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帘听曲

    此话一出,门前门后人都愣了。那金冠公子先反映过来,酒壮人胆,出声回喝道:“哪来的王八羔子,敢扰爷的好事。把门打开,滚出去,饶你一条狗命。”,说完着力将门又踢两脚。

    锦屏后,那人着履披衣,绕到前头。武将模样的青年男子,发髻高绾,腰间挂剑。剑眉星目,龙骧虎视。

    青萱、鲛珠看得有些呆愣,寻常话本多写如玉公子,市井杂记盛传战神将军。设若二者合一,是何样态?大约,大约,便是面前这人模样吧。

    二人转过此念,都有些脸红。青萱带头侧身下拜:“望公子搭救一二。”鲛珠见势如此,亦跟着侧身两步,走到一旁,垂首下拜。

    那公子看她们一眼,并不搭话。自顾朝门前走去,拽开门栓,以手搭剑: “三司衙门且不能枉论人命,谁要我命。”越说越低沉,声音渐如地底透出,又如天边闷雷。

    外头人不期忽然开门,又见此人,俱吓得呆了。那金冠公子不知怎么转了个圈儿,倒十分见好就收:“我喝醉了,走错屋,无意冒犯。”

    后头跟着的人,有几人几乎吓得两股战战。黑衣人不置可否,看着一行人欠身行礼,逃也似地去了。

    看他们走了,他竟又关门拽上,面朝青萱、鲛珠:“新来的?”。打量一眼,又道:“穿得倒是素净。”

    青萱得了这话,脑中似有惊雷炸开。一时有些惶惑,外头那些,里头这个,到底哪边更危险?

    鲛珠吓得浑身发颤,只拼命低头,勉励维系,绝不开口。

    黑衣人见二人都不答话,轻笑一声,自转入锦屏后软榻上靠坐着。

    青萱松快些,却不敢走,暗自琢磨那声轻笑。像轻佻,又不十分轻佻,用意实难分辨。

    锦屏后又轻笑一声,似从鼻里哼出:“会弹琴么?”

    “啊?”青萱从未得人这般吩咐,犹豫片刻,还是老实答话:“会。”

    “过来,弹个曲儿。”

    “啊?”青萱心里又是一惊。

    鲛珠从后头拽她衣袖,神色惶急,却不说话。

    青萱深吸口气,以手相覆,以示安慰。迈着十分沉重的步子朝屏后走去,鲛珠虽怕,却仍紧跟着。

    此处包厢,比她们那间更大。屏后设着芙蓉榻,檀木屏。花梨大桌摆着满满酒席,诸色果肴,林林总总约有百种。两边均设珠帘,隔出耳房似的小间。一设箜篌,一设琴筝。

    青萱紧走两步,掀帘在筝旁坐下。

    “《胡笳十八拍》”

    大约发号施令惯了,自带威压。言简意赅,不容推辞。

    青萱取过旁侧义甲,依言拨弦。曲子极长,那义甲与她手长不合,弹得吃力。关节疲累,指头发麻,亦只得勉力忍耐。

    一曲终了,那榻上人斟杯酒喝,又发话:“《苏武牧羊》”。

    青萱咬下牙,举手又弹。鲛珠在她身后站着,急而无奈。

    此曲简短,弹毕搁弦。榻上人静默不语,夹几筷菜吃了,又斟杯酒。

    晾她们许久才说话:“若为良家子,这般技艺,怕所费不菲?怎么到了这儿?”

    青萱不期他这般发问,一时有些讷讷,张两张口说不出话。

    那人却起身,举步到了跟前,隔珠帘打量她:“说话。”

    青萱避无可避,情急生智,索性抛□□统,起身答道:“妾故居萍乡,伴情郎上京,不幸为之所弃。密会夜奔,既违父母之命,又为亲族不容。难归故里,不得已为此。”

    她说得情真意切,哀哀低低。鲛珠从后听着,又惊又笑。自家姑娘惯爱看些话本杂记,如今竟真有些用场。

    那黑衣人似信非信,打量她一圈,又将鲛珠打量一遍,转回榻上坐下:“你那情郎做什么的?”

    青萱低低道:“是个书生,赶考来了。”

    黑衣人抬头举目,目色如炬:“跟我吧,我替你出口气。”

    青萱不妨他说出这话,定定呆住,仿若化了木雕泥塑,讷讷再无一言。

    鲛珠急得要哭,又不敢动作,只强自忍着,勿叫手足失措。

    黑衣人见她们无话,亦不出声。

    青萱静了好久,方定回神,继续编道:“小女,小女卖艺不卖身。赚够盘缠,便即出京。余生但求寻处乡野自度,再不生嫁人之念。”

    闻得这话,鲛珠暗在袖里比个手势,自家小姐胡编瞎扯的本事,真是越来越高了。

    黑衣人举杯端详:“这般好琴艺,藏于乡野,有些辜负。”

    说完,目光从杯上转开,极揶揄地看她一眼。

    青萱甚少被人这般逼视,只觉得气血上涌,往昔十数年经历皆不及今日之变。

    那榻上黑衣人又开口:“我许你花轿绕城,出场风头,争口闲气。”

    青萱怔怔的,像失了力气。她久在深闺,少同人交际来往。这般被青年男子直言相戏还是头一回。

    那黑衣人见她不说话,亦不再开口。复执壶取杯,自斟自饮起来。

    青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又不敢坐。自觉室内像有无形罗网覆盖,将她牢牢束缚。

    那人饮得起兴,浑不顾她。提壶酒尽,方开口:“可是不愿?小娘子自该警醒些,可不是日日都能遇着这般好事。”

    青萱站了许久,脚底发麻,又恨又气,怒意上头,壮胆道:“有劳郎君费心,妾身若浮萍,却有技艺可依傍一二,大约总不至卖身乞食。”

    黑衣人看她一眼,轻笑一声:“你多遇几个难缠客人便省得了,什么郎君,叫你惦念如此。红拂夜奔都做得出来,如今竟又守身如玉了?”

    青萱脸上又红又辣,银牙直咬。到底忖度此人气度不凡,不敢翻脸。这般直言直语,没些规矩礼法,大约是个武将?

    她生性聪敏,性子机变,等闲不肯吃亏。困如这般,横生出一股孤勇:“潘郎风姿卓著,温润如玉。纵为前程弃我,从前亦待我以礼。大约并非大人说的,什么红拂夜奔,文君逾墙。”

    她说这话,原是赌那黑衣人出身不凡,总要受礼教约束一二。揶揄他出言莽撞,不顾女子体面。

    未想那黑衣人恍若未闻,嗤笑一声:“温润如玉,待谁都好么?原来是个炭盆暖炉。”

    时京中贵胄多慕君子之风,便心里不崇儒学,面上亦常敷衍一二。这般狷狂浮浪,大约并非书生。

    青萱心里转过数个主意,暗将自已所知浮浪公子检点一番,实未有能与此人年龄形貌相应者。

    心里纳罕,好奇心起,便又忍不住悄悄打量那人。

    那人察觉她目光,却未转头,自取了把银刀,将时新瓜果切做小块。

    一盘切完,好整以暇,得意洋洋似的将果然一推,又往锦绣椅背上一靠:“赏你们的”。

    他原兼具武将文臣之气,这番懒洋洋,玩世不恭一闹,竟又像三月春郊,打马狭戏的五陵少年。

    世上竟有这般男子。

    青萱猜不透来人家世、性情,只暗觉出股危险之意。不肯上前,鲛珠急得冷汗直冒。

    寂寂无语,僵持一会儿,那黑衣人又像忘了酒液已尽,又执起酒壶。晃两晃,发觉内里已然空空。孩子似的一掷,漫不经心起身往屋门走。

    临到门口,复侧首轻笑,斜睨青萱一眼:“不识抬举”。

    青萱被这番情景吓着,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生气。提裙起身,同鲛珠快步回了自家包厢。

    进了包厢,锁了门,全然失了力气。绕到桌后锦榻软软靠着,一语不发。

    鲛珠同她一处长大,亲厚非常。靠榻边锦墩坐了,轻轻替她捶腿,开解道:“小姐莫同那般醉汉生气。”

    青萱见她面色发白,犹要宽慰自己。心里不忍,拉她往软榻另一边迎枕上靠了,缓缓道:“你歇歇吧,不用管我。便算咱们时运不济,撞回煞神。”

    鲛珠诺诺,一语不发。她原就胆小,历那般情景,又强撑着宽慰青萱,一歇便觉气虚神乏,浑身抽了力气似的。

    青萱知她受惊不小,歇一会儿,起身倒杯温水给她:“你好生歇歇,就这一回,咱们再也不来了。”

    鲛珠接过茶水,几乎落泪:“小姐……”

    要说什么,终究止住。

    青萱知她意思,轻拍拍她:“冯姑娘大约来过,没寻着咱们。好在咱们原也不是专为寻她才来。一会再晚些,花魁娘子下来,厅里人看台上,咱们带着幕篱悄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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