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秦斯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曹新雨的语言，任何关于身份金钱上的贬低，对她不起攻击性。
可是她脑子里面反复回想的，就是她脱口而出的那一句。
“你再带上你爸妈带着礼物上凌家求一求。”
再。
是什么意思？
她的父母在她和凌言然分开的那段时间，回头找过凌言然吗？
伴随着午夜的暖风，秦斯斯从床上坐了起来，她看着窗外高楼鳞次栉比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点点相互映衬。
自从她出去旅游后，这一次回到华城，还没回过家。
老家的美好在于大家都有人情味，老家的不好在于，人情味打着以爱之名的名号，会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这一次，分手之后，家里并没有给她施压，让她一定要回去给凌言然复合。
这让她惊喜又意外。
是时候回去一趟了。
秦斯斯没有带行李箱，只背了一个书包。
她没有提前告知回家的消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爸妈，我回来了。”
她抬眼看过去，大厅中央不是父母，而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凌言然曲着长腿跨坐在竹编椅上，挽起白衬衣的袖口，露出一截精壮的手臂上昂贵的腕表，蒲扇摇呀摇，竹椅宛若容不下他这高大的身材，他懒懒散散地靠在竹编椅子上，目光戏谑般飘了过来。
他那一派上位者的气质与这里格格不入，和这一片古朴的环境过于违和。
秦斯斯不由分说地将凌言然拽了出来：“出来！”
院子中，柳锦的手还没擦干净，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我怎么听见斯斯的声音？”
秦越泽：“听错了吧，快收拾收拾去吃席了。”
秦斯斯把他拽到了一处石砖小路上，昨天才下的小雨，土地还是一片泥泞，一脚踩进去都是粘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他轻慢道：“别紧张，你旅游的这一段时间，不也和奶奶有往来通话嘛。”
“我也只是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替你照顾了你的家人。”
现在秦斯斯知道了，为什么她去旅行的这几个月中，父母没有一通电话让强迫她去复合。
原来，这一段时间，凌言然一直陪伴在自己的父母身边，给他们营造一种两人并没有分手的假象，才会让他们短暂地放弃规劝。
秦斯斯怒斥：“你什么身份你就替我照顾我的家长！凌言然，你不是小孩子了，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有点边界感好不好！”
他明知道家人是秦斯斯最不愿触及的逆鳞，秦斯斯的家乡中许多传言，所有的封建传统思维和口口相传的流言笼罩了整个村庄。
流言可以绑架一个人，毁掉一个人。
他现在的行为无疑是将她架在高楼之上，他来老家探望的次数越多，就把她架地越高。
在分手的事实真正传来的那一刹，她会被流言狠狠摔下。
那一条土路比较泥泞，但算是一条捷径，偶尔还有村民来往。
秦斯斯余光瞥见刘姨出现，立刻避嫌的闪开，离凌言然远远的。
刘姨见两人在这偏僻的地方见面，还鬼鬼祟祟地躲避，调侃道：“斯斯，带男朋友回来了。”
她立刻解释：“刘姨，他已经不是我男朋友了。”
刘姨一副了然于心地态度：“刘姨懂。刘姨都懂。”
秦斯斯：“……”
刘姨“识趣”地为两人腾出了地方。
他想要的“流言”已经奏效了。
刘姨走后，凌言然屈膝靠在灰土的石墙上，双手插兜，在一派天然的脏乱中，显得格外地闲散。
他挑眉对上她的视线，目光都带着挑衅：“不好。我就是没有边界感。”
“秦斯斯，我和你说过了，我为了达成目的，很多事情都做的出来。”
透过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是不惜一切代价的猎杀。
他真的很擅长。
擅长利用人性的弱点来压制。
秦斯斯气愤：“你……”
她用力推搡着凌言然：“你现在就给我走！不要再出现在我父母面前了！你滚出我家！不然我报警抓你！”
凌言然纹丝不动，气定神闲道：“你父母可是很欢迎我。恨不得，我马上和你结婚。”
她伸手锤他：“滚啊！”
两人争执一番后，柳锦立刻找了过来，过来时，看着秦斯斯在锤凌言然。
柳锦训斥：“快吃饭了，在那里干什么。”
秦斯斯小跑过去，抱着柳锦的胳膊：“妈妈，我和他都分手了，你让他走！”
柳锦说道：“正巧赶上你们回来，邻居家里设宴。”
秦斯斯嘟囔着：“设宴和他有什么关系。”
柳锦温和：“多一个人多一份热闹。”
秦斯斯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好破坏了别人的喜事，她白了身边的凌言然一眼：“等宴会结束，你回去！别呆在这！”
凌言然笑看她，没应。
酒宴上，秦斯斯的父亲和邻居家一桌，小辈的被安排到了一桌，凌言然也顺势在秦斯斯的身边坐下。
宴会上许多人还起哄让凌总去酒桌。
就好像凌言然一出现便成为了主角，被哄拥着。
“林总，既然来了我们这儿小地方，就一定要喝个痛快，来去酒桌那边。”
那一面酒桌都是大腹便便的大老爷们，高谈阔论。
凌言然扭头看了一眼秦斯斯，秦斯斯立刻别过头，不在乎他。
走了好，走了清静。
凌言然婉拒了邀请，依旧坐在了秦斯斯的身边。
刘姨也打着圆场：“人家就想和女朋友一起坐，你们别老拉着小两口分开。”
秦斯斯解释：“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是我，他是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这一桌的大妈哄着：“哎呀，小情侣闹矛盾而已。”
凌言然笑说：“对呀，只是闹矛盾，别动不动就把分手挂在嘴边。”
秦斯斯强硬道：“不是闹矛盾，我们就是分手。”
“我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刘姨询问：“是有什么大矛盾吗？是他出轨了吗？”
秦斯斯：“不是。”
刘姨：“是他打你了？”
秦斯斯：“不是。”
刘姨：“那是他不给你买东西送礼物？”
秦斯斯：“不是。”
“既然都不是，你们有什么好分手的，就这样过一辈子不挺好的嘛。”
秦斯斯一时语塞，就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好像在老一辈的眼里，没有重大过错就不能分手。
“哎，什么分不分手的，就是小孩子自己闹点矛盾，你看凌总也都拉下面子，到家里来哄你了，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怎么还成为她不知足了？
秦斯斯：“我和他不合适。”
“哎，娃，你就是要求太高了。合适怎么样才算合适？我和你说啊，你认为合适的，都没有凌总好。你看看凌总长得又高又帅又有钱，这不就是你们小姑娘想嫁的高富帅嘛，仪表堂堂，而且，这些年来，他在你身上花了金钱，我们有目共睹，凌总是很大方的人。”
秦斯斯越听越生气，这些规劝的人，他们其实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局外人，凭借着长辈的这一层身份，就可以随便指点她的人生。
秦斯斯吃饭，头越吃越低，任何人在她面前劝她，她都执拗地不做应答。
大家也自然明白了，秦斯斯不悦，让她自己好好想想，便不再询问她了。
而是三五成群地说着。
“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都出去学了什么，整天想着不结婚。怎么能不结婚呢！”
“就是呀，处了好几年都没催婚，现在男朋友到家里了，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也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心里在想什么？”
……
秦斯斯才不理会她们，越是理会，她们的歪理就越多。
她埋头吃饭，突然看见碗中多了两块肉。
是凌言然夹到她碗里的。
秦斯斯把肉挑出来：“你别装好人，现在的所有，不都是你设计所期盼看到的结局吗？”
凌言然眼底带笑，一派运筹帷幄的姿态看向她：“秦斯斯，我们谈个条件吧，当初你分手的原因是我介入了你的事业，既然如此，我也向你保证，复合后，不主动给你提供资源，不公开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复合吧。”
秦斯斯低声：“滚。”
凌言然：“你现在只是在气头上，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
他戏谑：“讲真的，我们迟早要复合。”
那一顿饭，秦斯斯吃得很生气，像是掉下来的凌言然提前布好的陷阱中去，被他的网牢牢的捆住。
酒宴结束，那天宴会结束后，秦越泽已然在宴会现场喝醉了，他拉着凌言然，还拿过秦斯斯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两人的手叠在了一起：“你们两个要好好的。”
手上交叠传递的温度，秦斯斯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父母的迎合默认，也成为他人口中，两人关系分都分不掉的一把枷锁。
她现在万分厌恶这个气氛。
大家都是默认俩认识在一起，好像所有人都裹挟着，强迫着两人在一起。
可是她明明一遍一遍的说是不想。
没有任何一个人听见她的话。
她在被这一场宴会强|奸。
——
宴会结束，大家起哄着小两口一起住。
是约定俗成的默认。
柳锦说道：“凌言然，我们家小，你去镇上找一间旅馆住吧。”
秦斯斯现在看见凌言然的表情都是厌恶，赤裸裸的厌恶。
秦斯斯的目光在凌言然的猜想中，但是直视之下，还是令他心头宛若被针扎了一下。
那一刻，他竟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步棋下得对不对。
由于那天晚上，秦越泽喝醉了，秦斯斯就和柳锦一起睡了。
夜里，秦斯斯抱着柳锦：“妈妈，他欺负我，我真的不喜欢他！我是真的和他分手了，你把他赶出去好不好？不要让他再来我们家了！”
柳锦的态度十分柔和，她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他也是客人。”
“可是大家都默认他不是客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以男朋友的身份来我们家的，所有人都不信我和他分手了。”
“他来得次数一多。将来，我有了新生活，他们的议论声会更大，会那我的男朋友和凌言然对比，还会说我的眼光，说我已经把凌言然带回家了，还不检点，反正，他们说得都是我，都听不见其实凌言然其实和我早就分手了。”
柳锦耳根子软，耐着性子说：“好，那听你的，明天不让他过来了。”
秦斯斯不懂柳锦是为了安慰她，还是有其他的原因，但是这一声答应，让她心安。这是今天，第一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
伴随着晚风，夜里的谈话都温柔了，不知不觉聊了许多往事：“妈妈，你和爸爸原先是怎么在一起的？”
柳锦一下下似有若无地拍着秦斯斯的背：“相亲呗，我们那个年代，还能因为什么。”
秦斯斯追问：“那你相亲的时候就喜欢上爸爸了？”
柳锦说道：“算是吧。他这个人是十里八乡都说好的男人。”
秦斯斯迟疑：“可是……”
“可是我明明我觉得你也很优秀。”
柳锦笑说：“什么优不优秀的？”
秦斯斯说道：“我记得你会苏绣，我小的时候在主床下的那个木盒子里面有看见过你的奖状。我原先还听村里人说谈起过你原先是学校的绘画比赛冠军。我知道你当初已经考过了四门的CPA。”
柳锦：“嗯。”
秦斯斯好奇：“妈妈，我怎么从来没你听你说过你的过去。”
那天晚上妈妈抱着她说了好多好多，从一开始的妈妈在大学时期，光芒万丈的曾经，她也掌握了许多的奖项，站在领奖台上，成为那个令所有人都羡艳的学生。
而在公司获得成就，拿到了独一位丰厚的奖金。
秦斯斯：“后来呢？”
柳锦：“后来，后来……”
后来年纪到了，她的母亲，就给她安排了相亲。
在华城，这个年纪本是才开始施展拳脚的年纪，可回到了老家，年纪成为了她的限制。
那个时候，所有人的话里话外都在贬低，她的年纪。
所有人都是来哄着她进入婚姻。
好像在所有人的鼓吹中，他慢慢掉进了那个陷阱，慢慢的开始放弃了身边所有的东西。
从一开始的承诺，到承诺并没有实现兑现后，无用的愤怒，和三番两次的妥协。
大家都是这样的。
婚姻就是这样的。
在一声声哄劝声中。
困住了她。
她在瓦解自己的所有情绪兴趣爱好，把自己封闭在家中，奉献于这个家中。
一切话语都在归训促使人变得听话麻木。
柳锦：“后来，后来……”
“后来，就有了你。”
秦斯斯：“妈妈，你后悔吗？”
好像妈妈的一辈子都是在妥协，都是在照顾。
甚至可以当初父亲形容的一个词。
伺候。
她在伺候父亲。
她在伺候家庭。
柳锦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妈妈，永远不后悔有你。”
秦斯斯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我问的是，你后悔为了婚姻放弃曾经的自己吗？”
柳锦沉默。
秦斯斯温声：“妈妈，现在是个开放的年代，爱情和婚姻不该是奉献，爱情的前提应该是尊重。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一个人过得好，那宁愿是一个人。”
“如果你想要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我支持你。”
“不必一辈子被困在婚姻之中。我更希望你找回自己，找回那个不用为我妥协，不用为家庭妥协的自己。”
那一天晚上，两人聊了许多，柳锦也想了很多很多。
那天之后，她将曾经的照片再拿出来看，回忆曾经的点滴。
手上一针一线的苏绣，从公司辞职，到她怀孕喝下不喜欢的羹汤，再到看着秦斯斯这个小娃娃的哭声，手上的线变成了挂碗瓢盆。
面前的锅叫嚣着沸腾，柳锦被秦越泽吼了一声：“干什么！昨天就没有留住凌言然！现在连个汤都煮不好！”
或许是所有事情的堆积，她关掉了火，但是没有关掉秦越泽的骂声，她沉静下来，提出那一句：“我们离婚吧。”
秦越泽依旧是怒斥着：“离什么离，开什么玩笑！少拿年轻人的那一套出来，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
“要是离了，让村里的人怎么看待我们俩！”
柳锦依旧是平静的态度，可秦越泽却越说越激动。
秦斯斯连忙去劝说：“爸爸，你自己也可以一个人生活，你自己看看那些家务，你那一项不会呢？为什么非要妈妈来照顾你的日常。”
秦越泽气恼之下，一巴掌扇在秦斯斯的脸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提离婚，是不是你劝的！”
那一巴掌很重，秦斯斯侧头，发丝都乱了，脸颊带着强烈的刺痛感，扇得头脑都在震荡发聩。
柳锦立刻拦在了秦斯斯的面前：“和斯斯没有关系，这只是我想离婚了。”
秦斯斯拨开妈妈，理直气壮道：“对，就是我劝的！”
她不由分说地骂着：“我就是想要你们离婚！结婚这么久了，你有真正尊重过妈妈吗？妈妈辛辛苦苦做一桌子的饭菜，你不夸奖，挑三拣四的，把妈妈使唤来使唤去，妈妈不是你的保姆！”
“我就是觉得你根本就配不上妈妈！我妈妈应该有更好的人生！他应该去享受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被困在婚姻里！”
秦越泽伸手，又是一巴掌高高举起，掌风即将落下之时，秦斯斯紧紧闭着眼睛，正要接受巴掌的再一次落下。
那一巴掌迟迟没有落下，一阵阴影笼罩过她的头顶。
秦斯斯再睁眼，她面前是一道广阔的背景。
秦越泽还在怒斥她的不孝：“干嘛拦着我干嘛？我是他父亲，我就是打死她，也是应该的！”
秦斯斯推开面前的背影：“那你就打死我！”
凌言然拉着她，把她拉开战场：“斯斯！你冷静一点！”
“滚开！关你什么事！我和你已经分手了！”
凌言然没顾她的骂声，把她扛起来就往外走。
秦越泽还在骂着：“分手！分个屁！老子不同意，你们就不能分手！凌言然，你明天就把她娶回家，省得一天天在家煽风点火！”
秦斯斯还有好多话，却被生生地拉开了，将她的所有正面对抗往前撕裂开了。
秦斯斯在他肩上不停挣扎着蹬腿，骂着：“滚开！凌言然你就这么贱，非要缠着我！非要掺合我的家事！”
“对！我就是要管！”凌言然将她放在了离家还较远的地方放下，“你冷静了吗？”
秦斯斯的脚一着地，站稳。
啪——
她抬手扇了他一巴掌：“行！”
她那一双眼睛不满血丝，眦目欲裂的猩红：“怪不得你爸会找小三！”
“你！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