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一阵的微信提示音吵得霏羽心烦意乱，手下画板里的人物好似也变得狰狞起来，一个个嘴角都是阴恻恻的笑。

    她不得不承认，周凯悦虽然有时候四五不着调的，但有些话说的其实也不无道理。

    就比如她不适合画画这件事情上。

    灿星工作室也算是蓉城里排得上名号的画室了，她加入也有三年的光景。

    和周凯悦的争执起因大概是1周前。《孤勇》是目前灿星一个大项目，主打的是少年热血冒险。周凯悦是这部漫画的主笔，也是有多部优秀的漫画傍身的，照理来说，目前对于还是助手的霏羽来说，是没有质疑大佬的资格的，但她还是对拿到手一个分镜觉得有些违和，也没多想，直接跟他说了。

    “我该怎么画不需要你指点，你先把自己的画工精进一下，好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周凯悦已经是连着熬了2个夜了，整个人处于一碰就着的状态，霏羽不怕死，准确的说自己也是待爆发的边缘。

    之后的争吵不可避免。面子上谁也没弄的好看，直到目前为此，除了工作上的一些事情，她和周凯悦还处于零交流的状态。

    她抬头望了一眼蓉城2月的夜色，即使不开窗户也能感受到外面有寒风吹过的痕迹。街头巷尾已经有了过年张灯结彩的喜庆氛围在。

    稿子终于是在年前赶完，灿星的大老板许诺也是胡子拉碴的，晃着一口大白牙，对着工作室的一众人说道：“走，今年的最后一次狂欢，带你们吃饭去。”

    大家忙碌了几天，自然是想借机会多浪一下，当下积极欢呼响应起来仿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热热闹闹的吃完饭后，又有人提出要去KTV唱歌，霏羽不是很感兴趣，兴致缺缺，但快过年了，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致，去凑热闹算了。和周凯悦还是没说话，她注意到周凯悦有几次想跟自己说话，但估计自己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几次欲言又止，转头跟着几个同事鬼哭狼嚎去了。

    许诺也是心思比较细腻的人，KTV灯光能晃瞎人眼的情况下捕捉到躲在角落里心情不太佳的某人。

    有人正在深情款款的唱着《心痛2009年》，就有人在下面直呼万恶的资本还我的青春，许诺也有些头疼。站起身走到已经木着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霏羽身边：“出去抽一支？”

    霏羽点了点头，两人走出包厢来到走廊尽头处的吸烟区。

    许诺抖出一支烟，送到霏羽面前。

    “没想到许老板也抽这么柔和的烟？”霏羽打趣，顺势拿出一支到嘴边点上。

    烟雾缭绕开来。

    “不然你觉得呢？”

    “应该像中华这种上点档次的才行。”

    许诺勾唇笑了笑，对于这种调侃也没放在心上，“你有心事。”非常肯定的语气，没有一丝疑问。

    霏羽被烟呛了一下，觉得索然无味。本来就不爱抽，遂掐灭了烟，扔到垃圾桶里。

    “过完年，我想回渝城了。”

    许诺并不意外，抽了一口烟：“为什么？”

    “我投资了宏双，以后重心也在那里。”

    “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许诺面上无波，甚至细看还带着漫不经心，双指之间夹着快要燃尽的烟，在昏暗的灯光里星星点点，懒懒散散的斜靠在墙上，霏羽知道自己躲不过。

    “你觉得我的画画技术怎么样？”

    “还不错。”

    “许老板，我跟你讲实话，你也要跟我讲实话。”要是换做刚来蓉城的霏羽，或许一腔热血下，会信这些面子上的鬼话。

    许诺抬眸，面前的女人，也如同他一般，靠在走道另一边的墙上。他想起了三年前刚见到霏羽时，这人还满是干劲。或许时间真的可以磨平一个人的棱角和冲劲。

    “你知道每年报考美术学院的考生有多少吗？”许诺也掐灭烟头，扔进一旁的垃圾筒里，“将近5万多人报考，但各大美院拟招生的人也不过寥寥七八千人，后来真正成名技艺高超的，这几千人中又有几个？”

    霏羽知道这条路没有想象中的好走，当初自己做这个决定时就有预测到前面未必是坦途，不是凭借自己一腔热血就可以闯出名堂来的，天赋和耐心同样重要。

    “又多少人在这条路上放弃？霏羽，你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找你进我们工作室吗？”

    霏羽不言，静静等着后文。她总不能在这很正经的场合，来上一次因为看上了我的才华吧。

    “是热情，但我现在在你身上看不到这个东西了。搞艺术的最需要的就是在漫长而又无聊的岁月里坚持自己的热情。”

    直击霏羽心脏，那种无奈感要冲破胸腔喷涌而出：“我…”

    “我给你时间，你去找回你的热情。”许诺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你现在丢失了一些东西，我就给你时间去寻找，他不喜欢强迫别人，像是那种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苗子，你不要放弃，我们画室没有你不行，或者是，再坚持一下这种话他是讲不出口的。

    人生嘛，总是要自己走一走才知道现在的路合不合适。

    也不知道哪边包厢里传来哀嚎：

    最初的梦想紧握在手上，最想要去的地方，怎么能在半路远航。

    该死的应景，霏羽觉得自己就像迷失在追梦路上的小孩，跑累了，还是没有看见路的尽头，这个时候有个人就站在旁边对她说：“累了，就休息一会，出去看看别的路吧。”

    “好。”

    …

    回渝城那天，是在年后，这边的一切工作已经交接妥当。蓉城也进入了阳春三月的天气。

    周凯悦还是打来了电话，霏羽彼时正在收拾家里的一堆有的没的的杂物。看到来电显示，还是有些惊讶，毕竟冷战也有一段时间了，她从KTV那次之后就看出这人想找自己说话很久了，但不管是她还是周凯悦，都很忙，竟然一直拖到现在。

    “什么事？”手机夹在耳边，手上打包的动作没停，不过多半也猜到这人是来找自己道歉的。

    “你不会是因为我的话辞职吧？”那边好像还在工作室，能听见其他人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我那天就是连着几天没有休息了说了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没关系，你说的是事实。”人在那种状态下说出的话，比平日里的更真实。

    “你没有生我气吧？”

    能够试图挽回一段友谊的人，从心里讲还是把你当作是朋友的，她不日将会离开蓉城，嘴上对着许诺说只是暂时去寻回自己的热情，但未来的路谁也说不准，回不回来的大家都心里清楚，所以，霏羽一下子就释然了。

    “没有，这么多年我们吵过的架还少吗？”

    “那倒也是。你这不声不响的就走了，我还怪不习惯的。”那头不限感慨，霏羽毫不怀疑如果给他一个话筒，这个人绝对能滔滔不绝的发表一些离别感言。

    闲谈了一些，霏羽及时打住话头。然后在对面的唏嘘里，微笑着挂了电话。

    还是有些不舍的，霏羽最受不了这些离别，也跟同事招呼好，走的时候千万不要来送，她希望自己不是此去经年，而是在普通的一天出一趟普通的差，莫问前路，也莫问归期。

    所以当自己真正站在蓉城东站的检票口时，人来人往的人流，与自己以前来往蓉渝两城时没有任何区别。

    坐上车的那一刻，离开的真实感才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

    也不过是一个小时的旅途，重新踏上渝城，3月的天依旧阴云蔽日。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显示，陈丹刚刚打来电话，说是路上堵车，可能会晚点到。她其实有跟她讲，如果实在是忙也可以不用来，反正早晚是要见的。

    但那边显得很执着，非说是几年没有见了，要好好的接风洗尘一下。

    这话的可信度实在是不怎么高，凭借霏羽对她多年的了解，这么急于和自己见面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接风洗尘什么的一个形式而已。

    距离陈丹说的时间还尚早，霏羽无所事事的晃进了就近的一家咖啡店，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看关于宏双的一切事务。

    宏双前几年还是风头正盛的一家出国机构，但近几年因为疫情的不可抗力因素在，还是或多或少有一点影响。

    陈丹这几年不想把业务局限于渝城，想拓展到全国。野心是大的，但实际可操作性她并不是很看好。没有足够的资金流动把机构开到全国，而只是寄希望于把人往渝城吸引的可能性不高，说白了宏双虽然好，但不至于让人这么大费周章。

    霏羽不信会有多少冤大头。

    还没看完，陈丹便打来电话：“我们在星宇4楼的港式茶餐厅见面吧，那比较好吃。”

    “好。”收拾东西往旁边星宇赶。

    到时陈丹已经点好了坐在那里看手机，穿着一身正式的米白大衣，抬头看见她时招了招手：“好久不见。”

    霏羽走过去，放下包：“好久不见。”

    “我点了一些菜，你看你后面还有要加的没。”

    接过递来的菜单，一路舟车劳顿这会也没什么胃口，随意扫了两眼就放在了一边。那边陈丹，捯饬着手机，然后她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

    “我刚给你发了一份学生的资料，你等会回家可以先看一下。”

    果然是雷厉风行的人，霏羽猜的没错，这个女人的每一分每一秒好像都不能浪费似的。但刚刚在等她的时候，就已经看了太多公司的资料，此刻大脑不想思考其他。霏羽也就没有立即打开手机看：“等我回去再看吧，如果不急的话，我想先把其他资料看完。”

    “到也不急。”像是知道自己也许太过于唐突，陈丹不再强求：“先吃饭吧，你这周先好好休息，下周一之前看一下就可以了。”

    “是新来的学生吗？”菜上桌，烧腊的香味扑来，霏羽吃了一口，还是没什么胃口，随意扯着话题。

    “嗯对，三江来的学生。”

    “三江？”霏羽有点意外，三江在沿海，而渝城在内陆，两座城市几千公里的路途。刚还在腹诽没有冤大头，冤大头就来了。“怎么会想到来渝城，这么远？”

    “网上看到我们这边有去日本留学的直升项目，想了解一下，最近也有来渝城的计划。”陈丹有点得意：“你看，我就说拓展这项业务还是有可能的，这不客户就来了。我们手里有资源，就只要我们肯拼，未来的发展前进是很好的，现在关键是要把自己的企业形象先提上去…”

    又来了，这种莫名地熟悉感。陈丹一旦讲到自己事业上的事情就容易滔滔不绝地说天说地，然后又给你山路十八弯地绕到其他话题上。

    霏羽低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时不时附和点点头。“哦，这样啊。嗯，那挺好的。”

    饭后，陈丹还是很贴心的送她回了家，夜色已经爬了上来，渝城的夜景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好看，路过江边的时候，还能看到江对岸的灯光秀。

    她望着车窗外有些困意来袭。陈丹还在讲什么，已经听的不太清了，只是模模糊糊好像听到这人一贯的嘱咐：“一定要尽快看，然后去联系他，知道吗？”

    “嗯嗯，知道了。”

    那一夜她躺在自己久违的家里面睡得格外香甜。

    真正想起来看这人的资料，是因为陈丹又一次的电话。她回来一直在熟悉公司的流程。到也是把刚回来时陈丹的嘱托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接了电话才想起有这个冤大头。

    她翻看了一下和陈丹的聊天信息，好在那份文件还没有被清除。

    页面稍微加载了一下，一份清新的资料就出现在了霏羽的视线里。因为是网上的电子调查表，上面没有附带贴一张正式的电子证件照，只有一些基本的信息显示。

    路北，22岁，今年6月即将毕业的准毕业生，目标是东大研究生。

    这是一路看下来，霏羽能总结出来的信息。内心想，果然还是年轻好，年轻有冲劲。

    她顺着往下看到了联系方式那一栏，想想了，还是打算用工作的号添加好友申请。非必要的情况下，她不想有一些不相干的人打扰到自己的私下生活。

    对方头像是是最近网络上流行地委屈狗头。霏羽心思微动，果然还只是个小男孩，头像都是如此幼稚。

    编辑好好友申请信息之后，按下了发送键，一时倒也没有去特意去等对方的回复。然后，又找教务要了一份国际班学生的资料。这样一份工作跟之前以往的任何工作都不一样。忙起来的时候，可以让霏羽短暂的忘记手握画笔的感觉，投身到与画画南辕北辙的一条路上。

    所以说人嘛，有时候在做的事情不一定是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有可能只是在养家糊口。

    她想今天回去一定要好好吃顿饭，睡个美容觉，犒劳一下养家糊口一整天的自己。

    也是在准备睡觉的时候，才猛不丁想起来还有路北那边的回复没确认。她看了一下微信，依然是那个微信头像，上面红色的小圆圈告诉霏羽还有几条消息未读。一般加上好友，微信都会自动给你发一条消息给对方。但路北还是在自动的消息后面，添上了一句话：你好，我叫路北，想了解一下你们这边关于出国的一些事情。不过，你方便的时候回我就可以。

    时间显示是7点30分，现在是11点40分。霏羽想了想，关掉了手机，调成了静音。

    明天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