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露出一座城市，是万家灯火。

    飞机在数万尺的高空飞行，落在此时正站在阳台打电话的许甜眼里。像极了无数星星在燃烧，火焰在闪闪发光。

    “他说，我能加你微信吗？”她垂眸便能看到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发丝。

    从电玩城回来，家里空无一人，许甜摸了摸萨摩耶，便径直上楼打电话。

    “好老套的发言。”杨家豪坐在书桌前，桌上摆满了课外辅导资料。

    “是吧，你都觉得俗套。”电话里她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像是得了感冒，或者嘴里含了东西。

    杨家豪放下手中的笔，咽了一下口水，走到窗台边，看向窗外飘着细雨。

    “我就笑眯眯地跟他讲，我涉嫌诈骗，微信被封了。”许甜煞有介事地说。

    杨家豪在电话那头惊讶地沉默下来，然后喃喃地说。“你还是你啊。没有一个男生能搭讪成功。”

    不，许甜一愣，也许只差一点点，自己就打破这个“定律”了。

    “他长得帅吗？”杨家豪又继续好奇地问。

    “杨家豪，帅能当饭吃吗？你就不能关注点有内涵的东西。”许甜像个长辈般教导对方，不能只看外表。

    “这种不到两分钟就结束的搭讪对话，能看出什么内涵啊。”杨家豪没当回事地顺着说下去。

    许甜沉默。

    “难道还聊了别的？”电话对头的他愣了愣，反问。

    “怎么可能？”她故作平静地笑了笑，以掩饰心中的保留，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之间也应该保留秘密，就像她也没有将今天和母亲发生的事告诉对方。

    “那....”杨家豪本还想再说什么，身后就传来母亲尖锐的声线，交还手机的时间到了，自从上高二，他每天只被允许玩二十分钟的手机。

    “去吧去吧。我听见阿姨催你了。”许甜一脸笑意，佛开被风吹乱的发色，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许甜，晚安。”

    “晚安，我最要好的，杨家豪小朋友。”

    许甜没有看到，手机另一端，杨家豪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

    杨家豪按了门铃，是许甜开的门。此时的她，早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下了校服，上身是一件黑色短T，下身是一条黑色短款牛仔裙，脚上连拖鞋都没有，就一双白色的袜子在木质地板上踩来踩去。

    她转过身，就要去找狗狗的牵引绳，他熟练地带上了家门，身上还穿着四中蓝白色的夏季校服。

    从杨继豪的视线中望去。

    经常出门拍照而形成健康红润却不算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略微带有攻击性的脸庞，使得她面无表情发呆也会常常被误会在摆臭脸。

    在学习紧张的高中时期，她好像总是活得很肆意，一副轻松惬意的姿态。

    在四中，是个学生老师都知晓的另类，但保安大爷却总觉得她是个乖巧的好女孩。

    一条雪白的萨摩耶像是嗅到了什么味道，叼着一根骨头，从楼梯上狂奔而下。笑眯了眼冲杨家豪欢快地摇着尾巴，骨头一丢，一把扑向杨家豪。

    “好了Andy，好了，好了。”杨家豪俯下身，摸着它蓬松的脑袋。

    Andy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咧着大牙笑眯眯，自觉在木地板上坐下，等着被主人领出去。

    许甜的父亲——许庆正烟雾缭绕地看湖人队的球赛，茶几上零星洒落着许多烟灰，旁边东倒西歪几听可乐。“家豪来啦，快进来坐。甜甜正在跟我说，你们刚考完就知道期末成绩了。”

    “许甜，我是这么教你的吗？”突然坐直身子，拍着桌子冲许甜喊，拿出父亲的架子，口吻十分嫌弃。

    “我又怎么了？”她露出微笑，很平静地一笑，从镜子里望向没事找事的父亲。

    许甜很讨厌这种感觉，眼睛开始失焦，回想着自己的成长轨迹。

    仿佛从出生起，父母就开始按照社会的框架，去塑造一个完美无瑕的女儿。

    是言语间保持缄默，是性格上顺应服从，是拥有着高学历却得像个傻子得洋娃娃。

    最好还得善于付出，向她身边得所有人无私的奉献自我。

    “你说说你，你别因为跟家豪关系好，就这么没礼貌。那是家豪脾气好从来不跟你计较，客人进门连瓶水都不知道拿，咱们家不是那么多依云吗？以后嫁人你准备怎么做人啊。”

    许甜听到这话，抬眸盯着那张自己又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双无辜的、纯良的、又有攻击性，笑着的眼睛。

    好像随时就要爆发一场恶战。

    “不用了叔叔，我们马上就出门了。英语现在是用机器，改得快，已经下来了。”杨家豪客气的打着圆场，他穿着没有品牌的白色帆布鞋，规规矩矩地站在入门的地垫上。

    马上步入高三，节奏的加快从阅卷速度就能看出来，杨家豪作为清北预备军被老师、同学们万众期待，他的考试成绩总是第一时间被全年级知晓。

    许甜早已找好了牵引绳，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给自己抹了一抹淡粉色的唇釉，并不相理会父亲没事找事的发言。

    许庆拿着电视遥控器降低音量，顺着杨家豪给的台阶飞快的就下来，但视线并没有从湖人队的比赛上移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我听甜甜说，你这次考试成绩不错。”

    “他可是全年级第一。”许甜理所应当的语气，并回头将牵引绳丢向杨家豪，又走向厨房，在冰箱里翻找着什么吃的。

    “目前只是英语单科第一。你准备走了吗？”在杨家豪看来，她经常刻意地让她父亲知道自己的学习成绩有多好，这让他有点尴尬，好像自己能拿得出手的，仅仅是学习成绩好。

    意气风发的少年，总是会拥有很强的自尊心。

    许甜拿出两个八喜，朝杨家豪晃晃。“时间还早呢，这可好吃了。来一个吗？”

    “甜甜，你直接两个都带上。”懒洋洋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又开始发出指点江山的言论。

    “我不饿。”杨家豪淡淡地说，神色淡然。

    “爸，看你的湖人吧，别管我们。”她面无表情的看向父亲。

    冷漠的眼神无论多少次落在许庆的眼中，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自己已经和女儿离得很远，很远了。

    “好了，甜甜，人家可是要考状元的，你可不能再耽搁时间了。”许庆故作严肃地扯开话题说道。

    许甜小声嘀咕：“你管得真多，他本人都没说什么呢。”

    杨家豪对许甜，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他已经习惯默默陪伴与等候。

    他只默默地将Andy用牵引绳套好，然后就像过去两年时间里的那样，从小区门口到家楼下，再到笔直地踩着一块一米来长的入户地垫，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与这奢华的复式两层楼的房子格格不入。

    “甜甜啊，学摄影走艺考，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按我的意思你就应该考军校。”许庆的注意力从湖人队的比赛上转移到学业上，一副苦口婆心的面孔，想在高三这年，展现出一个父亲的姿态，好像步入所有家长的固定程序，到了升高三就要开始设定一条路，一条孩子必须走下去的路。

    “得了吧，我这成绩去什么军校啊，我就不能成为一个艺术天才少女吗？”甜甜也习惯了爸爸这样，心里觉得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并不在意自己究竟去哪个学校读哪个专业，按照他的说法自己反正都要嫁人。

    “军校待遇多好啊，女孩还是要找一个安稳一些的工作，嫁个好老公，舒舒服服的。”许庆最后的落脚点又落到了婚姻上，一个许甜现在最不相信的东西。

    许甜冷漠地转头看着爸爸呵呵假笑。“然后像妈妈一样被你出轨抛弃吗？”

    沙发上的中年男人仿佛一下子泄了气，沉默不语，只是拿略微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的女儿。

    在杨家豪眼中，她身上与生俱来的自由洒脱感是任谁都会嫉妒的存在，好像任何困难在她面前都不是个事，哪怕前一天的情绪再崩溃，第二天她都会准时在人前出现，甚至不会迟到。杨家豪曾这样梦见过，“玩我？”她挑衅着命运，挑起的眉毛，分不清的暧昧又融合着攻击性的眼神。

    别试图控制、捆绑住她，哪怕是她幻想场景里的样子。

    他将这样的她，归结于还算富有的原生家庭供养下的结果。

    这是他浅薄的想法。

    他垂着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地垫，等待许甜穿上自己并不懂得品牌的短靴，听同学们说她身上都是些牌子货。

    Andy并不懂得三人之间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这是要出去玩了，兴奋地一会扒拉门，一会扒拉杨家豪，催促着两人赶紧出门。

    走出家门，杨家豪对小区了如指掌。两梯两户，走廊也是金碧辉煌，虽然历经十几年，还是留下些岁月的痕迹，但零几年的小区六层楼高也安着电梯，学区还是育才二小本部。摇号难进，只有走房产更为稳妥。这是许甜父亲常常念叨的，他也是第一次为人父，并不知道如何培养孩子，只能按照大多数家长所做的，赚更多钱安排最好的学校，上最好的补习班，期望小孩能有比自己优秀的未来。

    有趣的是，房子在江左区的香港路上，在一千多公里外的香港九龙尖沙咀，也有一条道路被命名为“江左道”，以纪念香港和江左数百年的贸易往来。

    是夜，无星无月，黑色浓稠。

    许甜和杨家豪在拥堵的车灯和人流中蜿蜒前进，穿过美食云集的万松园横路。街道两边坐满了食客，飘来各色夜宵的味道，偶尔一两个搀扶在路边呕吐的行人，热闹非凡的夏夜。

    “真的不吃啊？”许甜问。

    她咬着冰淇淋的小木勺，一边递过来另一份八喜。

    他原本单手牵着的绳子，变成双手牢牢地握住，仿佛伸不出手吃冰淇淋。

    “我真不饿。”杨家豪淡淡地说。他看着她舔勺子，裙子随风飘荡，双腿交叠，又张开。

    食物对于贪吃的许甜而言是随手可得的零嘴，对杨家豪而言是早中晚填饱肚子的三餐。在学校里因成绩是天之骄子的他，在许甜家只能站在一米多长的入户地垫上，这就像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许甜和杨家豪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直到高二开学分文理科，二人才分开。

    是从什么时候要好的呢？是初中的前后桌？还是每天约着一起上下学？那些普通的上下学时刻，是难得的清净洒脱，自由自在的“哲学时间”。小说里描写的青梅竹马，从词典上来说指男女从小相识，一起玩耍，亲密无间，没有猜疑。

    许甜并不知道杨家豪算不算是，但她是个看重感情的人，她在他面前能最自在地做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浪漫。

    于是，文艺病犯了的许甜，偷偷地在心里设定了一个时间。

    初中+高中=六年

    如果我们能要好六年，就一定能称之为青梅竹马了吧。

    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她灰暗的高中生活里，给她增添了一丝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