霏羽发现路北的某些话痨属性在来渝城一周左右的时候，渐渐暴露出来。

    比如，卡着饭点的时候，发来一条自己点的外卖图，配上委屈巴巴的表情：一个人孤独的晚餐。

    再比如，时不时的发来自己做的晚餐：外卖吃腻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然除了一些生活上的琐事，偶尔也会发来一些学习上的事情。

    霏羽会选择性的“热情”回复后者关于学习的一些问题。

    比如现在，路北依然乐此不疲：每日读书打卡的任务是一定要完成的吗？

    霏羽回复：对的，可以提升你的口语。

    当然有时候霏羽自己都觉得可能语气有些生硬，又会在后面跟一个憨笑的表情。自己都没有察觉，跟着这个人也开始发一些奇奇怪怪的表情。

    那边貌似恍然大悟：哦，既然宋老师都这么说了，我一定要好好学习。

    霏羽很想给对方直接回一句：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不要打上我的标签。

    但，即使接触的不是很深，她多多少少还是能揣测出一些小孩的心理。类似于学习上的问题他原本可以去问瞿潜或者林安安都可以，却还是选择来问自己。因为无论给自己上过一节课的瞿潜，还是目前的老师林安安，一旦上完课都没有了和学生的交集。在忙碌的大都市里，谁也不是闲人，会顾及到一个小孩的敏感心思。

    自己勉强算得上是这人来渝城前后唯一的熟人。人嘛，都是喜欢本能的靠近自己熟悉的人，而排斥和陌生的人的接触。

    思及此，霏羽骨子的软心肠作祟，想了想还是把原本想说的话变成了鸡汤似的鼓励：坚持吧少年。

    那边好像对此很受用，估计是前几天的热情轰炸到霏羽这里都变成了无声的闷炮，好不容易得了个响便见缝插针的又发来一条微信：看我今天的晚饭。

    一碗普普通通的西红柿鸡蛋面。

    清汤寡水的面盛在黑色的瓷碗里，显得格外色泽鲜艳，勾人食欲。22岁的小伙子懂得如何享受生活，也符合三江人清淡的口味。

    霏羽又回了过去：赶快趁热吃吧，小心面坨了。

    那边也回的很快：好嘞。

    霏羽脑子了瞬间闪过少年盘腿坐在餐桌前看着手机边聊天边吹着热乎乎的面条的画面，热情氤氲一张灿笑的脸旁，看到消息蓬勃地像打了鸡血，一没注意，送入嘴里的面条烫了口腔上颚的一层皮，手忙脚乱的去喝放在右手边的奶茶。

    事实虽然不如霏羽想的那样百分之百的贴合，也像个七七八八。

    因为隔天路北就单肩跨着黑色的鼓鼓囊囊的包，敲开了她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推开门露出个的小脑袋，探头探脑的。

    “没人就我一个，找我什么事？”时间还尚早，人还没有陆陆续续来。

    他这才合上门走进来，颇熟练的坐在霏羽对面的位置：“昨天因为宋老师，我嘴巴都溃疡了。”说罢还一本正经的扒下下嘴唇要证明给自己看，那红艳艳的一处到真有不大不小的一处白色。

    霏羽觉得千古奇冤：“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因为昨天跟老师聊天呀，宋老师难得跟我多聊上几句日常，我这一乐呵吧就咬了自己一口，你说是不是要怪到你头上，你早对我热情一点也不至于这样。”

    这着实没什么道理，要按照霏羽以前的性格，恐怕白眼就要翻上天了，毕竟以前在灿星的时候，没少和周凯悦互相因为一些或大或小的事情放炮仗。

    但路北不是周凯悦，她摸不清小孩的心思，当下也只能顺着回应：“所以你今天起个大老早是兴师问罪来了？”

    那人嘿嘿一笑，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左滑右滑的举到霏羽面前。

    是自己的微信头像，霏羽满脸疑惑？

    那人这才拉下自己的口罩折叠一下放进了另一边裤袋里，露出张如那日黄昏里一样的脸庞，要说之前还带着点初到的迷茫，那么此刻脸上则多了份促狭：“这么周正的工作照做微信头像，想必不是私人号吧。”

    霏羽摸不清这人的意图：“怎么了？”宏双的规定，不管职务大小，一律都是用的工作手机，而所用的微信头像也必须是统一拍得工作照，虽然看着老套又鸡肋，但霏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比以前，自己忙碌了一天回去，私人手机看起来就显得干净多了。

    “我每次跟宋老师聊天都是看着冷冰冰的头像，我觉得我需要一个有温度的宋老师。”

    这话说的有几分暧昧，霏羽微微皱眉，但面前的人还是一派天真模样：“你有事直说。”

    那人好像就等这句话：“我有没有那个荣幸加上宋老师的私人号呀？”

    又来了，这几天接触下来，霏羽发现这人就喜欢用这种奶萌，又带着点江南小男生的语气向她撒娇。

    霏羽很能被这种外表奶乎乎的物种戳中，就像她在蓉城熊猫基地看到在地上慵懒打滚的大熊猫一样，回去止不住的“相思”，然后可以连夜画出几张大熊猫画像。

    此刻那人伸着毛茸茸的脑袋，睁着亮晶晶的眼，直勾勾看着自己的模样，虽不似慵懒的大熊猫一样可爱，但颇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小狗。

    就在霏羽可能折服在狗狗眼之下，准备坏了规矩的把私人号加上时，临门一脚前还是找回了理智：“宏双规定不能加学生的私人微信。”

    “老板娘也不能破坏吗？”这人惯会用老板娘的称号来打趣自己：“可是，我刚来到渝城，谁也不认识，我需要真心的朋友，而不是隔了一层虚假的外皮，我总觉的，和你的工作号交流，你就像是在应付一个普通客户一样，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说的情真意切，但霏羽要稳住自己：“你可以跟班上的其他学生建立友谊。”

    “可是我感觉，我就像一个外人，他们之前就在一起学习，一起吃饭，一起玩。”

    霏羽继续循循善诱：“你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这样的定位，自然就融不进去。我不管是站在哪种角度都希望你能交到更多同龄人朋友，毕竟你们以后才是能真正走很久的人。”

    “谁说朋友就一定要交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还在嘴硬，因为溃疡的缘故，怕碰着伤口，就连语气都是一丝丝的抽着，像个不服输的孩子：“我觉得和你聊得来就想和你做朋友，仅此而已。”

    “你也可以和他们有很多话题，你需要走出封锁住自己的牢笼。”霏羽并不觉得她和他之间有什么共同话题，很多时候，都是小孩自己在单方面的找话题。

    目前的霏羽只是觉得小孩到了新的地方，那种惶惑不安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在行为中也表现的淋漓尽致。

    比如偶尔课间休息时，她透过门缝可以看见他很想插入张琪元他们的对话，但对他们彼此之间的聊天内容，感到陌生，而力不从心。

    比如，每每中午吃饭的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去觅食，他在后面跟着也显得形单影只。

    不能说谁对谁错，林安安虽然身为他们的老师，但偶尔做事还是大大咧咧了一点，看不出一个人的小心思和不和群，瞿潜这个老乡更是因为工作关系时常在外，也没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不怪霏羽想多，这小孩不管哪方面都表现得很不安。

    “不一样的，我和他们就算之后能成为朋友也不一样的。”小孩好像受了挫，眼睛里的光也暗了下来，砸吧砸吧嘴把手机锁屏随手放进了裤带里。随后放下了一直单肩挂着的包，拉开拉链，拿出一盒装在保鲜盒里切成一块一块的苹果。

    从进门霏羽就注意到他今天的包比平时的要鼓，原来装着这个东西。

    “诺，专门给你带着。”很平静的语气，见霏羽没有接，顺手就放在了桌上。

    然后拉上拉链，出了办公室。

    那一下变得瘪了的包，就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来时一副兴师问罪朝气蓬勃的鼓囊模样，走时掏了心出来，没人接住的泄气模样。

    那盒切好了水果静静地躺在木桌上，让霏羽体会到了一把久违的无措感，也只是一个努力想靠近的孩子。霏羽开始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不是显得太过于不近人情？诚然如他刚才所说，现在的自己的确算得上是宏双不大不小的老板，要守得的规矩也没有那么许多。

    她打开了精心包装好的盒子，拿了一块放入嘴中，甜甜的。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口腔溃疡的人，却还是耐下性子给她准备，说不上什么感觉。也是很久之后霏羽回忆起这段，觉得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极夜的挪威迎来了太阳。

    霏羽觉得还是要对小孩的好意做出回应，这是中华上下五千年的传统礼仪。

    她把这种行为看做是礼尚往来，隐了那层算不得正经的师生关系，她和他也就单纯的甲乙方而已，在商务往来上，这种互赠礼物的行为，稀松平常没什么特别。

    她很久没有自己动手做一些吃食，其实自己厨艺也并不差，北上和在蓉城的那么些年，都是自己一个人住，该有的一些生活技能还是有的。她想了想，决定做些正常的小甜点就好。如何让自己的行为看起来不算别扭，而又显得诚意十足？思来想去，大概只有连着大家的份一起。没有人知道他们今天的对话和小小的矛盾，她莫名相信他懂。

    所以，第二天，霏羽趁着课间，拿着准备好的小点心进入到教室。还是算漏了年轻人的热情，一窝蜂的人围着分食下午的甜点，而那人只是静静的等在一旁，没什么动静，还有点情绪在。

    林安安凑到她跟前，手里还有点吃剩的食物残渣：“真好吃，谢谢宋老师款待，但是我还是想问，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对呀对呀，说出来我们也一起高兴一下。”整个教室就一张长形方桌，学生们各自分坐两旁。张琪元和唐风坐在靠左的位置，正好挡住了路北的身影，只隐隐露出小半张脸，不停的转着笔，有时候笔掉到桌子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啪嗒”声也被忽视在喧闹的人声里，尤其是张琪元的大嗓门。

    她也注意唐风考究的目光，霏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心虚的：“也没什么，就是看你们学习的也挺辛苦的，我这个名义上的老板娘还是需要表示一下的，不然会让人觉得自己太不通情达理。”

    她在通情达理上加重了声调，刻意说给某个还在转笔的人听。

    果然，昨天还在扯着颈子跟自己说不想要一层虚假外皮交流的小孩，轻轻的笑了，也是霏羽老是不经意的关注着那人的举动，才能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个若有若无的微笑。

    霏羽如释重负，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让小孩开心了一点。

    小孩拿起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至少心里是舒坦了的。也能在人多嘴杂闹哄哄的环境里，越过两米远的距离说上一句：“不错！”

    路北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模样，隔三岔五发来一些日常，只不过比之前更加琐碎。霏羽开始习惯于这种分享，也开始会分享一些自己觉得好吃的店，抑或是新做的点心。那人也会兴致冲冲要求下次教他做。一来一往间谁也没有再提加私人号这回事。

    在霏羽看来，这只是一层交流的形式，拿什么号都是自己。也就在自己觉得那人已经忘记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被刻意的提起。

    许诺来渝城采风，作为东道主的霏羽带着他走街串巷了一下，两人临时拐进了江边巷子里的一家火锅店。她突然就想起了，那孩子前一阵子发的有的没的的琐事里好像有提到过，自己想吃正宗的渝城火锅。渝城就是这样，看着高端的店面可能味道还不如街头巷尾来的好吃，她和许诺坐在这家火锅店里一致觉得味道还不错，便找着角度拍了一张照片给依然顶着傻狗头像的人发了过去。

    那边很快就有了回应：你居然背着我去吃火锅！！！

    连着三个感叹号，语气颇有被背叛的委屈。霏羽猜测到对方可能已经抓狂，嘴角微扬：朋友来渝城，顺路随便找的，下次可以带你过来。

    那边显然不信：哼，我记得某人在我刚来的时候还说，下次带我逛逛渝城。这个下次一点信用的都没有。

    霏羽这才想起自己在出租车上说的话，那时的确是客套的说辞，现在想来他们之间好像存在太多的下次没有兑现，当下觉得愧疚起来：这次是真心的。

    “谁呀？这么开心。”许诺在对面的人第三次扬起唇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

    “没什么。”霏羽没等路北回复，收了手机。

    “很久没见你发自内心的笑了，渝城到底有什么魔力？”许诺夹了块毛肚，放在红油油的锅底烫了几下：“还记得你走之前我跟你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但我现在不想谈这些。”

    “看来这份工作做的还顺心。”毛肚新鲜，七上八下的功夫，在红油浮沉里卷了几卷。

    “也不能这么说，有些工作虽然只是用来养家糊口的，但谁规定它一定要让人不开心呢？”霏羽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有多热爱这份工作，只是自己迷茫的短暂避风港，但这避风港并不让人讨厌。

    脑海里突然就出现那个时常坐在自己办公桌前，侧着身子看书的年轻人。或许还会发现别样的乐趣也不一定。

    许诺今天见到霏羽的第四次笑，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下了把生菜，红油里多了点青绿，仿佛死气沉沉里的一线生机。

    许诺继续烫毛肚：“你看跟你说话，毛肚都老了。这烫毛肚，可得掌握好火候，时间没到吃着如嚼蜡，反胃的慌，过了火候吧，就失了脆生的口感，你说是吧。”

    盈满则亏，过犹不及。

    许诺一项喜欢话里有话，得亏与这人共事三年，琢磨出其中的另一层深意来。按照自己以往的性子估计会附和一句：“啊对对对，您说的都对。”来打趣逃避。

    当下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给不出明确答案。

    “叮”傻狗头像的消息：所以宋老师已经做好揭下虚伪外壳的准备，真诚的用私人号码加我了吗？

    居然还记得这事，霏羽回：好。

    这是许诺今天看到霏羽的第五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