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摧芳

    榆木大门自内缓缓打开,出来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农妇。一身青布裤褂,式样虽旧,却极干净。乍见两个绣服丽人,农妇的神情有些茫然:“两位姑娘,请问?”

    不过片刻便反应过来,屈膝欲行大礼:“沈小姐,是您?”

    青萱不顾礼数,搀胳膊扶起她来:“郑大娘,快起,芳时姐姐在吗?”

    提起芳时,郑大娘心里如打翻五味瓶,面上神色亦凝重纠结起来:“在呢,在后头屋里。”

    “那我去看看她”,青萱眨眨眼,提裙做出欲往里去的姿态。

    郑大娘皱了皱眉,思索一瞬,终究未加阻拦,让开道路,叫她们进去了。

    芳时家不算阔绰,统共一儿一女。前头遭灾不得已卖了女儿,赶年成好,仔细积攒,重置办些家业,先想着的也是去赎女儿。

    两进的院子,前头贮藏、纺织,后头住人。青砖青石,一溜儿白墙,干净敞亮。

    青萱、鲛珠跟着郑大娘过穿堂进了后院。正有个十来岁男孩儿,蹲在院里,磨块木头。

    寻常枝条,带着青皮,还为晒干。男孩拿着块锋利石头,一下下磨削。看见青萱、鲛珠等住了动作,木木起身,却不见礼。

    郑大娘见儿子呆呆的,有些不好意思:“旺儿,快给沈小姐,鲛姑娘见礼。”

    “哎”,男童答应着,目中仍没什么神采。应卯似地行了个礼,偏头不知看向何方。

    青萱有些奇怪,却不好问。郑大娘努努嘴,欲要解释什么,终究止住。赶前头,紧走几步,替她们打起东厢房竹帘。

    这厢房统共三间,进门先见香几、香案并太师椅。极时兴的布置,可见郑家近年日子不错。

    香案上一尊青瓷观音,裙裾飘动,翩然欲飞。宝座下白净瓶插着柳枝,显是新供的。另有果盘数个。

    青萱、鲛珠有些纳罕,原没见她有如此习惯,怎么芳时姐姐回家如此认真供起了观音。正愣着,郑大娘悠悠开了口,声音压得颇低:“两位先坐,容我说几句话,再叫芳时。”

    “哎”,青萱、鲛珠答应着,往旁边摆的一溜儿凳子上坐了。

    郑大娘打帘进东屋看了看,片刻后出来,往青萱前福了福,长叹了口气。

    青萱不欲受礼,赶着起来让她:“大娘快坐。”

    郑大娘答应着,顺势往旁边坐了。看着青萱坐下,悠悠开口向青萱、鲛珠道:“我家近来,赶上桩冤孽。”

    说完这句,眼圈儿一红,慌忙拿手扶了椅靠,像欲借此支撑些什么。

    青萱、鲛珠有些惊讶,木木呆呆不知如何应对。好在,不过片刻,郑大娘自己抹了抹眼开口:“得蒙府里放出来,原是件好事,我们日日感念太太小姐。芳丫头叫府里教了这些年,规矩体统比旁人看着强得多。

    自回家后,上门说亲的便没断。挑来挑去,挑了自小相识的潘家秀才。说好考了乡试便成亲,不知怎地,上月他往京里去了趟,回来便露出些退婚的意思。

    来往这些日子,左右邻里都当成了七八。骤然退婚,又没个缘由,丢的是我一家脸。芳丫头要强,气得病了。我那小子,日日做刀做剑地要替她姐姐报仇。”

    青萱惊得咬了下唇,鲛珠拧了手帕。郑大娘说完这段儿,眼睛便飘着,不知看什么去了。

    屋里静了好一会,一只猫自帘子下钻进来。郑大娘起身赶猫,借此回了神。

    帘子打开,透进些日光来。郑大娘赶了猫回来,青萱终于开了口,慢悠悠的,像在思索什么:“大娘同那潘家议到哪一步了?”

    郑大娘呆了呆,行至椅边坐下:“私下找人合过八字,议了聘金彩礼,可正路上,一样没过。”

    青萱动了动眼珠,神色松缓些:“便是只有口头相约?”

    郑大娘神色暗了暗:“算是如此,他家给了我家一块儿玉佩,并几支银簪。如今要退,索要那玉,我已悄悄还回去了。什么金啊,玉啊,我们原不稀罕,只是可怜了我芳儿。”

    说到后头,终究忍不住拿帕子擦起泪来。青萱看着难受,凝思片刻又问道:“芳时姐姐正歇在屋里?”

    郑大娘正伤心头上,自顾不得体统身份称呼:“哎,自出了这事儿,她不知怎地,夜里总睡不着。好容易寻大夫开了安神药,白日里常睡着。”

    青萱不知怎地,只想叹气。芳时是她院里最得力大丫头,机敏果决,统率全院。心气高,跟着她认了字,诗也能联两句,帐也能看些。

    那般好强明艳的人儿,如今因情委顿病困,实在天意难料。

    椅扶上原有卷草花纹,她拿不定主意,拿手一下下摩挲。约有一盏茶功夫,还是郑大娘开口:“耽误小姐这些时候,我去叫芳丫头。”

    青萱并不拦她,由着她打帘进屋去了。不一会儿,郑大娘出来:“小姐略等,她换了衣裳出来。”

    青萱摇摇头,站起身:“我去里头瞧她。”

    郑大娘知道女儿药劲未消,体慵乏力,并不拦她,轻叹口气:“那我给小姐打帘。”

    说完,紧走几步,赶着掀起了东屋的绣帘。

    青萱、鲛珠进了东厢,先看见床前柜上供的一把荷花。夏日末时,已难寻上好菡萏,那花也已是开了一半,将衰模样。

    芳时倚迎枕靠坐床头,面色枯黄,嘴唇泛白。她原是极俏丽明艳之人,一身雪肤,日晒不黑。青萱虽亦白,却不得这般日晒不黑好处,是以屡屡艳羡于她。

    如今看她如收藏失法儿枯黄宣纸,不知怎地,心里只是发酸。

    紧走几步抢上去,正逢芳时挣扎着起身要给她行礼。

    青萱抢着扶住芳时:“姐姐快歇着。”

    大约真是气力不济,芳时也不强撑,靠着迎枕歇下,像一朵颓败菊花。勉强立在枝头,可全失了艳丽色泽。

    青萱眼眶一酸,不知怎么只是涩,却落不下泪来。

    鲛珠有眼力见儿,自茶桌倒了杯茶递过,郑大娘欲过来,青萱摆摆手,亲扶着芳时喝了。

    芳时喝了茶,唇上终于有些血色。青萱本不是磨叽性子,一个念头转过,起身朝郑大娘略施一礼:“大娘,不知可否让我和芳时姐姐单独聊几句?”

    郑大娘略一蹙眉,旋即答应:“哎,我去给小姐买些瓜果。”

    “不必,不必”,青萱连声推拒,郑大娘并未再话,转身掀帘出去了。

    屋里只剩青萱、鲛珠、芳时。青萱于床边坐了,鲛珠看着旁边有个绣墩,应青萱手势,顺势坐了。轻叹口气,青萱再次开口:“姐姐,何苦如此糟蹋自己。”

    一语方毕,那边芳时已落下泪来:“姑娘…姑娘…”

    她原是虚弱至极的人,乍开口便泣不成声,可见伤心到了极处,难再自抑。

    青萱伸手轻轻替她顺着气:“慢慢说,慢慢说。”

    芳时终于彻底哭出来,两眼如蓄满的泉水,泪落成线:“我原没想高攀他家,是潘郎,潘顷他自己说,小时同我见过,这些年念念不忘。好容易打听着我出来的,必要娶我,再不生二心。”

    青萱听得呆住了,好一段情话,瞧着当真情真意切。那边芳时又哭得有些气堵声噎,青萱抽出自己帕子给她:“好姐姐,慢慢说,听这儿不像假的,后来呢?”

    芳时接过帕子抹了抹泪,情绪平复些许:“后来不知怎地,他为考会试,上京赁了处房子住,回来便透出退婚意思。像有人说,我与他卦象不合,他命中是该得贵妻相助腾云的。我不是纠缠性子,可左邻右舍都知道了,我……我……”

    说到这儿,又难抑情绪哭起来。

    青萱有些尴尬,想了想却了明了,芳时本是个柔中带刚要强性子。骤然如此,叫骗了感情,又尽失颜面,便不为情,这份气恼也非同寻常。

    想通这点,青萱顿了顿,忽然有了主意:“眼前离会试大约还有一月,姐姐可知那潘秀才现住在哪儿?”

    芳时听了这话有些呆住,一愣间止了泪,下意识答:“似乎是住在庆隆寺后院,客栈太贵,也太闹些。他们赶考的,多住在各处寺里。”

    青萱点点头,庆隆寺位于京郊,名声不大不小,确素以卜卦灵验著称的。潘秀才住在那儿备考,算是合情合理。

    有个地方,便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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