训鞋。

    他看着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小跑向门口，飘荡的发丝好像在闪闪发光，手腕看起来纤细洁白，姿态非常好看，就像画笔勾出一道优美的长线条。

    韩晔没再追上去，而是出去跟曹国华说，他要参加这一次的大课，而不是1v1。

    许甜，我和你，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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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训第一天，七点半。

    原本应该坐在VIP教室和老师一对一上课的韩烨，端着热干面出现在摄影班的门口。一直上午不会出现在学校的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会起得那么早，但一进教室，就看到已经坐在第二排正中间的短发女孩和她的同桌。

    晨曦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将她的身影隐隐约约的勾勒了出来。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水军服连衣裙，修长的脖子，棱角分明的下巴，脸上自然带着坚毅的笃定，看在韩烨眼里变成了乖戾张扬的气质。

    韩烨看了眼表，现在才七点零三分，两个人都在默默的看着那本厚如字典的文常课本。虽然高中生在学校普遍都是7：20开始早读，但说实话，他并没有想到在以“学习不好”的恶名而出名的艺考班，会有人刻苦学习。

    毕竟酒红色发色看起来和学习成绩好这几个字没有半毛钱关系。

    韩烨站在门口轻轻敲敲门，绅士有礼地朝两人打着招呼。“哈喽。”

    葛思楠抬起头热情地说：“哈喽。”

    许甜抬头，瞥去一眼。

    脸色淡定自若，仿佛见到一个陌生人，心情却微妙地波动起来。

    少年穿着整洁干净的白色衬衫短袖，袖口和领口处都十分整齐妥帖，正抱着几本书站在教室门口。

    葛思楠站起身兴奋地介绍着：“我叫葛思楠，她叫许甜，你呢？”

    “韩烨。”他说话时气息温醇，十分温柔。

    许甜并没有起身，只是像程序设定式地从书本中抬起了头，扬起标准笑容算是和韩烨打了个招呼，手中翻页的动作都没有停下。

    她打算当作没见过韩烨。

    葛思楠听到名字一愣，想到昨晚大家对他的传闻，对上他的脸上温柔的笑容。

    “我常听刘老师提起你。”少年神色闲散地走到许甜身边，坐在前一个桌子上，姿态倦态，单腿支地。

    许甜抬头看到他利落流畅的下颌线。不动声色的说：“是吗？”

    心里想着：怪不得那天一副认识我的样子。

    “说，论起摄影，你比我拍得更有灵性。”韩烨垂眸盯着眼前随着自己的话而展现自信笑容的脸庞。

    许甜抬起下巴，无辜又具有攻击性的眼睛夹杂着笑容，嗓音婉转的说：“虽然我还没见过你的，但我相信刘老师说的对。”

    “外拍课，比试比试？”韩烨俯下身，双手撑在许甜的桌上，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

    许甜也毫不示弱的盯回去，看来他们俩对于那天的事达成了一个遗忘的共识。

    葛思楠眼神飘忽，咬了咬嘴唇，看着仿佛要燃烧起来的二人，连忙转移话题，指了指韩烨端着的热干面。“你买的热干面好香啊。是哪家？”

    许甜昨晚和葛思楠聊了一晚上江城的美食，听得她半夜馋得流口水。早上六点多天微微亮就和许甜起床去过早，被她强烈推荐的豆皮撑起了小肚，但还是被这扑鼻的香味迷住了。

    “粮道街上，我发地址给你，正好我们仨加个微信。”他像一只找准机会的豹子，直击目标，完成那天没有成功的事情。从裤袋中掏出手机，利索的找出二维码。

    “好哇，我扫你吧。”葛思楠也利索的添加他的微信，许甜还是在看书，没有任何动静，可实际许甜的心被吊在空中。

    在学校时人那么多，哪里能够做到和每个人都聊得来呢，对于许甜而言，不是每个人自己都必须打招呼，她从不强行把“社交”拉近自己的生活，也乐得大家有意无意地漠视。

    就在韩烨以为，对方又准备缩进龟壳里逃避话题时，她好像才从书中反应过来。“思楠，你直接把我微信推给他吧。”继而又看书去了。

    她就这么好学吗？韩烨第一次主动想加女生微信，还差点以失败告终。

    聊天框里，看着她的微信头像，他一眼就看出来是杉本博司《剧院》系列。

    他语气中透露着一丝紧张，脚不自觉地抵住课桌来获得安全感。“你也喜欢杉本博司？”

    “我喜欢他说的概念，被曝光的时间。”听到熟悉的摄影师，她合上书，侧过头对他说。看着眼前的男孩。黑t，黑色运动裤，松垮地背着双肩包，缠绕的耳机线，这样青春洋溢的单品在他身上莫名地透出股痞味，明明他说话语气还挺温柔有礼的。

    “过度的光线照亮了无知的黑暗。”韩烨听到她的回答，小声嘟囔着那本书里自己更喜欢的话。

    两人说着杉本博司《直到长出青苔》里的名句，就像对上了暗号，只是葛思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韩烨并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契合的两个人，人是变化的。但喜好相同的人总会相遇，他很明白能聊到一起去是多么地重要，他们或许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是谁呀？”葛思楠十分好奇。

    “一个日本观念摄影师。”许甜打开手机相册里杉本博司的分类，将亮度调到最高递给葛思楠。

    葛思楠一张一张翻阅而惊叹着。“哇，看上去挺有意思的。”

    许甜笑笑没有再接话了，当你和一个人刚认识就有着相同倾向的喜好时，许甜总在心里提醒自己，要警惕这种相似性的符合带来的愉悦感，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可以假装的。她的第六感强烈地告诉她，这个男生并不像长相上看起来那样温柔。

    经历潜在的校园孤立之后，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外表看上去是个傻白甜，好像很单纯，实际可能是个大灰狼。

    无论男女。

    明亮的教室里坐着大概二十多个座位，拢共不过四排，甚至教室里并没有讲台，只是一个投影和白板。并不像是学校里老师分座位那样，凭借着成绩高低亦或是身高高低，在艺考班，大家随意而单纯的因关系远近选择自己的好友成为同桌。

    “你不住宿舍吧，桌上放了书的都是有人的位置，剩下都可以随便坐。”葛思楠见许甜又继续看书，不再说话，自来熟她又开始热络说着现在座位的情况。她们俩选择第二排是十分默契的，而陈西李洋洋则坐在她们的正左边，中间隔着不到30厘米的走廊，其实也算不上是走廊，只是没有稍微空出，不让四个座位连在一起而已。

    “谢谢你。”男孩眉眼含笑，目光却锐利如刀锋。径直走向许甜正旁边的座位，和她只有不到30厘米的空隙，将原本桌子上的书放到更后一排去。

    葛思楠看到之后本想出言提醒他。刚想开口，就看到他眼底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得意，透出一股警示。

    “这里有人。”但葛思楠犹豫片刻，在许甜的点头会意下，还是提醒了他。

    “我知道。”韩烨眼尾勾着弧度，语气中似带着兴奋，但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温和，周身皆是淡淡的强势。

    果然，许甜仿佛命中答案一般，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嘴唇半勾。

    她是自己的狂热粉丝，但一旦遇到和她一般的同类气质，她就会闻着味而躲开。

    这样的气质放在她身上，很好。

    在他人身上则会被许甜察觉到，那种自己用惯了的，真诚中透露着“好玩”的眼神。

    她不喜欢这种不可掌握的，不确定感。

    等到七点四十，陈西和李洋洋慢悠悠端着粉面走进来时，便看到一个侧颜俊俏的男孩坐在自己选好的位置上，他就那么坐着，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眼，自带的矜贵与清冷浑然天成，宛如雪后松竹，引人瞩目。

    她并没有转头去看，只听见旁边传来一个温柔和气的男声：“不好意思啊，我有点近视，但身高又太高。所以我跟你们换一下座位吗？作为补偿，下课请你们喝奶茶。”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陈西和李洋洋坐在了许甜和葛思楠的正后面。

    为了照顾第一次上课的学生，刘老师第一节的内容照例都是基础知识，韩烨觉得摄影三要素对他不再具有吸引力，他的眼神时不时落在旁边的许甜身上，看到她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时不时回下消息，但记笔记的手始终没有停下。

    唰唰唰的笔声比刘老师的话更能传进他的耳中。

    在灯光下，她头发的颜色更加收敛，是红棕、酒红的感觉。但在清一色的黑发中还是十分亮眼。

    上课之前的自我介绍让韩烨知道，她喜欢人像摄影。

    真巧，他也是，他喜欢从镜头取景框中看一个人的感觉。

    韩烨并不觉得自己有特别地关注她，只是他恰巧坐在她旁边，只是恰巧自己对这节课的内容没什么兴趣，只是恰巧和旁边一直低头在桌子下发着微信消息的男孩没有共同语言。

    韩烨的同桌名叫夏旭阳，长得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没有许甜那么嚣张大胆，敢将手机直接放在桌上。

    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但夏旭阳一进来就挨着他坐了下来。

    课上到一半。

    “诶，要不要吃糖。”夏旭阳从口袋中掏出一包软糖，递向右边。

    韩烨和许甜的声音同时响起：“不吃。”“吃。”

    韩烨一怔，原来是他想多了。

    许甜侧过身，恰好对上韩烨的视线，没说话，俯身从夏旭阳手中拿过软糖。

    韩烨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两人靠得很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还有那股熟悉的鼠尾草海盐香水。

    原来他俩认识，韩烨忍不住在脑袋中不停地胡思乱想。

    难道刚才是隔着自己在微信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