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的叩门声在李锦时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后响起。李锦时微微皱眉，收功法。稳了稳心神，“谁？”门外响起怯生生的音，声音里还带着犹豫，“李大哥，是我。阿端。”

    李锦时轻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阿端姑娘，李某就要休息了。”

    门外没了动静，李锦时侧耳细听，却没有脚步声响起。李锦时知道她还没走，便故意弄出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末了打个哈欠。

    果然门外有了回音，先是什么东西放地上，接着就听她说，“李大哥，阿端拿了些吃食。先放门外了。”

    然后就是脚步声，脚步声渐远。李锦时又等了片刻，直到门外静悄悄他才放松下来。和衣躺着，看着天花板发呆。

    赵南子的妖丹已经被他收好，至于肉身也化作了一捧灰。谁能想到这一代霸主争来争去，最终却是灰飞烟灭，从此三界六道再也寻不得。

    李锦时不敢深想，每次他都会忍不住琢磨这妖丹持有者的一生。他们有的落魄有的风光，可无一例外，死的时候都怀着对三界无尽的眷恋。

    这红尘滚滚，八苦随行。总是求不得放不下，贪恋而已。

    时光弹指，这两百年不过白驹过隙。李锦时经历很多却皆走马灯一般很快忘却。至今回想，唯一令他挂怀的，还是十二年前那一夜和那双眼睛。

    那个小国应该叫古越国，他方收了妖便看到了城内的火光。待到他赶到的时候，国主夫妇已经被篡权谋位的亲兄弟杀死，据说开城门的，是他们的亲娘。

    极度的权利之下，亲情变得比鹅毛还轻。李锦时来不及感慨，作为修仙者，他也不该太多感慨。他只是在漫天火光中转身离开。一切因果皆有定数，李锦时并不想成为变数。

    可变数还是来了，那年那个角落里蜷缩的小女孩大概七八岁的年纪，他看着那小女孩额间的一点朱砂，心头泛酸。竟忍不住朝那怯生生的女童伸出了手。

    “你是坏人么？”小女孩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说她不怕，她说她会很坚强。那样一双眼睛，李锦时好像见过，也许于千百年前，也许更久。

    回来后他把那孩子交给无妄山脚下的阿婆抚养。一晃十二年过去了，那孩子也出落成一个大姑娘。

    只是李锦时想不到，那孩子居然对自己有意。

    李锦时觉得很讽刺，红尘太苦，他只为飞升。两百年岁月说长不长，说短却实在不短，师门给予的厚望，师父的殷勤嘱托，他日日夜夜的苦修。皆为飞升。若为了情之一字毁了修行，实在不该。

    深吸口气，李锦时把乱七八糟的思绪压下。下床，开门拎起地上的食盒。长长的走廊静悄悄的。他关上门，将食盒摆在桌子上。

    他的确有些饿了。李锦时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打开食盒，见里面放着几样小点心。小点心有些已经碎了，看起来卖相很不好。

    李锦时心动了动，他认出那小点心是无妄山特有，想来这傻丫头一路揣过来的。

    他闭了闭眼睛，将小点心连同食盒，扔到门外。

    他将墙上挂着的双泪摘下，指尖抚.过剑身，感受着剑身里沉睡的那丝游魂——总会有办法，令它苏醒。

    窗外的桃花开了。

    阿端托腮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大片大片怒放的花，觉得泄气。阿端不是傻瓜，她当然看出李锦时躲着自己。

    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被李锦时扔出来的食盒，还有散落了一地的小点心。这些小点心是阿端一路揣过来的。她想着李锦时想家的时候，看到这些吃食心情就会好。

    可是，它们却躺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阿端，阿端。”鬼叫魂的声音来自窗外。阿端见满园的姹紫嫣红中露出个大红官帽。官帽下是一张俊俏的脸。那人正一勾一勾地朝自己勾手。笑得不值钱的样子。

    “勾魂使？”阿端一下子跳起来，紧张的想要去看看李锦时是不是又有什么不妥。

    “没事，你的心上人没事。阿端，我来叫你出去玩的。”

    一眨眼，那窗外笑得一脸不值钱的人已经在面前。

    阿端推开他那苍白的脸，“不想去。何况你是勾魂使欸，无缘无故干嘛找我出去玩？莫不是阎王爷想要阿端的魂魄？”

    “切，你一个无魂人，阎王爷弄你去干嘛？当吉祥物啊。”勾魂使撇嘴。

    “你也看出来了？对啊，我忘了你是勾魂使，这三界哪有什么瞒得过你的眼睛。”阿端一点不稀奇。

    这话说得勾魂使很受用。他点头，学着阿端的样子托腮，“我还看出来，你的心上人有点不一样。”

    “欸？”阿端最紧张别人说李锦时了。

    “他，怎么说呢。啧——”勾魂使努力想李锦时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他形容不出来。总之就是，让他很心慌。

    “哎呀，就是感觉了。我也说不出来。”勾魂使放弃。

    “我明白了，锦时哥哥修仙途，估计身上的气场不一样。”阿端说。

    “欸，大概吧。总之就是怪怪的。”勾魂使想了想，想不出李锦时的仙风道骨，不过他一个刚上任的新人，感觉不准确也是有的。

    于是便呲牙笑，“我叫不寿。就是情深不寿那个不寿。阿端是吧，咱们做个朋友吧。”

    阿端被他的直白吓了一跳，看他一脸纯真的样子，觉得自己想歪了。于是就点头，“当然。树敌不如交友。只是阿端不明白，地府的活计很轻松么？你怎么又溜出来了。”

    “唉，别提了。遇到了棘手的事，被顶头上司骂了一顿，踹我来人间解决问题呢。”

    “欸？”

    “说是赵南子，就是你住的这地方的主人，魂灯灭了。可是无论魂魄还是肉身都没有。你说多奇怪。可这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判官发现事情不对，便生死薄上仔仔细细找，发现那赵南子居然不在人界名单里了。”

    阿端看着勾魂使，觉得他在说绕口令，“我不懂。”她诚实地摇头。

    “就是，那赵南子要不就是修妖道，要不就是修魔道。总之早就不是人了。”

    “嗯，有道理。听说他心狠手辣，所作所为的确非人。”阿端郑重点头。

    “最奇怪的就是这个了。这妖道应该妖怪修，可他赵南子明明是人啊，怎么修的？而且他莫名其妙的消失了，找遍三界都没有这号人的存在，你说怪不怪？”

    “的确奇怪，这也是楚棱儿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爹的原因吧。难道他修妖道，妖丹被夺，所以灰飞烟灭了？”

    “哎呀，这我怎么没想到。”不寿暗恨自己的脑袋瓜，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到。

    “局外者清么。”阿端安慰不寿。

    勾魂使已经跳起来往窗户跑。窗户紧闭着，他一个纵身直接跃了出去。到了窗外又打开窗，双手趴着窗沿，对阿端说，“阿端阿端，我要去找打听一下，最近人间界有没有夺妖丹的家伙。居然如此搅乱三界秩序。最重要的是害我被骂。等抓到这坏种，我言不寿一定要抽他筋扒他皮。阿端阿端，等我办完事再来找你玩。”

    “喂。”阿端看着那不靠谱的勾魂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由长叹了口气。继续托腮对窗外的桃花发呆。

    “咣啷。”一声山响，紧闭的房门被撞开。阿端怒了，干嘛啊这些人都不会敲门么。于是气冲冲回头，定睛瞧就见门口站着的那个人脏兮兮醉醺醺，晃晃悠悠。

    他手里还拿着一壶酒，仰脖子将壶里的酒水一口气倒进去。酒水大半进了口，小部分流过上下滚动的喉结，钻进了大开的衣衫领子里。

    “渠方？”阿端震惊于眼前的酒鬼就是失踪的渠方。更奇怪他为何喝的这般大醉。于是忙上前搀扶住他。

    他的身上沾满了草屑和枯叶，头发上也是。一张脸上像是有泪痕，仿佛哭过。一双眼也醉醺醺睁不开。

    他眯眼看阿端。

    “你怎么喝得这么醉？”阿端扶住差点摔倒的渠方。

    “你不讨厌我么？”渠方喝的舌头都大了。

    “我干嘛讨厌你？”阿端一头雾水。

    “他说我只是一条狗。我，我的确不如一条狗。狗还有尊严，可是我没有。”渠方吸了吸鼻子。仰头又倒酒，发现酒壶已经空了。他大力将酒壶掼地上。听到酒壶碎裂发出的响声和地上的碎片。渠方跌跌撞撞冲过去，捡起一块碎片就去割脖子。

    “你疯了。”阿端忙去夺，渠方却突然抓住她双手腕子。还不等阿端反应，他已经一下子将阿端扑倒在地。

    “他们都瞧不起我。都瞧不起我。”他嘴里喃喃着，那带着浓重酒气的嘴便向阿端凑过来。

    剑就是在这时从后没进渠方身.体的。

    渠方被一脚踹倒在一旁，露出手持双泪的人。

    那张本该温柔的脸此刻遍布寒霜。

    阿端震惊地看着李锦时，看着血一滴一滴从剑尖上滴落。

    李锦时慢慢朝她伸出手，就像十二年前那夜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