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江城的夜晚还是有些闷热，昏暗的路灯照亮了整条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的食客端着小板凳坐在马路边，嗦虾子，吃烧烤，喝啤酒，吹牛，江城多是这样的夜晚。
Andy很乖地紧紧跟随着二人，并不乱跑，也从不凶人，友善地咧着大嘴乐得像个傻子。
都说狗随主人，在杨家豪心中许甜绝不是玩世不恭、离经叛道之人，她是只研究自己喜欢的事物。杨家豪脑袋中突然想到不知道从哪本书上看的：“玩世不恭是知识分子的时髦。”但许甜算知识分子吗？
“你昨天又去器材....”杨家豪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感觉自己又说了句废话。
许甜在学校里唯一关系好的就只有体育老师老曾，在等杨家豪放学的日子里，两人经常一起在操场夜跑。
杨家豪也是除二人之外，唯一一个知道许甜有体育器材室钥匙的人。
“去睡了会。”佻了半边眉，盯着他的眼睛不明所以。
“你没瞧见大家看着你走出校门的样子有多羡慕。”他目视前方，试图用轻松地语气说出他也十分羡慕的事。
“你总在做着，他们每个人都想做的事情啊。”
“他们不关我的事。”许甜低下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里爬上几分烦躁。
杨家豪看见她的脸色，微张了下唇，还想说些什么，但也没有说出口。
“我拿了150分，你呢。”他试探性地问，偏过头，想看着她的表情。
“你是在炫耀吗？”她翻了个白眼，又开始笑。
“马上高三了。”他不动声色地劝诫着。
“所以我过几天就去艺考机构进行摄影集训了。”她耸耸肩，听上去是不太在乎的语气。
“我知道你比我聪明，我只是会用功而已。”他磕磕巴巴地解释，垂下眼眸。
许甜咧嘴一笑，她也觉得自己聪明，她一早就明白这个世界不过是个糟糕的草台班子。
小学填教师教学评价表时她眼中全是困惑和不屑，在不允许她上课喝水、去卫生间的老师表上打上大写的叉。
她很想抬头问讲台上的那个人：“不是教我们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吗？”
到了初中，她已经十分熟练地在表发下来的第一瞬间完成，放眼望去上面全是勾，她总能很快地熟悉规则，并按照心愿决定要不要打破它。
就像她并不掩饰自己在学校的不合群，没有什么其他朋友，不管干什么她都只会想到和杨家豪一起，或者自己一个人，尽管两人一文一理。
许多人讨厌她，不仅是因为她爱漂亮喜欢打扮，在高中有些出挑，更因为她家境还不错，在其他学生还在寒窗苦读时，她总是借口胃疼不来上学；当别的同学还在认真听着老师说的每一句话的时候，她却能发现其中的逻辑错误。当别人学生只能走文理，一分相差几万人时，她宣布走艺考了。
人终究是群体性动物，更何况是一群还没长大的幼崽。
高一刚开学，班级里就传出了这样的传言，说她的同班同学李青，在上楼的路上，被许甜骂了一句：“婊子。”然后又有更多男男女女出来说“许甜看起来就不好相处。”“许甜看起来就脾气不好。”
尽管这些人，许甜一个都不认识。
当然，许甜也曾听到过风言风语，她只是对那些人发出冷笑，温和地讥讽。生而亮眼的红色会因为惧怕他人的嫉妒而放弃闪耀吗？
炽焰般的红，像是危险的信号，又像是一种警示，大张旗鼓地示人。
从那以后，一部分女孩们颇有默契地都对许甜敬而远之，杨家豪也从未告诉过许甜原因。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并不知道如何处理女孩们的友谊，便只得保持沉默，就像他面对许多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一样。
“艺考也需要文化课成绩的。”他向她指出自己偷偷在网上搜索的结果。
她一边说着，一边舔着手中的小木勺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我专业排名考高点就好啦，摄影文化分很低的，三百多分就能录取啦。就算不行，不是还有你呢？”
他感觉耳根发烫，她大概只是在花言巧语，并没有其他意思。
杨家豪很不希望自己产生一些自作多情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在高一还没军训的时候，她白白嫩嫩，暗恋她的人太多了。
女孩讨厌她，男孩却喜欢她。
除此之外，杨家豪还有那么点得意，因为这说明，他不仅仅是在学业上遥遥领先，在个人魅力上，也是如此。
许甜，既是一个可以拿出来卖弄的装饰品，又是一株长满了刺，却只能由他来采摘的玫瑰
许甜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珠子一转，盯着他问：“今天李青跟你说什么了？”
“我忘了，想看我的试卷吧。”杨家豪打着哈哈想赶紧结束关于这个人的话题。因为“婊子”事件，每次许甜提起李青，他就不由自主地心虚紧张。
“她是看上你了还是怎么的？”许甜那仿佛洞悉一切的锋利眼神里，写着“你最好，好好解释一下。”
“这个结论是从哪得出来的。”他突然一惊，磕磕巴巴地说。他总是词不达意，用一种曲折的方式表达，显然许甜是不满意他的回答的。
“因为很多人都是通过借东西，来开展一段恋情的。”许甜拧眉斜他一眼。
杨家豪的心像过山车，被吊得忽上忽下，又无处发泄，干脆转过身去低喃着。
“我的什么东西你没借过。”
“什么？”许甜将手放在耳朵边，表情夸张地假装自己没听到他说的话。
“你耳朵很灵的。”杨家豪赌气般，幽怨地盯着她。
“心。”许甜轻声，语言中带有一丝挑衅。她看得那么认真，好像她的眼睛能看穿他，看穿他跳动的心脏。
“什么”杨家豪愣了神，停下脚步。
Andy也停下看着两个人，摇着蓬松的大尾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你的心，我会不会也考个年级第一呢。”她自顾自地往前继续走着，也不顾他站在原地的反应。
“说不定也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李青了。”她突然回头，手抄口袋，松散地站着打趣对方，嘴角带着笑意，复杂的眼眸带着他总也无法明白的颜色。
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你真这么觉得？”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感觉她对你有意思。”她孩子气地下结论，说着自己的心底话。
李青在班上坐在杨家豪的后排，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前后桌也经常地在课上讨论问题。两个人总是代表小组发言，在男女关系敏感的高中生活，大家都在传两个人关系不一般。
事实上，杨家豪他自己知道。
他跟她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同学的，前后桌的关系。
但李青确实有时会帮他打水，有时会带一瓶牛奶放在他的桌子上，有时会买到好看可爱的笔时送他一只，还会跟同学说，两个人的目标都是去北京。
他莫名地不想直白地告诉许甜，如果被人喜欢，总归能算是一件证明自己优秀的例子吧？
“反正我不会喜欢她。”他坦然地说。
他们站在人声鼎沸的街头互相望着。
对于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他并不清楚，也不明白。
他做不到像别的男生那样，通过一些细节就能得出这个女孩喜欢他的结论。
从小到大，他都被母亲一个人带大。从来没有见过一段健康的感情是什么样。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来自于书籍，来自于电影，来自于音乐，来自于许甜，来自于别人对爱神的描述，这些都是无法解释的。
更何况，重担已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许甜是他唯一的光。
他心中坚定着，要考去北京的信念，最好是top2，因为离她的目标院校很近。
他转身，和她一起走上了天桥。
“但你不懂得拒绝并保持距离。”许甜没好气地说，又翻了一个白眼。
“高三就只需要，你好好学习，我们一起考去北京，别的都不重要。”他闭上眼睛，舌头抵住口腔上颚。
“哈哈”许甜轻掩嘴巴笑了两声，慵懒中并没有回应他所说的约定。
他垂着眼，转过身，一言不发牵着Andy走向天桥的斜坡。
许甜扔完垃圾，又把Andy从他手里抢了过去。
杨家豪看到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又生气了。
他只好掏出耳机，在天桥中间拉住她的胳膊，然后将一只耳机轻轻塞到了她的耳中。
两人又回到了香港路，亦步亦趋的，两个人靠得很近，彼此都能强烈地嗅到各自身上的柔香，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杨家豪想到顾城笔下的文字：“两朵花在风中走近，用芳香相互触摸，最美的是界限微妙的边和转折。”
许甜听到耳朵中响起的是日が暮れるころの歌，心里像是有烟花盛开。
他都是一如既往地了解他，一如既往地守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一边往家走，一边听着那首歌，谁也没有说话。
杨家豪眸光微动，用余光偷偷地看着她，她就像是一只鸟，有一天她会突然头也不回地离去。
“不倒翁倒了的话
今天也就快结束了哦
不知怎的有些寂寞呢
可外面昏暗起来的天空
也并不是那么想要见到
所以今天还是合上眼睛吧
不知怎的有些寂寞呢
可也并不觉得
赢得了这难以抵抗的睡意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