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琴夫人

    金花老人将手一松,拐杖敲击地面,冷声问道:“是峨眉灭绝师太到了么?还请出来相见!”

    如此叫得数声,才见远处有个身穿灰布袍的尼姑缓缓走来,正是峨嵋派掌门,纪晓竹的师父灭绝师太。她身后还随着两名弟子,一是师兄丁敏,一是师妹贝锦仪。金花老人见她相隔如此之远,颜面都还瞧不清楚,但说话声传到各人耳中便如是近在咫尺一般,足见内力之深厚。灭绝师太盛名远播,武林中无人不知,只是她极少下山,见过她一面的人可着实不多。走近身来,只见她约莫四十四五岁年纪,容貌算得甚美,但两条眉毛斜斜下垂,一副面相变得极是诡异。

    纪晓竹迎上去跪下磕头,低声道:“师父,你老人家好。”灭绝师太道:“还没给你气死,总算还好。”纪晓竹跪着不敢起来。但听得站在师父身后的丁敏低声冷笑,便知他在师父跟前已说了自己不少坏话,不由得满背都是冷汗。

    灭绝师太走到金花老人面前,说道:“金花先生,我这徒弟如何得罪了你,要让你这般喊打喊杀?”

    金花老人看着她身后的剑鞘,突然眯起眼睛,低声问道:“倚天不出,谁与争锋!敢问师太身后背着的,可是倚天宝剑?”

    灭绝师太双眉一轩,冷声道:“正是倚天!”

    金花老人长叹一声,眼中露出艳羡。

    灭绝师太眉头一皱,问道:“金花先生,你不在灵蛇岛上纳福,却到中原来生什么事?”

    金花老人斜眼一笑:“我老婆子死了,一个人在岛上闲得无聊,因此出来到处走走,瞧瞧有没合意的和尚尼姑,找一个回去作伴。”

    他这话大有侮辱之意,灭绝眉梢一挑,已是动怒,突然长剑一挺,道:“亮兵刃吧!”纪晓竹神情一动,正要抢在身前,突然丁敏将他身躯一拉,拽到了地上,灭绝不问不顾,将剑一当,金花老人身形一颤,手中拐杖断成两截,滚到地上。

    剑名倚天,王者清风。金花老人震撼莫名,不敢直撄其锋,转过身来,向少年道:“阿离,我们走!”阿离看了眼无忌,叫道:“公公!我要她!我要她!”

    无忌扭过头去,不愿看他。突然那少年纵跃向前,拉住无忌手臂,要强扭着她同走。

    无忌“啊”地一声,转头往他手上咬去,阿离吃痛,挣扎逃开,躲到了金花老人身后,含怨带恨地看着无忌,似是不解这少女为何如此讨厌他。

    灭绝师太却不看他,只由着这名满天下的金花老人缓缓离开。纪晓竹跌跌撞撞,跪在了灭绝师太身前。

    “晓竹,你做的好事!”灭绝师太声色俱厉,将手按在了纪晓竹肩头。

    “师父!”纪晓竹不敢违逆,垂着头不辩白。

    灭绝师太长叹一声,说道:“你只叫我师父,却不肯说出原委,想来是心已经不在峨眉了。”

    纪晓竹含泪抬头,突然重重叩首,额上血痕殷然,灭绝师太知道他心思,挥手屏退左右,丁敏狠瞪了他一眼,拉着张无忌,喊道:“快走!”无忌心痛,扭头去看,见到纪晓竹偷偷地向她摆手。她心领神会,跟着丁敏往远处走去,丁敏一向嫉妒师弟,眼见灭绝师太一副惋惜的模样,便动了偷听的心思,他也不忌讳无忌在场,狠瞪了贝锦仪一眼,便绕到了纪晓竹的身后。

    只听她二人相对无言,寂静半晌,突然灭绝师太说道:“晓竹,你自己的事,自己说罢。”纪晓竹声带哽咽,摇头道:“师父!”灭绝摇了摇头,甩袖道:“江湖上都传言你被魔教妖女迷惑,欺师灭祖,我本来也不相信,可你几次回护,显见得情深义重,如今,你更有什么话好说?”

    纪晓竹脊背笔挺,只低头道:“是弟子不好。”

    灭绝叹了口气,问道:“那妖女叫什么名字?”

    “弟子听她说过,她叫做……杨逍。”

    听到这个名字,灭绝师太跳起身来,袍袖一拂,喀喇喇一响,一张饭桌给她击坍了半边,厉声道:“你说她叫杨逍?便是魔教的大魔头,自称甚么‘光明左使者’的杨逍么?”

    纪晓竹轻轻点头,脸上微微露出骄傲神色。

    灭绝师太满脸怒容,骤然伸手抓住纪晓竹肩膀,喝道:“你可知道,此人是本派大大的仇人?你的师伯孤鸿子,便是被这妖女活生生气死的!”

    纪晓竹被抓得肩骨欲裂,正待辩解,突然灭绝双目一瞑,恨恨叹气,过了良久,方才叹道:“罢了!罢了!天意!天意!”

    却听她说道:“我向言,本门拔擢人才,从不分男女性别,也不分入门先后,眼下你有错在先,却也不是没有将功补过的机会。”她见晓竹略恢复元气,皱眉又道:“那妖女竟然肯将信物给你,想来是对你情根深种,眼下师父非但不罪于你,为了本门兴旺,反还要倚重于你,晓竹,你的意思如何?”

    纪晓竹惊愕抬头,后道:“师父但有所命,弟子自当尽心竭力,遵嘱奉行。但……弟子自知德行有亏,武功低微,倚重云云,弟子不敢有所望。”

    灭绝师太微微颔首,将倚天剑解下,剑鞘触地,刷刷划字,纪晓竹低头看去,脸色一白,低头沉思片刻,终于摇了摇头,神态极是坚决,显是不肯尊奉师父之命。只见灭绝师太举起左掌,便要击落,但手掌停在半空,却不击下,想是盼他最后终于回心转意。

    纪晓竹扑通一声,突然双膝跪地,却仍坚决地摇了摇头。灭绝师太终于狠心,手起掌落,击中他的顶门。纪晓竹身子晃也不晃,一歪便跌倒在地,扭曲了几下,便即不动。便在此时,丁敏“啊”地一声,失口叫了出来。灭绝师太见到是他,眼光如电,喝道:“晓竹背叛师门,现已正法,你速去将她的孽种刺死,免得留下祸根。”

    “什么?”

    丁敏脸如金纸,吓得站立不稳,眼看师父眉头紧皱,将要发怒,急忙往远处跑去,假作寻找孩子。

    张无忌人在暗处,听得真切,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唯恐他们发现纪不悔。谁知丁敏心里害怕,并未全力寻找,贝锦仪见状,更是端起师姐架子,呵斥他打草惊蛇,一通捣乱,她与纪晓竹一向交好,姐弟之情甚笃,趁着丁敏心神大乱,便奔至灭绝师太跟前,具道:“弟子见那孩子似乎逃出谷外去了。”她知师父脾气急躁,不会深找,果然灭绝师太怒道:“怎不早说?”转身拂袖便要出谷去。丁敏和贝锦仪随后跟去,更不敢停留。

    无忌伏地听声,耳听得那三人越走越远,急忙起身跑到纪晓竹身旁,但见他呼吸微弱,口角流血,唯脸上微带笑容,显是生机渺茫,悲痛交加,咽声哭泣。突然身后稚子声音响起:“殷姐姐,你在做什么?”无忌转过身去,见到纪不悔一脸懵懂,歪着脑袋看她,便让他俯下身去,握住纪晓竹手,纪晓竹冥冥感知,回光返照,睁开眼睛,向张无忌道:“我求……求你……送他到他妈妈那里……我不肯……不肯害她……她知道……”说着,左手伸到自己胸口,似乎要取甚么物事,突然头一偏,偃然气绝。纪不悔年纪幼小,骤然感受生离死别,只是抱着纪晓竹,哇哇痛哭,无忌擦干眼泪,想要搬动遗体,突然“咚”地一声,一枚铁牌自纪晓竹身上掉落。无忌拾起,只见它作烈焰形状,俨然便是当日汝阳王府所见。她心思细密,解下自己头上发带,将令牌穿成挂坠,挂到了哭得哽咽的纪不悔的脖颈上。

    此时偌大的蝴蝶谷中,只有这一女一男,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山野间风吹来花香,竟然格外凄凉。

    次日醒来,无忌收拾了两个小小包裹,和不悔相携上路,两人都是不曾独自出远门的孩子,却也知道相互照应,此时饥荒盛行,兵祸甚多,她二人姐弟相称,一路逶迤,遇上的竟都是豺狼虎豹,此前救治之人,因着饥馁,翻作张巡之行,若非徐达示警,王难舒毒经相救,她二人只怕早就变成锅里的两具小小白骨。纪不悔小小年纪,经历诸事,竟然改了活泼爱玩的天性,变得沉默寡言。

    这一日,两个小小孩童过了驻马店,离昆仑山已然不远,时值秋末冬初,朔风吹来,两个孩子衣衫单簿,都禁不住发抖。张无忌除下自己破烂的外衫给纪不悔穿上。纪不悔却脱了下来,披到了张无忌身上,道:“无忌姊姊,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我不冷,你却冷,还是快披上吧。”这小男孩斗然间说起大人话来,张无忌不由得一怔。便在此时,忽听得山坡后传来一阵兵刃相交的叮当之声,跟着脚步声响,一个青年声音叫道:“恶妇,你中了我的喂毒丧门钉,越是快跑,发作得越快!”

    她二人经历坎坷,已有了些江湖经验,遂急往路旁草丛中伏下,只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飞步奔来,但见她星眼流波,皓齿排玉,明艳非常,然而鬓歪钗斜,衣襟散乱,一副狼狈姿态,数丈后一个青年男子手持双刀,追赶而至,正是怒气冲冲。

    那少妇中毒体弱,突然间足下一软,“哎呦”一声,软倒在地。那男子追到她身前,脸上露出喜色,将双刀一收,便要探她气息,谁知那少妇蓦地跃起,右掌拍出,波的一声,正中那青年胸口。

    那青年吃痛,“啊”地叫出声来,他又急又怒,急解衣钮,露出一片胸膛,只见三枚乌黑小钉,自上而下,齐密排在洁白胸口,血水渐渐转黑。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铁琴夫人的弟子,看来也不怎么样。”

    深知这师门毒钉毒性凶猛,青年脸色一变,眼中已流露出恐惧之意,然而他素性刚烈,当即“呸”地一声,喝道:“暗算伤人!好不要脸!”他挣扎爬起,但这毒钉毒性如何了得,只见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便又坐倒在地。那少妇此时早已毒发,虽仍出言嘲讽,却也自知是强弩之末,一男一女两人卧在道旁草地之中,呼吸粗重,不住喘气。

    张无忌带着不悔,伏在草丛里看得真切,心内却是天人交战,他二人性命危在旦夕,究竟救是不救?

    过了一会,只听那少妇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这位兄弟,我玉面罗刹今日丧命在此,仍是不知如何得罪了你们昆仑派,当真是死不瞑目。你们一行人追赶了我千里路,非杀我不可,到底为了甚么?”言语之中,已没甚么敌意。

    那男子心灰意冷,摇头叹道:“事到如今,说也不打紧。那日你路过昆仑山,见到我师父练剑,这路‘昆仑两仪剑’,若不是他老人家亲手传授,便是本门弟子偷瞧了,也要遭剜目之刑,何况你是外人?”

    少妇“啊”的一声,说:“竟为这事?”语中已带怒气。

    青年无言以对,他这次出门虽带了这要命的暗器,师父却并未给他解药,眼看自己将命丧于此,心中也不禁暗怪起师父小题大做来。

    少妇见他一脸懊丧,眼光转而变柔,反而安慰他道:“小兄弟,事已至此,我也并不怪你,其实那日我路过贵地,不过一时好奇,并不曾看到什么,尊师一念之差,使我稚儿无母,那也罢了。”

    青年见她泪光涟涟,显是慈母心动,愧疚之情更深,柔声道:“这位姊姊,是小弟害了你,我陪你送命,这叫命该如此。只是累了你家公子小姐,却过意不去。”

    那女子苦笑一声,说道:“这也不必说了,小兄弟,咱们都要死了,你叫做什么名字,告诉我好不好啊?”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