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名坐忘,人是杨逍

    那青年道:“小弟姓詹,单名一个春字,这位姐姐,小弟鲁莽从命,对不住你和大哥。”

    少妇摇了摇头,道:“外子好勇斗狠,早在几年前就故去了,可怜我苏栖枝一儿一女,父母见背,也不知……”念到此处,哽咽难续,纪不悔年岁尚小,听之犹可,无忌却触景生情,伸手擦去了眼泪。

    “苏姊姊。”詹春心中感动,说道,“都是我不好,我其实一直没想杀你,反而……哎,可惜咱们都要死了。”他这话说得情意绵绵,苏栖枝神色一动,待要说话,却是气息难续,扑通一声撞在地上。詹春又悲又悔,男儿眼泪扑簌而下。

    突然之间,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从草丛中走了出来,稚声问道:“詹大哥,你丧门钉上喂的是甚么毒药?”原来是张无忌触动愁肠,终于忍不住想要相救。

    詹春此前心思全在苏栖枝上,突然见草丛中钻出一个孩子,已觉奇怪,听得她如此询问,心中更是惊讶。

    张无忌道:“小妹粗通医理,两位所受的伤毒,未必无救。你既不说,让我瞧瞧伤势吧。”

    詹春将信将疑,将衣服解开,对她说道:“小孩子,我二人将要死了,你勿要多管闲事,还是离得远远的,别被我师兄妹看到,将账算在你的头上。”

    张无忌不去睬他,用手帕从地上拾起丧门钉,拿到鼻边一闻,嗅到一阵淡淡的兰花香。这些日来,她途中有暇,便翻读那部《毒经》,于天下千奇百怪的毒物,已莫不了然于胸,一闻到这阵香气,即知丧门钉上喂的是“青陀罗花”的毒汁,遂“啊”地一声,说道:“这是喂了青陀罗花之毒。”詹春并不知丧门钉上喂的是何毒药,但师父的花圃中种有这种奇花,他却是知道的,当下喜不自胜,急道:“当真是这花毒?不知可有解法?”

    张无忌道:“我试一试看。”取出金针,在詹春胸口“膻中穴”及肩旁左右“缺盆穴”刺了几下,先止住他胸口掌伤的疼痛,接着以金针刺入苏栖枝太阳穴中,另她清醒,说道:“这青陀罗花见血生毒,入腹却是无碍。两位先用口相互吮吸伤口,至血中绝无凝结的细微血块为止。”他二人对望一眼,脸上不约而同泛起红晕,然而张无忌小小年纪,天然一股威严,他二人性命危在旦夕,只能硬着头皮相互吮吸,待毒血清理干净,张无忌又叫来不悔,两人自附近丛林采集草药,碾碎敷在二人伤口。

    这草药虽不能根治,却能活血清毒,苏栖枝与詹春自分必死,谁知遇上无忌,竟然柳暗花明,寻时便四肢自由,相互搀扶着向她二人答谢道:“小神医心地善良,我二人能够活命,多亏了小神医救治。日后纵赴汤蹈火,也难以为报。”无忌被夸得羞赧,挠了挠头,向詹春问道:“詹大哥,敢问尊师可是昆仑派的铁琴何夫人?”

    詹春点了点头。

    无忌又问:“那么昆仑山坐忘峰的所在,大哥也一定知道了?”

    “坐忘峰?”詹春略一愣怔,疑惑反问道,“我昆仑派自立派时在昆仑山,数百年来,从没人听过这个地方,小神医小小年纪,莫不是记错了罢?”

    相较詹春这个未婚男子,苏栖枝显是更加玲珑剔透,她见俩人一脸失望,急忙慰道:“昆仑山数百山峰,你昆仑派又身在山中,哪里能一一记录,倒不如让这两位小恩人随咱们回去,昆仑派要在昆仑山中找一座山峰,还能找不到么?”

    詹春听她如此言语,颇有托付终身之意,心下欢喜,急忙应道:“这样甚好”。

    次日四人雇了一辆大车,让张无忌和纪不悔乘坐,两位大人乘马而行。到了前面大镇上,苏栖枝又去替孩子买了几套衣衫,把两人换得焕然一新。苏詹二人见这对孩儿洗沐换衣之后,男的英俊,女的秀美,心中喜欢,路上便假作一家四口,一路西行,不一日来到昆仑山三圣坳,但见遍地绿草如锦,到处果树香花,俨然“塞上江南”。

    詹春带着三人,来到铁琴夫人何太冲所居的铁琴居。但见一位白衣中年女子背手而立,周遭弟子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她听见掀帘声响,冷哼一声,转过身子,露出一张尖削的瓜子脸来。

    “春儿,你回来了?事办得怎么样了?”

    师父积威之下,詹春哪敢敷衍,扑通一声跪下,便要陈说经过,哪知何太冲衣袖一拂,打断道:“杀不了那女子,那也并不打紧。如今你小师弟这般模样,我……我也无心他事了!”

    詹春闻言,大吃一惊,何太冲将手一指,果然见到一个青年男子抱着襁褓,向何太冲颤声问道:“师姊,济儿他……他还不见好转,该……该当如何是好?”

    詹春深知师父三子一女,最钟爱的便是这幺子班济,此刻抱着孩子的正是何太冲的第五师弟,只见他满面愁容,一手拍着襁褓,口里却说道:“那些个庸医已被我杀得差不多,却不知哪里还能找到大夫来医治济儿?”

    “大夫!大夫!这世间医生,尽是些沽名钓誉之徒,纵请得他们过来!又抵得甚用!”

    何太冲心情烦躁,忽地一声,一掌拍在桌上,偌大桌面应声凹陷,碗筷摔了一地。

    詹春心念一动,膝行上前,向她说道:“师父,五师叔,我从河南带来了一个医生,年纪虽然幼小,弟子这次不小心受了丧门钉之伤,却是她妙手治愈,想来本领比那些大夫高些。”

    听她这样说,何太冲还没怎样,那青年却又惊又喜,叫道:“快请,快请。”詹春回到厅上,将无忌带了进去。无忌一见何太冲,认得她便是当年在武当山逼死父母的诸人之一,但张无忌隔了这四五年,相貌身材均已大变,何太冲却认她不出,见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见了自己竟不磕头行礼,侧目斜视,神色间甚是冷峭,心里暗暗纳罕。

    那青年情急关心,也不多问,拉着詹春就让将无忌请入内室,无忌见那房间空间开阔,一水地站着数名男子,年纪有长有少,俱是容颜俊秀,愁绪满怀,见到青年与詹春进来,不约而同站起,向他二人问道:“五弟,春儿,师姊她怎么说?”

    詹春向着众人一一行礼,将无忌推至身前,说道:“列位师叔,稍安勿躁,这位便是我自中原请来的少年神医张姑娘。”

    张无忌见这诸多男子为这孩子焦急,只不见何太冲的丈夫班殊贤在内,心中也觉奇怪,但救人要紧,她也不便详询,无忌扳开襁褓,见那小儿青紫着脸,却不哭闹,不便施针,眼光登时落到打开的窗子上,何太冲爱花成痴,窗外珍奇花卉无数,无忌看了一会,点点头,若有所悟,自怀中取出一束干花,又向詹春讨要了一个香炉,随着香烟冉冉而起,花香也越发馥郁,众人正不解其意,突然婴孩哭叫,房中小床格格摇晃,又过得片刻,窸窸窣窣自床尾处爬出了一串串手掌大的彩色蜘蛛,詹春等见了这样的异象,都是屏息不敢作声。

    便在这时,无忌伸手打翻香炉,香灰落地,吸引了蜘蛛围拢过来。无忌道:“快抓起来,这是治病的药引。”众人这才恍然,用布袋竹竿赶的赶,引的引,将这些彩蛛尽数抓了起来。无忌向众人讨要纸笔,认真写了一张药方,对詹春说道:“令师弟年纪尚幼,不宜针灸,詹大哥,你按这药方抓药,每日三次用它药浴,混入蜘蛛烧干的灰烬,如此数日,便可恢复如常。”她见詹春等人千恩万谢,忙不迭地去煎药救人,神思微动,想到:铁琴夫人老蚌生珠,对这孩子疼爱无比,自然处处小心,照料入微,照理误种了几株异卉,也不至于引来这许多彩蛛,其中必定另有缘故。她一时想不明白,却见何太冲等不耐烦,终于敲门而入,问詹春道:“济儿现下如何?”

    詹春能得何太冲喜欢,自然不仅是因为容颜俊秀,他自领了无忌的药方下去,便吩咐丹房众人加紧煎药,又唯恐奶娘丫鬟不甚尽心,自己亲带着小师弟,浸泡药浴,这孩子是武林名家之后,身体本来强健,过得几个时辰便气息通畅,哭声也转洪亮。何太冲请了多少儿科圣手,都不曾见此奇效,此刻不免大喜过望,急忙招呼仆人备茶制点,邀请无忌、不悔上座,说道:“小神医当真神乎其技,这中间的缘故,还要请教。”

    无忌见这茶水清澈酥香,与中原名茶迥异,便知是昆仑山上雪水所制,当下轻呷一口,指着窗外花圃道:“令郎的疾病,全由花圃中那八株‘灵脂兰’而起。”

    何太冲道:“这叫做‘灵脂兰’么?我竟不知其名,司花辛苦,向来便是外子与众师弟为之,我门派事务繁忙,更是从不过问。”

    无忌又道:“据书上所载,这‘灵脂兰’其茎如球,颜色火红,球茎中含有剧毒,雪域彩蛛以此为食,滋养毒性,是以相伴而存,小儿体弱,一时不察便着了道儿,那也是有的。”

    何太冲轻拍桌子,恨道:“这些花儿蕊儿的,平日里也不知是谁送的,以后都不许种了!现在花圃里的这些,待会便让春儿拔了去!”

    她的师弟们一向以她马首是瞻,当即点头称是,詹春更是忙不迭地准备花铲,要将这花圃中所种除个干净。突然门帘掀起,人影一晃,詹春只觉胸口双乳底下一阵剧痛,已被人点中了穴道。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我看谁敢动我的名花!”

    众人抬起头来,只见进来那人是个身材高大的半老男子,头发花白,双目含威,眉心间聚有煞气。何太冲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你又发甚么疯?”

    原来这高大男子是何太冲的结发丈夫班班殊贤,本是她的师兄,她二人夫妻数十余年,早就相看生厌,几年前班殊贤与人打斗受伤,生了残疾,从此闭不见客,只醉心弄花养鸟,何太冲更不喜欢,见之辄横眉怒目。

    班殊贤冷笑一声,何太冲身旁的几个青年俱低下头去,叫道“师兄。”班殊贤只是不理,径自走到何太冲面前,说道:“这些花是我重金购得,尽心栽培,凭什么你说拔掉,便要拔掉?”

    一时气噎胸口,何太冲仰面后倒,被五师弟扶住,手指丈夫,颤声说道:“可知济儿为这怪花所累,近乎丧命,你这做父亲却玩物丧志,真是狼心狗肺至极!”

    “甚么父亲?谁的济儿?”班殊贤面孔扭曲,将手按住剑柄,说道,“嘿嘿嘿嘿,代师收徒,师姊师弟,我只恨这小杂种性命太硬!”

    被戳到要害,何太冲脸上一热,旋即怒道:“你恨我与师弟,那也罢了,但你行事这等不分青红皂白,济儿也叫你声父亲,你如何要置他于死地?”

    班殊贤怒道:“和你沾亲带故的全不是好东西,一古脑儿全死了才好。”

    班殊贤是昆仑派中的杰出人物,年纪比何太冲大了两岁,入门较她早,武功修为亦不在她之下。何太冲年轻时美貌俏丽,昆仑派中人莫不倾慕,班殊贤自不例外。他们师父白鹿子因和明教中一个高手争斗而死,不及留下遗言。何太冲武功为门派第一,班殊贤以掌门之位为诱,两人成了夫妻,势力大增,别的师兄弟各怀私心,便无法与之相抗。自古嫦娥爱少年,何太冲相貌既美,便看不上容貌平平、身有残疾的丈夫,随着年岁增长,便与刚入门的小师弟嬉笑打闹,俨然移情别恋,后更是代师收徒,招揽了不少英俊潇洒的青年,所谓老来得子,却不是班殊贤的骨肉。何太冲自知理亏,不敢强项,声音低了下来:“你要留着这些花,不拔便是了,又待要怎地?”

    班殊贤冷笑一声,说道:“我便说过,要这里众人都听我摆布。”旋即走到张无忌身前,露出嫌恶神色,道:“小姑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本领竟然不小,可惜了今日要为这老虔婆所累,那也是没有办法。”

    “你……你是何时……”何太冲见他拿起茶盏,登时会意,她急运内力,只觉空空荡荡,脸色一瞬惨白,“这茶水……里放了什么?”

    班殊贤却不回话,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向何太冲道:“这琥珀蜜香的剧毒取自本处蜜梨,解药就只有五颗,这里有七个人,老太婆,你来分配吧。”

    何太冲眼珠一转,心想:“我自己当然要它,师弟们自然也要救,小张姑娘是济儿的救命恩人,只有这男娃娃跟我们无亲无故。” 便站起身来,将手指向不悔与詹春,示意要舍了他们。纪不悔年纪虽小,却已懂事,眼见这位先前还和蔼可亲伯母变得面目狰狞,心里害怕,不住地摇头退缩,往无忌身后躲闪。

    无忌见了,冷笑一声,说道:“班先生,你也不必强逼,只管给他们解药好了。只是等我死了,还请贤伉俪将这个小兄弟送到坐忘峰他妈妈那里,这事能办到么?”班殊贤不意她视死如归,肃然起敬,向何太冲道:“人家小小孩童,尚有情义,哪似你这等无情无义。”说着,便压住不悔下颚,将一颗解毒药丸塞进他口中。

    无忌见不悔将药丸吞吃入腹,突然转过身来,抱住他便往窗外跳去,这一手出其不意,班殊贤和何太冲均不及阻拦,待得二人急急追去,却见无忌抱着哇哇啼哭的婴孩,拉着不悔已到了数丈开外。

    “何夫人,班先生要来追我,你帮不帮我?”

    无忌手里抱着婴孩,将不悔护在身后,何太冲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丈夫,微一迟疑,当即立定了脚步,叹了口气,下令道:“就让他们两个走罢。”

    无忌道:“我二人走后,班先生又来杀我,却待如何?”

    何太冲犹豫不敢回答,班殊贤已持剑追出,他恨无忌坏他谋划,灭口之意不绝,何太冲无法,举剑迎向丈夫,两人打得难解难分,无忌拉着不悔,转身便往门外跑去,昆仑派弟子未经师父吩咐,不敢相拦,无忌自被詹春带领入门,便将这重叠门户记得清楚,两人自来路出门,自是畅通无阻。出了昆仑派地界,他二人不识山路,直往西北方向行了数丈,忽听得耳后风声呼呼,却是何太冲与丈夫班殊贤追了出来,他二人年小力弱,自忖不能匹敌,无忌将不悔往身旁一推,叫道:“快跑!”自己却向着他二人冲去。

    他二人不意无忌能有这样的勇气,夫妻俩对望一眼,突然班殊贤一掌拍去,直打得无忌头晕眼花。

    “这小杂种好生狡猾。”何太冲抱臂旁观,道:“大师哥,别饶她性命。”

    早知她夫妻一般心肠,无忌不恼不惧,掌中抓了一把先前的香灰粉末,只盼着就死之前能拖延些时间,好让纪不悔逃得远远的。班殊贤恶念骤起,持剑往无忌砍去,突然前方山谷“铮铮”声响,竟似有人抚琴示意。班殊贤停下手来,谷中琴声再次传出,猛听得高亢激昂,大有劝诫阻止之意。何太冲夫妇只道有高人驾临,双剑凌空一错,已成阵法之形。

    便在这时,山谷云雾散去,露出青绿峰峦,一位白衣女子背靠山峦,正在专注弹琴,那女子一袭薄薄的白色布衣,犹似身在烟中雾里,看来约莫三十多岁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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