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再遇

    到底晚上睡得少,白日睁着眼,却并没半点儿精神。青萱用完早膳,犹觉得有些倦倦的。看不下书,索性折了条花枝,往青花瓮前,一下下逗里头的游鱼。

    鲛珠收拾完东西回来,正见青萱倚着雕花柱歪歪斜斜,缓缓打了个哈欠。

    “小姐,要不再歇会儿?”,鲛珠微叹口气,试探着开口。

    青萱自觉精神乏透了,见她提议,并不推辞。点点头,顺势道:“也好,我去再睡会儿。”

    鲛珠抢先两步,行至帐帷处,替她摆设软枕,铺开绫被。青萱脱了鞋,将外衣解下,放在一旁。自伸手放了帘子后,缓缓躺下。

    鲛珠见她歇下了,自个儿也退了几步,往软榻上边打绦子边守着她。

    她是倦极的人,不知怎么,只睡不着。身体魂灵脱离了似的,一个困乏的不堪,一个越乏到极处,越如枯水里的鱼儿,止不住乱跳。

    青萱有些烦躁,伸手勾了勾帐幔上飘带。莲青底子芙蓉花,还是芳时在时所做。心里动了动,又躺一会儿,青萱终于叹口气,撩帐起来:“不睡了,咱们去看看芳时吧。”

    鲛珠有些吃惊,放下手里绦子,过去伺候青萱穿衣:“小姐怎么想起这个?”

    青萱略有些蹙眉:“看见飘带,想起她来了。反正睡不着,母亲又不阻我出门,出去逛逛也好。”

    鲛珠不知说什么,便先由着她。

    青萱换好衣裳,重新梳了头发,打帘子往外看了看。天气晴和,并不太热,因招手叫过个小丫头:“你去太太院里说一声,说我要带着鲛珠去看看芳时。另外叫人给我备辆马车。”

    “哎”,那小丫头不过十四五,可极聪明灵透。行个礼,答应着去了。

    伯夫人已习惯了女儿往外跑,并不诧异。点点头:“知道了,叫她小心些,多带两个护卫。”

    “是”,小丫头答应着,出去替青萱传车马去了。

    青萱和鲛珠各带了遮阳的帷帽,登车离府,往京郊去。芳时原是她院里最得力的大丫头,因到了年纪,请辞回家。

    青萱从信上看过她家地址,可登门拜访,还是头一回。这一带村落紧靠京师,交通便捷,商贸发达,人家也多富庶。

    一溜儿青砖瓦房,桑榆成荫。不比江南园林精美,世家豪宅宏伟轩阔,却独有一种温馨风致。

    青萱无聊,撩着帘子往外看。村口正有个小货郎,挑着木箱出摊。几个孩童围着,也有拿风车的,也有抓绣球的,也有买沙包的。

    摊主拿着个拨浪鼓,“布楞楞”甩得得趣儿。

    她原好玩,看那鼓面新鲜,样子可爱。轻轻推醒鲛珠,鲛珠正睡得朦胧,骤然惊醒,很有些迷茫:“小姐?”

    青萱有些不好意思,扯着她往窗边凑:“那有个货郎,正出摊呢,咱们下去看看。”

    鲛珠有些呆,并不拒绝,看着她叫停车夫下了车,自己摇摇头,掀帘跟上。

    孩童们各玩各的,不做理会。摊主见她们穿着精致,赶着相迎:“小姐看看,要什么?我们这儿玩意儿多着呢,想要什么,我给您找。”

    青萱不由微笑,脚下赶着快了几步。行至摊前,儿童们稍稍挤挤,让出个豁口。

    青萱指着那拨浪鼓:“这鼓面新鲜,颜色瞧着也鲜亮,多少钱一个?”

    小贩满脸笑意:“这是小人自己画的,小姐瞧得上,五文一个。”

    这种玩器原不值钱,青萱看看上头画的狮子绣球。悄悄叹了声,这小贩在画工上原有些灵气,伸手掏了钱。

    鲛珠跟上来,青萱瞧瞧,买了个狮头荷包给她。小贩让了只小小的彩毛掸子,只合拿在手里玩,或孩童间嬉戏耍闹。青萱并不推辞,顺势接在手里。

    鲛珠拿了狮头荷包,无奈笑笑。看着青萱付了银子,拿掸子一下下拨着玩,并不回还之意。终忍不住出言提醒:“小姐”。

    青萱抬眸,笑吟吟看她一眼:“坐车坐得晕乎乎的,那边有个茶摊,咱们喝一碗去。”

    旁边确支着个茶摊,两张方桌,几把小凳。泥炉上水咕噜噜的,几只陶碗,端端正正码着。

    看着其实挺干净。

    鲛珠知劝不住她,如前似得无奈跟她过去。青萱挪凳子坐了,又替她挪开一把:“老板,来两碗好茶。”

    极豪气的语调,像话本子里的江湖女侠。鲛珠不由笑了,跟着过去坐下,等着上茶。

    这种茶摊原是供路过行人歇脚用的,茶客里,挑担的也有,砍柴的也有,踏青书生也有,出游官宦、富家子,亦有些。

    摊主自食盒里找出个精雕方匣,拿出一把精雅瓷壶,并两只瓷杯。

    洗净瓷壶,茶拨,打开方匣,挑着茶丝进去。提壶冲水,幽幽香气欣然荡开。

    青萱闻气味便知是南边来的茉莉香片,这茶是拿鲜花窨的,极合女眷饮用,摊主算是有心。

    茶端上桌,摊主堆了满脸笑:“二位小心烫”。

    “多谢”,青萱答应一声,自荷包掏出些碎银来。

    鲛珠看她出手阔绰,有些心疼,可到底没说什么,努努嘴,朝青萱使个眼风。

    青萱逗趣似地朝她一笑:“挺好闻的,应该不难喝。”

    茶幽幽冒着热气,鲛珠拿手碰了碰杯壁,旋即抽回。青萱看着茶壶上的青花,有些出神:“等一会儿吧。”

    “哎”,鲛珠答应着,亦移开目光,欣赏起周边风景。

    二人都没再说话,边上买玩器的村童买完东西,亦结伴归去。

    忽有马蹄“哒哒”自远方而来,又急又快,清脆利落。这般声音,当是骏马,配上好蹄铁。青萱、鲛珠均朝声音来处看去。

    只见一人一骑,带起微尘,自村落那头,遥遥而来。

    盘螭银冠高绾,星目炯炯,黑色绸衣拿皮带绾束,腰上亦配皮带。银带钩,银扣环,直显得人猿臂蜂腰,精神抖擞,宛若天兵临凡。

    如玉面容,不带半分情绪,很有些坚毅冷漠意思。青萱看了两眼,便认出来。鲛珠认出来后,亦转过头提醒她:“小姐”。

    青萱点点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安抚:“别怕”。

    赵光霁行至近前,放缓步子,勒了马缰。青萱、鲛珠不约而同侧过头,作无意状,各喝起各的茶。

    “老板,要碗凉茶”,青年的语调清冷平缓,而音色润泽,如凉茶般浸润人心。

    瞥见他往旁边桌子上坐了,青萱又忍不住偷瞟他两眼。这一瞟,忽觉出自己所画眉眼,有两笔不对。

    她于这上头,原是个精益求精的人。一想到这个,忍不住又偷偷朝他看去。

    摊主端了茶过去,赵光霁抚着海碗碗口,只是不动。瓷釉温润光洁,宛如少女桃花粉面。他既恼又有些好笑,终于猛然一抬头,冷冷一笑道:“姑娘成日这般无所事事吗?”

    青萱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懵了,鲛珠亦没了主意。

    赵光霁并不管她们,端起海碗,一饮而尽。又冷笑一声,撂下两块碎银,施施然纵马去了。

    看他行得远了,青萱、鲛珠方回过神。长吁几口气,双双变了脸色。

    “小姐”,鲛珠试探式地询问。

    青萱回以安抚目光:“没事”。

    语调尽力平缓,可话说完自己心里也不住打鼓,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今日这番气度,又和之前所见不同。

    行事利落干净,动作不像卖艺所用招式。迅捷凌厉,倒像个侍卫,亦或将军。

    青萱蹙了蹙眉,揉揉眼,抹掉一点儿风沙。心里长叹一声,决定先撂下这个。

    前头结过了帐,青萱看着鲛珠又喝一盏茶,缓缓开口:咱们走吧?”

    “哎”,鲛珠答应着,二人向摊主道了别,起身同上马车。

    离芳时家还有些路程,进村走小道不如外头大路平摊。马车驶过惹得几家田犬“汪汪”直叫。

    青萱不知怎地,心里只燥得慌,那句“无所事事”缠绵脑海挥之不去。

    南边渐渐起了乌云,一点点遮住日光,终于在她们下车时,飘起雨花来。丝丝缕缕,势如飞絮。

    鲛珠自车里取了伞,撑着陪青萱扣门。

    “芳时姐姐,芳时姐姐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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